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虛像

法崙的王都在整個大陸南部的中央,從這裡,以古老的銀龍的視力,幾乎可以窺見他所擁有的每一寸領地,而在巨龍仍然統治着這裡的時候,除了受他的孩子,他青睞的那些人,無論是術士,還是法師,又或是牧師,都不被允許借用傳送法術出現在王都的陰影所能觸碰到的地方,這是一條如同鋼鐵一般不容侵犯的律法。當然,在巨龍離去,王朝崩潰之後,這條律法也在漫長的時間裡變成了一個傳說,現在更是很少有人記得它——阿瑟與馬倫在一個龍裔術士的引導下直接從傳送門抵達王都,用來接待與迎候這些施法者的庭院可以說是整個王都修繕的比較完全和整齊的地方,有着侍女與侍從,施法者們三三兩兩地等待着謁見皇帝,他們身上的長袍十件之中有六件是灰色的,三件紅色,而黑色只有一件。

一個灰袍率先走過來向馬倫施禮,灰袍們因爲長時間浸潤在負能量的魔法與藥物中的關係,通常都是面容枯瘦,神色陰鬱,皮膚晦暗蒼白,在這裡,如同阿瑟的表象這樣明亮可愛的人不但無法受到尊重,反而有可能被敵視(就如同死者嫉恨生者),這時候馬倫才發現,他們將阿瑟與自己的身份顛倒了過來,他們認爲,阿瑟是他的學徒,而他是阿瑟的導師,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但阿瑟竟然已經愉快地接受了下來——作爲一個已經脫離了生者世界很久的不死者,生者的情感在阿瑟身上同樣降低到了幾近於無,他也不會在意這些弱者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這裡甚至沒有出現一個七十七羣島的居民,嗯,他和馬倫除外。更正確地說,這裡原本應該出現的是兩個在七十七羣島中居於邊緣地帶的可憐傢伙,他們在接受了法崙皇帝的邀請後,就被阿瑟與馬倫的導師套了麻袋,現在可能正在上千尺的深海中追憶多操的過往。

不過皇帝的侍從和侍女們倒是很喜歡阿瑟,比起那些看上去隨時就會倒在地上化作一具骸骨的灰袍們,阿瑟如果沒有穿着灰袍的話,看上去就是一個溫文爾雅,甚至還帶着一點天真的可愛的年輕人。“若是你願意,”一個侍女悄聲對阿瑟說:“我們可以將你們的位置排在前面,等你們見過了皇帝,就能先離開這兒……”

“這兒不好嗎?”阿瑟同樣小聲地問道。

“這兒……”那個侍女沉吟了一會:“您應該知道吧,這裡曾經是法崙的王族罹難之地,據說有數百個巨龍後裔的血流淌在殿堂的深處,那裡的雪花石都因此被染上了血肉的紋路,他們在死去之間大聲詛咒,任何一個敢於佔據這個地方的人都必然會失敗,並且痛苦卑微地死去。當然,我們的皇帝是個例外,畢竟他是唯一殘留於此的後裔了,他在這裡是能夠得到庇佑的,但——”他她不知道該不該說,但還是在阿瑟笑意盈盈的眼睛的催促下繼續說道:“這裡有着強大的幽魂,曾經有灰袍試圖收服或是囚禁他們,結果他們都悽慘地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裡。”

“聽起來的確非常危險。”阿瑟柔聲說:“感激不盡,我的女士,如果我們還能見面,我會感謝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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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冰冷的寶座上,寶座看上去極其的富麗堂皇,看似通體以精金秘銀打造,散發着柔和的銀藍色光芒,而在椅背,扶手和椅腳上,都有着精細的人類與動物雕刻,它們的眼睛都是寶石,並且做出臣服的姿態,而寶座的頂端則是一條展開雙翼,垂首觀望着皇帝與衆人的銀龍——這些都是按照吟遊詩人的詩歌,以及文卷中的記載所打造的,但皇帝不知道的這就是一個贗品,無論精金還是秘銀都只有表面上薄薄的一層,寶石則都是玻璃,內裡則是廉價的石頭與黑鐵。若是一個真正的領主,大公和國王坐在這裡,也許他很快就會發現其中的敷衍與嘲弄,但皇帝與其說是一個皇帝,倒不如說是一個玩偶,傀儡,他接收的教育貧乏又古板,他一直被灌輸着的東西,也就是那些令人發笑的——對於血脈的驕傲,對於叛逆的憎恨,以及對於權勢的渴望而已,這讓他格外地衝動,固執,又很容易被人操縱指引。

