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沒多久,穆忒絲忒銀青色的身軀斜斜的掛在東邊天空,月光如水普照萬物。
海風呼嘯而來,厚重的雨雲好像無中生有一樣,短短几個呼吸間就籠罩了圖倫港。濃郁的水腥氣充斥空氣,快得讓你捂耳朵都來不及,兩條電光閃過,雷聲都還沒來得及傳來,傾盆大雨已經呼嘯而下。
前灘區,這是圖倫港最傳統的富豪聚居地。
很多年前,圖倫港從一個走私的聚集地,逐漸朝真正的城市轉變時,來自嘉西嘉島的豪族大戶們,他們就在地勢平緩、風景優美的前灘區,建造了第一批家族堡壘。
百多年來,這些家族堡壘逐漸改造,逐漸擴建,形成了一座座佔地廣袤、樓宇衆多的莊園。
卡班家的老宅子,就在這一片極度奢華的莊園正南邊,瀕臨海灘,左右各有一個小山包,上面分別修建了一座高有六十幾尺的小塔樓。
數十年前,這兩座小塔樓中還裝了十幾門火炮,藉以拱衛莊園。
時過境遷,帝國吞併了圖倫港後,這兩座小塔樓中的火炮被撤除,但是塔樓內依舊駐紮了精銳的槍手和弓手,依舊對是莊園防護的有效支撐點。
陳設華麗,多以黑紅二色裝飾的餐廳內,卡班家的高層們,正在享用美餐。
按照嘉西嘉島的傳統,每天的晚餐都是一種嚴肅的儀式。
大家聚集在這裡,交流感情,交流見聞,商議家族的大事,解決相互之間的矛盾糾紛。所有的事情,任何的隱私,事無鉅細的,都可以、也必須拿到餐桌上談。
餐桌就是家族聯繫的紐帶,手握實權的家族成員聚集在一起,敞開心扉的相互交流,消除相互之間任何可能存在的齟齬和誤會,確保家族同心協力、勠力向前。
碩大的橡木餐桌頗有點磕碰的痕跡,歲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痕。
長條餐桌上,純銀的燭臺一字兒排開,潔白的、胳膊粗細的大蜡燭放出雪亮的光芒,將碩大的餐廳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餐廳四面牆壁上懸掛的大斧、重劍、盾牌等陳列品。
長條的餐桌頭部,高高的靠背椅上空蕩蕩的,和其他幾家人一樣,卡班家的家主,圖倫港七人委員會之一的卡戎·容·卡班,也被困在了市政廳,沒能回來。
長條餐桌尾部,正對着屬於卡戎的靠背椅,尕戎·容·卡班,圖倫港卡班家族現任的家族執事,卡戎的親叔叔,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很認真的用一柄木刀,挑起了一小撮白金色的魚子醬,小心的塗抹在羊奶白麪包上。
尕戎身穿嘉西嘉島土著的傳統服飾。
馬靴,獵褲,鑲金嵌玉的古老大腰帶,細棉布製成的白襯衣,灰色的皮質馬甲,腰間掛着兩柄短短的彎刀。
按照嘉西嘉島的傳統,一個家族的家主,必須是族人中年富力強、野心勃勃,手腕最狠辣、頭腦最精明的那一個。這樣的家主,制定計劃,統籌綱領,指明家族前進的方向。
而家族的執事,則必須是尕戎這樣久經風雨,見多識廣,手腕圓滑,奸詐機靈的老人。
如果說一個家族是一支軍隊,家主就是司令官,而家族執事就是參謀。司令官可以下達任何命令,而參謀負責查漏補缺,讓這些命令執行得更加完美,更加符合家族利益。
餐桌上佈滿了美食。
白金色的魚子醬,粉紅色的鵝肝,肥美的新鮮大牡蠣,用紅酒醬浸泡着的珍貴海魚……還有色澤金黃,散發出誘人香味的烤鵐鳥,塗抹了厚厚漿汁、擺成了奇異造型的醬野鴨……
最吸引人的,是餐桌正中的一頭烤全羊。
金燦燦的烤全羊匍匐在碩大的純銀餐盤上,一名蓄了小鬍子的中年男子抓着餐刀,用力切下了一大塊羊肋排,笑容滿面的放在了自己面前的餐盤上,得意的吹了一聲口哨。
