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聽見豆驢子說話,可我卻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模糊。
豆驢子說葉尋中毒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不到身上劇痛了,整個像是輕飄飄的躺在天上,全身說不出來的舒服。
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個人別管是在被人凌遲,還是在火燒,冰凍。疼也就是疼上那麼一會兒,等到人要死的時候就是一種享受了。那時候的人就像是被溫水泡着飄在天上一樣,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人沒斷氣之前就那麼一直飄着不動,什麼時候感覺自己飄遠了,也就再活不過來了。
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我也想開口跟豆驢子說兩句話,能張嘴就說明我還能多挺一會兒,可我嘴裡卻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豆驢子撲過來抓着我拼命搖晃道:“王歡,王歡,你可得挺住啊!王歡……你這要是沒了,我一會兒怎麼跟葉尋交代啊?你挺住啊!”
隨心急道:“我這裡有人蔘丸,能不能給他吊吊命?”
“不行!”豆驢子帶着哭腔道:“人蔘也是藥,他身上的毒太多……”
豆驢子說到一半忽然啞着嗓子喊道:“王歡,你挺住,想想司若,想想米糊,還有葉尋,還有你爸……這麼多人都等着你回去呢!你可千萬不能把自己扔在山上啊!”
“王歡,王歡……”豆驢子喊得聲嘶力竭卻不敢哭出聲來——我們這裡的人都相信,人快死的時候,只能喊不能哭,你一哭出聲來,可就真的把人送走了。
我能感覺到豆驢子一隻手在使勁推我,另外一隻手好像在他臉上劃拉着什麼東西。他是在擦眼淚?
我真的快完了?大概是吧!要不然,我怎麼連眼睛都睜不開?
“王歡,你特麼怎麼回事兒?”
葉尋?
是葉尋的聲音,他醒了?
我拼着命想喊葉尋的名字,可我只張了張嘴卻一聲都發不出來。
沒過多久,就感覺到自己像是躺在了誰的懷裡,嘴裡也涌起了一股辛辣的酒味。
是葉尋,他在給我喂酒?
這個念頭剛纔我腦袋裡閃過去,我就聽見豆驢子慌亂道:“葉尋,你咋還給他喝酒啊?酒能催毒啊!”
葉尋低沉道:“送兄弟走時,什麼都可以沒有,卻絕不能沒有酒。”
豆驢子破口大罵道:“你說什麼屁話呢?王歡還沒死,你瞎送什麼?”
“酒是好東西,人活得喝,死了更要喝,黃泉路上太冷,有口酒才暖和。有酒,有兄弟走刀山,下黃泉都不怕。有兄弟帶着酒陪着他多好,誰先下去就帶酒等着。現在我給他酒喝,過幾天他才能帶着酒等我。”葉尋仍舊平靜如水,可是聲音裡卻帶着哭腔。
“你說啥屁話呢?你說啥屁話呢?”豆驢子終於繃不住哭出了聲來。
葉尋在一口接着一口給我灌酒,可他的手卻一直在抖,我只覺冰涼的酒和帶着溫度的眼淚一塊兒落在我的臉上,順着我的臉頰慢慢滾落。
“兄弟,能喝你就多喝幾口!要走,你就走慢一點。”葉尋頭一次說那麼多話:“你愛玩,路上多看看風景。神鬼雙刀不管上天入地都不能少了一個。你等着我,等我把那些人一個個帶下去給你賠罪,你不是說走江湖,死都不能吃虧麼?咱們不吃虧,肯定不會吃虧。”
葉尋的話說得越多,我就覺得身上越疼,我好像是又能緩過一口氣來,可我身上卻疼得直打寒顫,本來我還想說點別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一句:“你別逼逼了行麼,我麻的慌。”
“去你大爺的!”葉尋聲音裡總算帶起了一絲人氣兒:“你特麼的傻逼呀?把毒往自己身挪?”
“我挪怎麼了?”我呵呵笑道:“我總不能看着你死我前頭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絮叨了起來:“當年是你帶着我進了江湖,也是你教我武功,帶我探神,咱們兄弟這一路走過來,生生死死過了多少關,從來沒分開過。你在我心裡不止是兄弟……”
我掙扎着道:“你要是先死了,我在你墳前老淚縱橫的,多特麼丟人,讓你哭我多好?你哭了沒有?誰帶手機了趕緊照照……”
“去你爹的!”葉尋的聲音裡終於帶起一點笑意。
我還要說話的時候,忽然聽見山洞外面有人喊道:“隨心,從裡面出來吧!”
黑老!她跟過來了?
我本能的想要往外看時,葉尋卻輕輕把我腦袋給扳了過來:“好好躺着,你只管活下來,其餘的事情什麼都別管。”
隨心這時已經冷聲道:“姓黑的,既然你來了,咱們之間的賬也該算算了?”