“我一定要見過這些灰袍嗎?”他說,作爲一個生者,以及,一個高貴的古老銀龍的後裔,他不覺得自己需要去見死靈法師們,他甚至有點覺得他們是污穢的,難以入目的,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您最好能夠見一見他們,”他詢問的對象和緩地說,似乎並不因爲皇帝愚蠢的行爲與思想而厭煩:“您還要勉勵一下他們,給他們一些賞賜,因爲現在他們是您的下屬,您的工具,您要如同揮舞刀劍那樣指揮他們爲您做事,請相信他們在提起您的名字時,給人們的印象會變得愈發深刻,相信我,伴隨着無法抵禦的痛苦與死亡,您重新回到法崙,執掌權柄的事情也會盡可能快地爲更多人所知。”

“但人們是否會因此憎惡我呢?”

“請問狐狸會因爲兔子的尖叫而擔憂嗎?陛下,您是銀龍的後裔,您不必因爲任何原因而遲疑,憂慮,凡人與弱者的詛咒對您來說反而是一種榮耀,就像是您的祖先那樣,人們畏懼他,敬重他,愛戴他,難道是因爲他的仁慈嗎?不,是因爲他的力量足以如同晨光一般覆蓋這片土地,只有孱弱的統治者纔會屈從於民衆的威脅,不斷地讓出自己應得的權力,這不是一個皇帝應有的姿態。”

“是的,”皇帝的精神終於略微鬆弛了一點:“我應該讓他們感到恐懼。”

“放心吧,”那個尖細的聲音繼續說道:“有我在,沒有人能夠傷害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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謁見完畢之後,阿瑟回頭看了緊閉的門扉一眼,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個小魔鬼還真是無所不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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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零零的箭矢山峰下,曾經有着一圈一圈白色與銀色的建築,就和所有的王城一樣,皇帝的後裔,親眷,有幸親近皇帝的臣子都環繞着王庭居住,在這裡沒有人能夠與銀龍分享王城,所以人們退而求之,改換成箭矢山峰之下,這裡曾經有上百萬人居住,所以建築也不得不如同島嶼周圍的漣漪那樣,向着四周不斷地拓展,每拓展一次,就圍繞着內部的建築聳立起一道城牆,所以這裡也曾經被稱之爲環城。只是在法崙王族盡其死於非命後,詛咒和瘟疫如同流水一般地蔓延到了山峰之下,環城的人們不是死在了自己的宅邸中,就是遠遠離去,它們曾經被盜賊佔有過,也曾經被地精和怪物視爲巢穴,也曾經有野心勃勃的領主想要憑藉着這裡建立起新的城市,但最終他們都難逃一死。

人爲的縱火,自然的風雪,四處繁生的植物,最終摧毀了這裡,在侍從的候選人到達這裡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廢墟。

“奴隸們呢?”一個傭兵不滿地問道:“難道皇帝還會缺少奴隸嗎?”

“奴隸們有更重要的用處。”帶領他們的人是這樣回答他們的,然後在提問的傭兵威脅地上前一步,想要揪住他的衣領的時候,他只是輕輕一擺手臂,就像撣去一點灰塵那樣,將傭兵徑直打出十步開外,而後人們聽到一聲轟響,原先就不怎麼牢固的樑柱突然倒塌了下來,將傭兵埋在了碎石之下。

“還有人想要提問題嗎?”侍從問,他得到了一陣沉默,於是他滿意地笑了笑,走開了。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之後有十天,他們沒有看見第二個人,他們就像是被遺忘了。傭兵們試圖從周圍的村莊以及城市劫掠食物,奴隸和布匹,但他們走出去之後才發現,周圍近百里都沒有城市和村莊,因爲這裡曾經是環城,在人們拋棄了這裡之後,這裡就只有幽魂,怪物和盜賊,沒有人願意接近這裡。靠着廢墟中的野鹿,鳥雀和漿果他們勉強度過了這幾天,即便精靈們從不介意在野地中停留,也被不斷產生的衝突與吵鬧弄得心煩意亂。

