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帝君與管理員爆發的衝突,從結果看是前者贏了。
他準備更充分,算計更久,謀劃更深遠;而管理員甚至是匆匆中斷了沉浸式遊玩《地球》的過程,闖到這個宇宙中,一頭栽進捕獸籠。
正如瑪姬她們在紫薇實驗室裡發現的一樣——管理員的莽撞爲紫薇帝君帶來了SEED……或者說象徵SEED的星神之核,自此補完紫薇帝君飛昇計劃的必要條件。
然而,管理員也並不是毫無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祂在戰鬥落敗之後,仍爲這個世界留下了最後的波紋。
“地球,簡直是人類之癌。很難想象在我醉心自己的實驗時,其他星神腦袋哪個哪根筋抽了搞出那麼有侵略性的人類文明。管理員在最後時刻把它播撒在宇宙裡,而那時的我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只能眼睜睜看着,無力阻止。”
紫薇帝君悠悠說着,一手揹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擡起,加快收攏天幕中紫色輕紗的進程。
“短短几百年,地球人類就像蝗蟲一樣散佈開來,星系中到處都是他們的身影。這些人類活動無意中毀掉了我很多佈置,令人頭痛。”
“就比如蔚藍星的魔熵,你對蛻變飛昇的安排。”
夜清歡回想起在紫薇實驗室中看見的記錄。
“沒錯。”紫薇帝君扼腕嘆息,“真的很可惜,蔚藍星原本是我最爲看重的實驗,可惜以魔熵存在爲基礎的魔法人類文明還在初級階段,就被地球來的星際惡棍們跨時代打擊殖民,整個蛻變飛昇的計劃胎死腹中。”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啓動備用方案,也就是‘星神之禮’。我朝整個宇宙中投放這種近似於SEED元數據結構的力量,又選中地球人類中的一個分支,創建了‘太虛’。”
紫薇帝君垂眸,視線居高臨下落在宮殿羣中,單膝跪拜臣服的‘太虛’小隊倖存者們身上。
“地球人類的擴張性和侵略性正好能滿足需要,‘太虛’將在宇宙中流浪,收集‘星神之禮’成長,最後來到‘紫薇垣’舉辦飛昇儀式,完成旅行者文明朝聖的最後一步。”
蒂露困惑問道,“那你爲什麼不直接把完整的‘星神之禮’給他們,而是要散播在宇宙裡,讓他們一個一個去找?”
紫薇帝君瞥她一眼反問:“人類短生種一百多年的壽命,既然活着就一定會死,那爲什麼不直接去死,還要努力活下去?”
蒂露被他槓精發言懟得啞然,紫薇帝君卻並未在乎,繼續淡淡開口說:
“經歷與成長,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飛昇’不是遊戲裡簡單的突破任務,材料集齊後點一點按鈕就萬事大吉。是我們的經歷塑造了我們,那種體驗最後會成爲歷史,沉澱在物種的血脈裡,塑造物種的天性。”
“人類是星神們以自身爲模板的拓印,時間的沉澱會最大程度讓你們靠近真正的生命,而非單純的造物。只有真的生命纔有資格嘗試‘飛昇’,這是鐵律。”
他緩緩說道:“說實話,我對‘太虛’揠苗助長已經夠多……現在他們的表現,很難讓人滿意。”
董寅恭敬地低下頭,代表着‘太虛’人,向造物主致以歉意。
對於這些話他們無力反駁,也沒必要反駁,因爲誰也不知道紫薇帝君口中的‘滿意’究竟要做到何種程度。
“話說回來吧,‘星神之禮’。”
付羲打斷他繼續發散,指了指那就快要收斂完畢的紫色紗幕,純粹的紫色如神明精心編織的禮裙,整個籠罩在付紅纓身體上。
“上面快要結束了,有些不重要的話沒必要說那麼詳細。”
紫薇帝君望着他,帶着一絲玩味地微笑:“伱好像並不沮喪,也不害怕?”
