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會再見到你,葛蘭。”安芮說。
“我也是,”葛蘭略略一躬身,“你看上去沒有絲毫改變,看樣子術士們的龍血確實給了你很多好處。”
“如果你也想要變成一個怪物的話,”安芮說:“我想他們是不會太吝嗇的。”
盜賊只是一笑,聳了聳肩,現在的白塔與鷓鴣山丘的領主是伯納,安芮的兒子,同樣因爲龍血的作用,他保有着三十歲人的外貌與力量,但所有有關於黑暗的事情,幾乎都是他的母親安芮在代爲處理,就像是葛蘭所說的,安芮的形貌比起伯納來改變的還要少,只有髮色在悠長的時間中變得更淺淡,比起原先晨光一般的顏色來,如今的色澤更傾向於月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覆蓋着一層流動的微光,就像是懸崖底部的深湖,冰冷又寂靜,沒有絲毫生機。
安芮指了指地面,從蓬草中升起交錯的藤蔓,形成了兩個高背椅,但葛蘭只是站在原地,安芮嘲笑了他一聲,自己坐了下來。
“還要問一句您到這裡有何貴幹?”安芮問:“如果要問你的那些孩子,他們在這裡的公會分部並未被剿除,雖然無法公開,但據我所知,他們平日裡還是頗爲忙碌的,尤其是那種生意與那種生意。”
“我對於能夠得到多少金幣毫無興趣,”葛蘭緊盯着她說:“我只關心他們是不是做了淘氣的事情,譬如說,以我的名義肆意妄爲。”
“肆意妄爲難道不是盜賊與刺客們應有的天性嗎?”安芮挖苦了他一句:“當然,”她說:“以你的名義就不能夠了,就像是拿着你的金幣去換了酒,你卻連味兒都沒能聞到。”
“還不僅於此呢。”葛蘭說,他倒是不介意讓安芮察覺到他的小問題,反正他很快就要解決了,他走上前,雙手抓住了安芮的喉嚨,讓兩個人的面孔接近到只要一說話,就會碰觸到對方的地步:“我是說,”他輕輕地用拇指摩挲着安芮柔軟的下頜:“我更想要知道,你知道了多少?安芮。”
“有關於戰爭嗎?”
“……看來你一如既往的機敏。”葛蘭說,而安芮提起手來,握住他的指頭,阻止他繼續下去:“這裡是白塔,是一個商人之城,你怎麼會以爲我竟然連如此鮮明的跡象都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呢?”
“不過,”安芮繼續說道:“我更想要知道的是,你在這個時候在做什麼?你的人爲什麼會反對你?暗中綢繆,葛蘭,戰爭對於盜賊們來說是一種難得的機遇與獎賞,一般而言,在這個時候你們應該暫時放下所有的矛盾,從中獲取可能的最大利益,但現在的事實並非如此。”
“我很想告訴你。”葛蘭說:“可惜的是不能。”他要從自己的父親與導師那裡奪取“銀指”,這很難,但他也有優勢,那就是盜賊之神瑪斯克並不敢長時間地處於“聖者”狀態,而投影又無法堅持太久,他更換掉了所有可能影響到最後計劃的人,讓他們的軀體連同靈魂一起毀滅,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仍然沒有絲毫把握,他都如此了,難道還要相信別人不會告密嗎?