在三十天後,有騎士和法師來到這裡,那個騎士可能是這些傭兵們所見到的最爲奢侈與華美的一位了,精鋼的盔甲上刻印着黃金的卷草紋與紋章,披着雪熊皮的斗篷,懸掛在腰間的寬劍閃爍着魔法的微光,如同山巒一般高高聳立的頭盔上,一束絨羽如同鮮紅的血液那樣直立向上噴出——那個扔下他們的侍從又出現了,他帶來了皇帝的慰問,除了法師們重新復原的宅邸之外,還有據說施加了魔法的匕首,這種匕首被賞賜給了五十個人。

精靈和克瑞瑪爾都沒有得到匕首,傭兵們相互打量,輕而易舉地發現這個獎賞竟然是針對那些在十天裡顯得格外暴躁與危險的人的,他們身邊,無論是同伴還是陌生人,都有莫名其妙失蹤的情況發生,只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沒有過多人會去追究——他們又去查看了宅邸,發現裡面的房間即便將所有的傭兵立起來也沒有辦法裝下這裡的幾數百人。

等到這座宅邸的住客終於固定下來的時候,傭兵們的人數又少了一點,然後侍從又來了,他這次送來了嬌媚的侍女,侍女們只服侍那些居住在宅邸裡的人,還有酒,烤肉,麪包,都是屬於勝利者的。夜晚時分,甚至是白晝時,瀰漫在廢墟中的氣味變得愈發鮮明瞭,有些聰明的傭兵試圖離開,但第二天他們的頭顱就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簡直就像是在養鬥狗。”一個傭兵抱怨道,他看向克瑞瑪爾等人,眼中隱約有着一點羨慕,他的同伴不是被殺了,就是背叛和拋棄了他。不過如同克瑞瑪爾等人一樣的傭兵們還有近一半的數量,其中有強者,也有弱者,在莽撞的傢伙們急切地想要顯示自己的能力時,他們絲毫不爲所動,但就克瑞瑪爾所說,他們想要得到宅邸並不困難,他確定其中有兩個團體中一樣有着施法者。

等到第二十天的時候,宅邸之外的傭兵們被帶走了,他們以爲自己已經無法被選中做皇帝的侍從,但等待着他們的卻是一隊巨龍以及他們的騎士,他們被送上巨龍,而後來到箭矢山峰的頂端,王城的外圍,他們佝僂着身體,小心的戒備着,免得被狂亂的風吹走,“他們是怎麼能夠在這麼大的風裡站直身體的呢?”一個傭兵喃喃道。

“盔甲和武器中的精金使然吧。”一個聲音回答道。

傭兵嚇了一跳,他可想到自己能夠得到回答,但在這樣急驟的風中,他根本沒有辦法尋找到聲音的來源,但這絕對不是幻覺,傭兵在兜帽的遮掩下打量了一會筆直地站立在廊道兩側的衛兵,一邊估算着他們必須承受的重量,以此推算他們的戰鬥能力,請原諒,這完全是他的職業病——而他得出的結論是,如果可以,最好還是不要與這些衛兵正面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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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看着巨龍們將傭兵們帶走,他轉回到那座宅邸中,宅邸中的傭兵們露出憤懣之色,難道佔有這座宅邸不是他們設立的考驗方式嗎?

“你們還有機會,”侍從一邊說,一邊攤開手,讓他們能夠看見手中的匕首。“這樣的匕首我只收回了三十七柄,還有十三柄,諸位,它們就是您們需要拿到的憑證。”

侍從的話音剛剛落下,就有人聽到了熟悉的咯咯聲,一個盜賊站立着,眼睛中滿是驚愕與憤怒,但他已經無力反抗與報復了,他只能在最後的時刻指向一個地方,那裡站着奪走了他匕首的人,人羣頓時沸騰起來,不但沒有匕首的人追逐着擁有匕首的人,擁有匕首的人也在捕獵其他人——他們已經是彼此的敵人,匕首無論刺入誰的喉嚨或是心臟都不會是個錯誤。

等到侍從重新拿回十三柄匕首,能夠站立的人只剩下了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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