如果要說還有什麼會讓一個高地諾曼人爲之苦惱的,可能只有國王的繼承人問題了。
誰都知道,先王伯德溫.唐克雷與海曼家族的王女李奧娜一共生育了兩個孩子,都是男孩,這對於一個人口凋零的王室來說當然是個好消息——而且既然兩位繼承人都是男孩,無形中也減少了不少古板人士的懷疑眼神——畢竟在吟遊詩人的歌謠中,王女李奧娜是在加冕儀式上將諾曼的王位讓給了自己的丈夫的,平民百姓不懂得何爲權謀,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機變,更無法理解王女是如何在艱難的平衡中做出抉擇的,他們只知道,一個英雄!一個曾經只是個卑賤平民(和他們一樣),一個連姓氏也沒有的獵人,是如何憑藉着自己的勇敢與忠誠,先是獲得了老唐克雷的青眼相加,不但得到了一個尊榮的姓氏,還有幸在他逝去之後繼承了他的爵位與領地——和他們所熟知的故事一樣,伯德溫.唐克雷也曾經被捲入陰謀的漩渦,遭到了誣陷,被投入了監牢,但很快,他的朋友,又把他從惡人的手中解救了出來,那時還只是一個公主的王女更是拋下了自己的姓氏與繼承權,騎着白馬迎着晨光向他奔去……然後,故事的結局也是那樣的完美無缺,惡人自食其果,英雄成爲了新的國王——他甚至沒有在牀榻上令人失望地老弱而死,而是在一場與巨大的紅龍的戰鬥中,爲了保護王都與子民而慨然犧牲。
說到這裡,聽到這裡的人們都會不免嘆息一聲,喝上一口滾熱的麥酒,或是蘋果酒的,村中的酒館又小,又髒,但爐牀中的火焰總是那樣的旺盛,帶來無盡的暖意,有時候,酒館的主人還會在火上熬煮肉湯,讓每個人都掏出一個銅幣來換上一碗——諸神在上,這也是這十來年裡才能看見的光景,在更早之前,在人們快要忘記的老王,也就是王女李奧娜的父親統治這裡的時候,在田地中吃泥的平民哪會有一個銅幣來換肉湯哦,但自從伯德溫.唐克雷成爲了國王之後,他的騎士來到那些在獸人侵襲的時候攻防不利的爵爺們的領地,並且成爲了這片領地的主人——這樣做在平時的時候只會激起騎士與爵爺們的怒火,它們是非常可怕的,甚至可以動搖國王的寶座,但在這個時候,就連最苛刻的爵爺也不能說些什麼——畢竟,在最一開始,從國王的手中領受這份賜予的人,就宣誓過要保衛它,與它共存亡,而如今,他們卻先行背棄了自己的承諾,任憑自己的子民遭受劫掠與暴行,卻因爲吝惜自己的生命而逃離此地。既然他們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義務,那麼也不可能繼續緊握着權柄不放——一些比較聰明的領主就根本沒有回來,而膽敢回來,並且向新的領主索回領地的蠢貨們幾乎都被拘捕,審判,並且大多都丟了命。要知道,在老王,約翰王,以及狄倫王在位的時候,這些惡毒又卑劣的爵爺們可沒少肆意地欺凌與盤剝平民,農奴以及商人,就像是醜雞,她的村莊是在兩個爵爺的交戰中被摧毀的,但即便同樣都是高地諾曼人,高高在上的騎士老爺們可不曾發過慈悲心,他們就像是捕捉豬、馬匹那樣捕捉可憐的村中居民,並且把他們賣給獸人。
在伯德溫.