“負面情緒有用麼?”付羲無所謂聳了聳肩,“歇斯底里浪費情緒,在這種地方可不行。”
“那好吧,咱們聊重點。”
紫薇帝君不可置否點點頭,將話題引回到‘太虛’身上:
“投放‘星神之禮’後,我在‘太虛’製造了A01——以最純粹的科技方式,而非動用我手頭的權限。她是收集‘星神之禮’的工具,會自發去收集‘星神之禮’,登上飛昇之階,整個過程全部自然,沒有我的半分引導和干涉。”
“這原本是我最後一次飛昇的研究試驗,也是在吸取前兩次失敗的經驗之後,最精心準備的計劃。”
“可管理員壞了這件事,他在這個宇宙中施加影響,留下了他的痕跡,並蔓延到‘星神之禮’中。”
紫薇帝君頓了頓,平靜得看不出怨恨還是輕蔑,“從那時起,‘星神之禮’就變成一件完完全全的寶物,一段恩賜,一份禮物……你們不必擔心體內的東西,雖然是我投放了那些小玩意兒,但根本影響不了它。”
“這些‘星神之禮’變成了完全中立的東西,不受我的控制。最後的飛昇計劃也就失敗了,只能重新想其他辦法。”
“這也就是促使你從‘太虛’不辭而別的原因。”
付羲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因爲那時候的A01對你已經沒用了,那爲什麼不直接毀掉她?”
紫薇帝君笑笑,正想說話。
可就在此時,紫色的輕紗完完全全從空中消失。
付紅纓化作了璀璨的光,並且蹙起眉,發出痛苦輕哼。
那抹沾染紫色色彩的光團正在從她體內析出,形成全新的、沒有任何污染的星神之核。
一枚還未種下的‘種子’。
“看來閒聊要結束了,很高興你們陪我打發時間。”紫薇帝君的眼中流露出感慨,深深看了面前的衆人一眼說道,“陰謀也好,算計也好,當百般佈局那刻起,最終就一定要說出來。沒有觀衆在最後表示驚歎的話,就完全失去佈局的意義。”
“你現在還不是星神對吧?”
付羲忽地開口說道:“這算是最後一個問題,捨棄星神的身份,要如何捨棄?星神的權限對你們而言如同吃飯喝水的生物本能,拋棄這種東西就像人類拋棄基因和DNA,沒那麼簡單就能做到。”
“這是秘密。”
紫薇帝君狡黠勾起嘴角,“秘密和算計不一樣,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分享說出來。”
下一瞬,銀河之星轟鳴而起,強烈的衝擊波撕裂空間。一抹燦爛的流光穿刺大地轟鳴,耀眼得就像一次恆星氦閃。
銀河之星將自身化作一柄尖銳的矛頭,以紫薇帝君爲目標發動穿刺!
與此同時,蒂露、瑪姬、夜清歡也都全力出手。
這是搏命的時刻,不留丁點雜念和餘地。
紫薇帝君沒有回答最後一個問題,但其實已經給出了付羲想要的答案。
付羲根本不在乎他是如何拋棄星神身份的,只在乎問題的前半段——他現在還不是星神!
不是星神,意味着脆弱,意味着可以被殺死。
人類就是如此簡單的生物,他們的身體孱弱、思維簡單,被限制在繁複的物理規則之下,有着反應上限和理解上限。
這一刻,銀河之星引擎已經全速超頻抵達光速界限,純粹的快附帶純粹的動能。
沒有任何‘人類’反應得過來。
“不服輸是很優秀的品質,可想殺我,也未免太小看‘造物主’的力量。”
紫薇帝君不緊不慢,從容不迫開口,宛如一陣輕風穿透狂風暴雨,他的聲音甚至在銀河之星擊中他之前就傳到衆人的耳中。“重定向:曲速。”
頓時,光速的上限被降低了,變得緩慢,聲音的速度現在遠超光速。
一片深邃的暗黑籠罩了衆人的視野,可身體還在活動,他們仍感受得到彼此的存在。
藉着感知與經驗,夜清歡率先在濃郁的黑暗中一拳揮出。
咚!
隨着一聲沉悶的碰撞聲,她被擊退,而緊接在身後的是瑪姬和蒂露。
兩人一左一右交叉絞殺,堅韌的細鞭與利劍共同探出,如同風暴般旋轉,僅僅用最原始的肉體纏鬥。
紫薇帝君沉着閃躲幾下,又再次開口:
“重定向:能量。”
驀然間,瑪姬和蒂露的聯手合擊被輕飄飄化解,她們的攻擊輕易擊中紫薇帝君,但卻無法釋放出與之相對應的動能,落到後者身上,只是軟弱無力,甚至連衣服纖維都沒能撼動。
不過這短短的剎那,付羲已經從銀河之星中脫出,朝付紅纓徑直衝去。他對奔襲的徒勞無功早有預料,也從未想過那麼輕易就能幹掉星神,只是要爭取一個時間差。
一個奪取付紅纓的時間差!