黑老呵呵笑道:“找我算賬,你想怎麼算?又憑什麼找我算賬?憑你自己的本事?還是憑你帶來的二三十個手下?你喊一聲,看他們還聽你的話麼?”
我雖然能感覺到隨心的怒意,可她卻始終一言不發,因爲他知道,那些探神手既然能跟着對方包圍山洞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她再怎麼曉以大義,或者苦苦哀求都無濟於事,唯一的結果就是被人當成笑話。隨心也是個驕傲的人,她不會給對手嘲笑自己的機會。
葉尋輕輕把我放在地上:“老驢,把酒給我。你看好王歡,他出了事兒,我饒不了你。”
“葉尋……”我拼命睜開眼時卻看見葉尋抓着一隻酒壺在仰天狂飲,等他甩開酒壺之間,手中血眸緩緩揚起,光華四溢。一襲白衣隨刀飛揚,一身殺氣也與刀暴起。
無數探神手逼近洞口,我隱隱約約的看到探神手不斷向洞中聚集的人影,對方是要強衝山洞?也有人對準山洞舉起了弩箭。
“放箭!”
黑老怒喝聲中洞外箭如雨下,葉尋回轉身形怒迎箭雨,殺出了洞外,凜凜刀聲暴卷四野,慘叫聲隨之而起……
我拼命的想要擡頭看看外面的戰況,可我卻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終於撐不住昏了過去。
沒過多久,我就醒了過來,葉尋已經回來了,他還站在山洞裡瘋狂灌酒,這時的葉尋卻是周身浴血,殷紅的血跡從他身上,刀上不住滴落,他卻只知道拼了命的喝酒。
那酒裡有藥,他在用藥性抵擋蠱毒?
我剛剛反應過來,葉尋對我笑了一下,再次揮刀衝出洞外,這一回洞外殺聲明顯熄落很多卻變得越發暴烈,人羣的怒吼已經沒了人聲,聽上去就像有無數惡鬼在洞外互相吞噬,葉尋始終一聲不出,血眸怒嘯卻在聲聲起落……
“豆驢,幫葉尋……”我強撐着身子喊道:“快!”
“不不……不行!”豆驢子急得團團亂轉:“你不能沒人看着。”
“我命大,你快出去……”我眼前又在發黑,在我昏過去之前,一定得把豆驢子攆出去,他不出去,我不放心。
豆驢子帶着哭腔道:“你們兩個王八犢子都特麼是畜生,你們講義氣,讓我怎麼弄?”
豆驢子正急得團團亂轉的當口,隨心提着長刀站了起來:“把我解毒藥給我,我去。”
“你……”豆驢子猶豫了一下才把裝着藥酒的葫蘆遞給隨心,我直到看着隨心拎着酒壺衝出洞口才昏死了過去,這一次,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才醒過來。
山洞外面天色已經大亮,空氣當中卻還飄蕩着濃重的血腥,葉尋和隨心都倚在山洞昏睡,我剛想去招呼葉尋,那隻白狐卻先一步擋在葉尋身前露出了尖牙,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打擾葉尋。
我有些好笑的看向那隻白狐時,對方卻滿是怨念的盯住了我的眼睛,齜起了兩顆尖牙。這個小傢伙,還沒忘了我差點把它吊死的事情。
我正和小狐狸對眼兒的工夫,豆驢子就從外面跑了進來:“王歡,你沒事兒了?”
葉尋和隨心同時醒了過來:“你沒事吧?”
我大致活動了一下四肢:“好像是沒事兒了!”
豆驢子幾步搶到我的身前伸手按住了我的脈門:“你身上的毒還沒解。兩種毒素只是暫時達到了平衡,正在互相消耗,短時間內,你最好不要跟人動手。萬一你運用內力不當,削弱了其中一種毒素,你馬上就會毒發身亡。”
我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閻王要是想在這片林子裡收我,我能有什麼辦法?”
我轉頭看向葉尋道:“葉尋,我要是真交代在這兒,你就……”
“我就奸*屍!”葉尋面無表情的說道:“讓你做鬼都沒臉見人。”
我看着葉尋懵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的問道:“老……老驢……你的藥有副作用嗎?葉尋不會是讓你把腦子毒壞了吧!”
豆驢子臉色怪異的道:“難怪米糊說你們倆好那個調調兒,這特麼真是……”
“放你媽屁!”我差點沒讓豆驢子氣死:“狐媽那話能聽麼?”
“沒法聽,沒法聽……”豆驢子說着沒法聽,可那眼神卻沒有一點認同的意思。氣得我真想一刀砍過去讓他閉嘴算了。
葉尋卻在這時岔開話題:“王歡,這一路過來,怎麼跟你的計劃不太一樣?”
我正思忖之間,豆驢子卻向我打了眼色,意思是:隨心還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