“我真想知道如果詢問你的是梅蜜,你會怎麼回答。”
“這個秘密只能被我珍藏,”葛蘭回答,他沒有說謊,他已經很少說謊了,“但也許以後你會知道的。還有,”他停頓了一下:“以後不要提起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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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盜賊學徒正在公會狹窄的地下通道里疾步行走,他的導師在前幾天被派去了路澤爾,據說要成爲那裡新的分部首領,那裡原先的分部首領是葛蘭的下屬,但有人對他敷衍拖沓的行事方式非常不滿,所以決定暗中把他解決到,等到葛蘭發現,事情不但已成定局,甚至可能已經晚了——說真的,他,還有他的導師,以及“銀指”公會中的大部分人對於葛蘭都是極其陌生的,雖然他們都聽說過他,但人類的生命短暫,而一個盜賊與刺客的生命就更短暫了,輪換了三四輪人後,葛蘭也只剩下了一個名字,還不如他留在克瑞法的女兒更能被人知曉。
葛蘭的迴歸讓很多人不高興,即便他們無法成爲“銀指”的首領,但在首領空缺了多年之後,他們也習慣了這種各自爲政的生活,現在卻有人想要對他們指手畫腳?不,他們一點也不喜歡,路澤爾的事情就是一個試探,只是他們並不知道,葛蘭也很討厭這羣被希瑞克的暗日牧師暗中操控着的蠢貨。
學徒突然停下腳步,因爲他看到了一個盜賊正懷抱着手臂,站在通道的盡頭,那是一個陌生人,從外表上來看與其他盜賊並無二致,容貌俊美,身形瘦削,他防備地向後退了一步,但那個身影在他的手指碰觸到匕首的時候就消失了,學徒連忙飛快地爬上木梯,鑽出錯綜複雜的地下通道。盜賊公會分部被隱藏在一處看似尋常的酒館裡,酒館從來就是人流密集之處,無論什麼樣的人出現在這裡都不奇怪——不過在這裡最多的還是形形色色的盜賊,刺客以及情報販子,學徒記得自己在進入地下的時候,黃昏時分的酒館還是非常的熱鬧,人們擁擠在吧檯與桌子邊,空氣中瀰漫着烤肉與奶油的香氣,燈光雖然晦暗不明,卻令人安心。可是,讓他感到一絲驚惶的是,他在走出地窖的時候,外面沒有一點聲音,就連應該在黑洞洞的酒窖裡值守的盜賊也不見了,之後他突然嗅到了新鮮的血腥氣息,如果在這裡的是一個富有經驗的盜賊,他一定會轉身逃走,但他終究還是一個學徒,他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就是走出去。
在酒館的廳堂裡,這個公會分部所有的盜賊,除了他之外,都到齊了,只是沒有一個生者。
他是最後一個。
安芮注視着那裡,葛蘭似乎沒有變動公會地址的想法,即便這裡已經被她知道了。新的盜賊悄無聲息地填補了這裡的每一個位置,他們將屍體搬上馬車,在深夜中運走,幾個靈巧的小傢伙開始清理酒館,事實上,需要清理的地方並不多,她不知道葛蘭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些下屬的,但他們的技巧與力量顯然要遠超過這裡的盜賊,只有幾個陶瓷的杯子與盤子被打壞,可能有幾張桌子,一部分地面沾染了血跡,其他的幾乎就沒有什麼了——那些可憐的傢伙,他們在各處被割斷了喉嚨,貫穿了心臟,腎,或是被絞死,溺水,然後被送到這裡,就像是供葛蘭驗看那樣整齊地擺放在地面與桌子上。他們的動作異常迅速,不過片刻之後,就連吧檯後面都有了一個老闆,看上去和原來的老闆差別不大,至少普通人或是不太來的人是根本辨別不出的。
“我記得這裡的酒館主人叫做鮑爾。”安芮說。
“那麼他現在還是叫鮑爾。”葛蘭說。他真正的下屬在更多的地方,同樣的時間做着相同的事情,等到晨光傾瀉在街道上的時候,他的公會不再會出現除了他之外的聲音。
“鷓鴣山丘現在怎麼樣了?”葛蘭問。
“如果你是想要問是不是還有人在種植‘菸草’,”安芮回答說:“我可以告訴你,沒有,一個也沒有,這是我能確定的。只是,你或許已經知道了,有商人急需小麥。”
“儘管提高一些價格吧,或是囤積起來,”葛蘭說:“南方諸國的戰爭將會延續很長時間,直到他們有了一個皇帝,或是一個騙子,他們的農夫都被徵去做了士兵,田地荒蕪,還有人將小麥拔起來,種了‘菸草’。”
“現在還有人在收購那些東西嗎?”