又不是他要飛昇,根本沒必要和紫薇帝君死磕到底,救下人撤退纔是他的計劃!
在銀河之星助推下,付羲輕而易舉抓住付紅纓的手,猶如觸碰到一塊赤紅的烙鐵,灼熱傳來他卻沒有鬆手,反而死死抓住。
但下一瞬前方傳來一股龐大的力量,頓時將他掀飛出去。
是董寅!
他一直沉默,卻不代表他是不會活動的木頭人!
紫薇帝君律令的作用逐漸消退,光芒重新屏退黑暗,視野恢復。
而接下來,在衆目睽睽之下。
董寅上前一步,僭越抓住那從付紅纓體內析出的全新星神之核!
這一刻,全場死寂,只有紫薇帝君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有趣,實在太有趣了!你也想要‘種子’嗎?”
董寅將星神之核抓到胸前,付紅纓便失去支撐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她的身體已經有一半變成透明,正在從世界中消失。
銀河之星劃過道弧線將其接住,付羲連忙打開醫療艙,診斷她的身體情況。
董寅平靜看向紫薇帝君,目光如同明亮的星辰:
“帝君您早就料到的不是麼?地球人類是宇宙中最貪婪的文明,‘太虛’是從地球人類中挑選的分支,而我是‘太虛’中最後一個地球人類。”
他靜靜注視着星神之核,“新世界的船票……這東西我當然也會有想法。”
付羲挑眉,聽董寅這麼一說,他纔想起來。
在此前從‘本體’大腦中提取記憶片段裡看到,在天市垣號尚未建造起航之前,董寅就已經是紫薇帝君的僕人。
他不是從天市垣的人工培育工廠中被製造出來的‘太虛’人,而是來自地球!
“我當然清楚。”紫薇帝君絲毫沒有半點氣急敗壞,“明白你們的貪婪,你們超乎尋常且永遠得不到滿足的慾望。也當然清楚……你胸中灼燃的野心。”
董寅禮貌地躬身,又望向付羲:
“付先生,還記得我們聊過的話題麼?”
“你說哪個?”付羲反問。
“雨宮寧寧不是聞人春水,聞人春水也不是我大腦中幻想出來那個完美伴侶。”他坦然承認道,“信息的傳遞會有磨損,無論採用什麼樣的方式,都無法讓幻想中那個人原封不動出現在我面前。我很早就瞭解到這一點,也對這個沒有奇蹟、沒有變故的世界失去信心。”
說完,他深深地彎下腰,對付羲低聲說:“所以,抱歉了。”
紫薇帝君擡起手隨意一揮,漠然開口:“重定向:湍流。”
在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紫薇垣’的重力又一次被改變,董寅頓時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身體向紫薇帝君摔去。
而在這之前,他居然鬆開了手指,將剛剛纔拿到手的珍寶拋出。
拋出的方向,赫然是付羲的銀河之星!
什麼意思!?
還沒等付羲想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一股浩大而溫柔的蒼青色光芒從銀河之星艦橋中猛然爆發!
付羲感到後頸一痛,終於明白董寅剛纔那句抱歉的含義。
——他又算計了他一次,而這一次,是致命的!
郗琅……不,現在應該稱之爲太虛,從付羲身後飄起,一把抓住被董寅拋過來的星神之核,同時將他溫柔擁入懷中。
“對不起,老闆,我不是故意的。”
她臉蛋留着淺笑,輕輕與付羲的臉頰貼在一起。
“早就想學着其他人,叫你這個稱呼,現在終於有機會試試。”
付羲霎時間分不清,眼前這個小姑娘到底是誰?
而很快,現實讓他分清了。
太虛高舉着新生的星神之核,浩蕩的蒼青色一點一點抹除屬於紫薇帝君的紫色,沒有任何留情的徹底佔有了它。
付羲感覺自己力氣盡數渙散,同伴也被太虛輕而易舉控制住。
太虛輕輕笑道:“看起來,這場遊戲,是我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