唐克雷還在國王的位置上的時候,這種行爲就開始變得隱晦與小心翼翼起來,自從龍腹隘口的第二城牆聳立在隘口的咽喉部位,人類就如同釘子契入木板那樣在呼嘯平原上建造起小而堅實的堡壘後,這種買賣行爲遭到了最爲有力的遏制——至少從雷霆堡,商人們已經不可能再向呼嘯平原大量地提供奴隸了,當然,作爲利潤豐厚的生意之一,商人們還在不斷地想着辦法——譬如說,或是繞過龍腹隘口,又或是將奴隸們僞裝成護衛(雖然商人們也是用招募護衛的藉口來欺騙他們的),但可想而知,這兩種方法不但只能提供數量稀少的貨物,還會極大地延長買賣週期,尤其是獸人們要的女人,更是讓後一種藉口沒有了用武之地,商人們或有女僕,但無論如何,一個在外行走的商人居然需要十個以上的年輕女人來服侍他……守衛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在四十多年裡,獸人們當然也攻打過雷霆堡,但自從第二城牆竣工,堡壘建起,他們的國王格什就不再貿然地召喚他的臣子,穿戴上甲冑,率領着獸人與雷霆堡的騎士與士兵們作戰了——據吟遊詩人與商人們帶回來的消息說,獸人們竟然也開始如同人類那樣統治與規劃——在外遊蕩的野部落與小部落幾乎都沒有了,獸人們也有了領主,也有了律法與傳統,他們將呼嘯平原分割成一部分一部分的,辛勤勞作,只是他們耕種的並不是麥子,而是戰士,呼嘯平原出產的黃金與輝石允許他們這樣做,有幾個商人說,他們都開始創造自己的文字,並且向人類學習各種技藝與思想。
作爲雷霆堡的領主,之前的修,法師蓋文,以及成年後接替了修成爲雷霆堡公爵的雷曼,都想過打破這一危險(對人類來說)的進程,他們考慮過將陣線進一步地推進,又或是卑劣的刺殺,但這些舉措最終因爲格什的謹慎,獸人們的忠誠,以及呼嘯平原上惡劣的天候而失敗了。
雷曼沒有嘗試過徹底取消獸人與人類的交易,問題是,這不單單是會動搖王座,高地諾曼或許會因此四分五裂也說不定,南方諸國,還有他們身邊的路德,都一直遺憾着沒能在高地諾曼陷入動亂的時候咬上一口,他們的視線可始終沒有轉開,要讓雷哲說,他的父親,還有母親做的最大的一件錯事就是放棄了與精靈的盟約,雖然始作俑者並不是他們,但有些時候,看着地圖上的銀冠密林,雷哲發現高地諾曼從未如此孤單過。
他也有想過與銀冠密林重新簽訂盟約,但就算他在越過三十歲的門檻後不再那麼魯莽,衝動以及傲慢了,但想要再次讓辛格精靈們原諒一個曾經可以說是他們摯友與盟友的雙重背叛,仍然讓雷哲有些羞愧躊躇——而他決定不再猶豫的時候,卻發現新的銀冠密林之王,英格威唯一的繼承人,精靈遊俠凱瑞本已經離開密林很久了,雖然對精靈這種長命種族而言,十年二十年的時間並不算什麼,但對於一個人類……雷哲只能說我去年或許買了一隻假表。
諾曼的國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就和那些不知名的,在酒館中排遣的他的子民那樣,他在七歲的時候就成爲了一個龐大王國的國王,毫不誇張地說,即便是整座龍脊山脈重壓在他稚嫩的肩膀上也不過如此,幸而他還有他的弟弟雷曼,他的母親李奧娜,忠誠的騎士修,法師蓋文,還有一些睿智的臣子,以及他的父親留給他的灰熊軍團——在獸人侵襲之後,這支軍團已經成爲了高地諾曼中最爲強橫的軍事力量,沒有之一。他經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事情,變故,陰謀與詭計就像是灑在烤肉上的香料粉末那樣常見,有高地諾曼之外的,也有高地諾曼之外的,他知道有人一直在非議他和弟弟的血統,只因爲他們的父親是個沒有姓氏的平民——他不是每次都能取得勝利,他也曾滿身鮮血淋漓,但最終他還是堅持住了。
他所作出的最大的退讓大概就是迎娶了一個高地諾曼女性做妻子,和大多數高地諾曼女性一樣,她強壯,高大,但不美,但她的父親正是最爲強硬與固執的領主與臣子之一,藉着他的婚事,以及一個必然的高貴血統的繼承人,他和頑固派之間的緊張關係終於得到了緩和,而且,發自內心的說,也許他的王后並不美麗,但她也有着自己的魅力,而且對雷哲十分忠誠,他們之間,親情或許比愛情佔據了更多的成分,但他們兩人都覺得非常合適,他們最愛的不是別人,也不是對方,而是在這個國家。