“有人給出了很高的價錢,”葛蘭說:“但我知道根本不可能,那些領主,爵爺已經被金幣的亮光徹底地愚弄了,絲毫沒有想到如果沒有人來收取‘菸草’,而他們的子民又沒了食物該怎麼辦。”
“我想他們是有着往年積存的。”安芮說。
“他們賣了。”葛蘭說:“想要發動戰爭,怎麼可以沒有武器,盔甲與馬匹呢?”
安芮沉默了一會,“我還以爲不會有人比我更蠢了。”
“貪婪使然罷了。”葛蘭說。
在黎明來臨之前,安芮已經回到了她的住處,而葛蘭則坐在他的公會分部裡,握着一杯茴香酒,看向遠處的天空,直到天地交界之處,逐漸出現一線豔麗的鈷藍色。
這種顏色讓葛蘭想起克瑞瑪爾豢養的那些蝴蝶,它們以“菸草”的葉片,根莖爲食,不到一年就將這種有着絢麗花朵的植物毀滅的一乾二淨,可惜的是,比起人類的貪婪,藍蛺蝶的胃口還不夠
大,這種惡毒的植物在南方諸國死灰復燃似乎也沒有用太長的時間,葛蘭不願意去想是那些德魯伊或是法師們中的哪一個不慎將種籽流往外界,但很明顯的,那些人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漏洞,直至現在藍蛺蝶也沒能將“菸草”的田地吃空就可見一斑。
一隻藍蛺蝶落在手掌形的葉片上,一個牧師弟子見到了,立刻伸手去趕。
“沒關係,”他的導師說:“那些……病毒,不會侵害到昆蟲或是動物的,它們只會摧毀植物。而且不是所有的植物。”問題是,與這種“菸草”同種同源的植物都免不了要受到影響,德魯伊與伊爾摩特的牧師們在這座小島上,依照那位黑髮龍裔所設想的,嘗試了很久,樣本多到可以堆積成山,能夠毀掉“菸草”的病毒他們已經找到了,但他們必須知道這種病毒是否會干擾到其他植物的生長——藍蛺蝶的創生者也說了,有些變化會在草木興衰了數代後才能夠看出。
誰也不敢輕忽它們可能造成的危害,這座島嶼與世隔絕,德魯伊與牧師們甚至不要求補給,免得船隻,水手將還未完全研究徹底的病毒帶回陸地,他們要麼吃魚,貝殼,要麼就吃德魯伊催化出來的果實,還有用來實驗的小麥,稻穀,甜菜……有些時候,問題不會呈現在表面,甚至不在他們能夠看見的地方——之前的樣本甜菜確實在口味上有所變異,而一種漿果則產生了毒素。
他們已經接近成功,黑髮龍裔所說的病毒所能造成的最大危害僅限於與“菸草”的原種同源的植物,對於這個結果,德魯伊是不滿意的,但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火元素生物傳來的信件中已經寫明瞭,在南方諸國的戰爭中,已經出現了被“菸草”控制的奴隸軍隊,他們不畏傷痛,無懼死亡,力量如同獸人;“菸草”的覆蓋面積也已經到達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我們也許會犯下一個無法饒恕的罪過。”一個德魯伊說。
“那麼讓我們來吧,”伊爾摩特的牧師說:“爲所有人承受苦難原本就是我們的職責。”
等到“菸草”枯萎還要一個冬天的時間,這個時候,阿芙拉,露西厄已經與克瑞瑪爾一行人重新聚首,艾洛赫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即便有醜雞與克瑞瑪爾的龍牙騎士接應,他仍然有點不放心,但讓人傷心的是,露西厄一來到他們身邊,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黑髮龍裔的身邊,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艾洛赫的警告,她急切地想要告訴克瑞瑪爾她們是如何完成他交付的任務的,她擡着頭注視着她愛的人,眼睛中容不下第二個人。
“我以爲你不會容許露西厄對克瑞瑪爾抱有愛戀的情緒。”凱瑞本說。
“我仍然不容許,不,我從來沒有容許過。”
“但你爲什麼會面露微笑呢?”凱瑞本追問道。
“因爲很美吧,”黑髮的埃雅精靈說:“純潔的愛意從來就是最美的,這個位面,不會有比它更美的花朵了,即便它最後只能結出苦澀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