而說到國家,最爲直接的一個問題就突然跳到了雷哲的眼前,讓他故意忽視都做不到——那就是——他還沒有子嗣。
有點滑稽的,高地諾曼的臣子們,最先希望的就是雷哲與王后可以有幾個康健的兒子,十個不算多,三個也不能說少,或是如同雷哲與雷曼那樣,一下子就有兩個也不錯,但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臣子們又開始祈求,如果不能先得一個王子,那麼先得一個王女也行啊,反正他們之前已經修改了繼承法,女性同樣可以登上王位,而且也許有了姐姐,弟弟就會接踵而至呢……於是四年過去了,五年過去……到了第十年,臣子們爲他們的國王挑選了幾個情人……同樣是高地諾曼的貴女們……他們認爲這次一定可以看到王子,或是王女,就連約翰王那個孱弱到快要被風吹走的傢伙也有過兩個兒子,年輕,健康,強壯的國王陛下不應該顆粒無收啊。 Www ✿тт kдn ✿¢ o
但就是沒有。
在十五年的時候,臣子們的眼睛開始盯上了雷曼公爵,要知道,雷曼與雷哲是雙生子,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將會同時邁入最後的時刻,所以,雷曼幾乎不可能成爲雷哲的繼承人,但他的兒子,女兒卻可以——但關鍵在於,雷曼不願意,他不接受任何一個女性,卑賤的不,高貴的不,美麗的不,醜陋的不,溫柔的不,蠻橫的更不……他只希望一個女性成爲他的妻子,但這個女性,很不幸的,不但不是一個高地諾曼人,她的身份與來歷還相當的詭異,令人不安——她有着一個名字,叫做阿芙拉,灰塵之意,誰也不能說,這是一個祝福;她沒有姓氏,有一個近似於父親的監護人,前十幾年一直被僞神格瑞第的神殿牧師們豢養,親生的父親與母親根本無從溯源;而且讓大臣們苦惱的是,她並不卑微,她是海上要塞克瑞法的主人,在她開闢的航線上,商人們爲了自己的生命與貨物投下的金幣幾乎可以鋪滿海面,她也有着自己的軍隊,法師以及堡壘,更需要一提的是,她或許還有着現今最大的盜賊公會的隱約支持,而高地諾曼之中,很少再有成規模的盜賊公會,這讓大臣們擔心阿芙拉會不會是盜賊與刺客們刺向高地諾曼最爲惡毒與尖銳的匕首。
但等到二十年的時候,大臣們甚至開始祈求阿芙拉接受雷曼公爵的愛意,是的,他們已經扔掉了以爲固若金湯的底線,他們只想要一個海曼家族的孩子,一個繼承人,但雷曼愛着阿芙拉,阿芙拉卻根本不曾在意過這位高地諾曼的公爵,有人試探地提起她是否想要一個將會成爲國王的兒子,她的迴應是放聲大笑——她現在就是克瑞法的女王。
現在,雷哲與雷曼都已經五十歲了,因爲有着精靈們的生命之水,他們的身體要比常人更健康,充滿活力,但這種美好的境況不可能永遠地持續下去,高地諾曼的國王垂下頭,眉頭緊蹙,眼睛中滿是憂慮,他想最後和雷曼談一次,如果雷曼仍然不願意,那麼他就要考慮用其他方式獲得一個孩子,說真的,因爲約翰王,還有僞神格瑞第,不但是雷哲,就連高地諾曼的其他臣子都對非常規方式獲得的孩子充滿了疑慮,但海曼家族與高地諾曼都需要這個孩子。
這時候他聽到了妻子有節奏的腳步聲,腳步聲並不輕柔,一如主人,但她將斗篷覆蓋在國王肩膀上的動作是那樣的溫情脈脈,愛意真摯。
“睡吧,親愛的,”她說,“明天我們還要去弗羅的神殿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