尕戎擡起頭來,看了看坐在餐桌兩側的十二個族人。
三名年齡和家主卡戎相當,年近五十的族人,他們身穿德倫帝國風格的大開領對襟大禮服,黑色的禮服風格厚重而保守,就猶如德倫帝國給人的感覺,穿上這禮服,人都好像變成了一座小山杵在那兒。
九名年齡在三十多歲將近四十歲的青年族人,他們則是穿着冰海王國風格的小領燕尾服,在細節方面,又做了一些高盧共和國特有的華麗改變。
這就讓這些燕尾服顯得,活潑、靈動,更帶着一股子年輕的丫頭們更欣賞的花俏味道。
不夠莊重,不夠傳統……
但是要說傳統……尕戎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嘉西嘉島傳統服飾,輕輕的哼了一聲,手中的木刀稍微用了點力氣,頓時壓破了好幾顆魚子,一股子腥味飄了出來。
傳統啊,整個卡班家的高層中,如今還願意穿嘉西嘉島傳統服飾的,也就只有尕戎和其他幾個老傢伙了。
這些手掌實權的小年輕們,他們甚至還不如那些出身卑賤的家族護衛。
心情驟然變得惡劣的尕戎將手中的羊奶麪包丟在餐盤裡,右手揮動木刀,重重的敲了敲面前的紅酒杯,發出‘叮叮叮’的脆響。
天然水晶製成的紅酒杯晶瑩璀璨,美輪美奐。
但是這些紅酒杯,更讓尕戎的心情變得惡劣。
他年輕的時候,和族人聚餐的時候,大家使用的都是青銅、白銀製成的酒器。每一件酒器都很有歷史,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好東西,銘刻了家族的榮耀,記載了家族的滄桑。
現在的這些小年輕,就喜歡這些光燦燦的花俏玩意兒。
這種從尼斯聯合王國高價買來的新鮮貨,有那些青銅、白銀酒器的質感和歷史感麼?
十二名笑吟吟正在放開肚皮大吃大喝的卡班族人,同時放下手中餐具,肅然看向了尕戎老頭兒。
卡戎蹲在市政廳沒法回來,尕戎就是餐桌上最有權威的人。
一名穿着燕尾服,長髮在腦後紮了個大馬尾巴,身上散發出濃濃香水味的青年笑呵呵的說道:“尕戎爺爺,有什麼安排麼?”
尕戎目光深沉的逐個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晚輩們,語氣深沉的說道:“嘉西嘉的血腥女魔頭上岸了,她把嘉西嘉島攪得一團糟,山上的親戚們,一個個叫苦不迭。”
“不能讓她把圖倫港也給攪亂了。”尕戎冷聲道:“所以這些天,你們都安分一些……你們的手下,也都給我盯緊了,安分一些,不要惹是生非。”
尕戎嚴厲的警告自己的晚輩們:“切記一點,圖倫港的奴隸買賣,我們卡班家獨佔七成以上。而那位女魔頭,她對奴隸買賣的態度,你們是知道的。如果撞到她的手裡,我們會很麻煩,我們會非常的麻煩。”
外面風雨大作,雷聲轟鳴,巨大的雷霆聲炸響,引得餐廳中掛在牆壁上的兵器、盾牌隨之‘嗡嗡’共振。
在卡班家的內部分工中,專門負責奴隸貿易的希瓦德·容·卡班摸了摸大鬍子,肅然道:“尕戎叔叔,您放心,我們最近一支要回港的捕奴隊,都要一個半月以後了。那時候,女魔頭早就滾回她的巢穴了。”
咳嗽了一聲,希瓦德悠然道:“其實,時至今日,我們卡班家,也不用這麼小心罷?女魔頭哪怕手握軍權,她也不過是區區一公爵……那位殿下……”
尕戎揮動了一下木刀:“閉嘴,蠢貨。那位殿下身份再尊貴,他在帝都;女魔頭,可就在嘉西嘉島。如果你們犯了錯,讓她抓住了藉口,帝國軍將我卡班家怎麼樣了,那位殿下事後會爲我們出氣麼?”
“貴族的嘴臉,你們還不知道麼?”尕戎不滿的說道:“就算那位殿下,真記得這些年我們的貢獻,事後爲我們報仇了……對我們還有什麼意義麼?”
尕戎耷拉着眼皮,陰沉沉的說道:“勢頭不對,我感到了危險。比四十年前,帝國吞併圖倫港的那一次,更大的危險。”
“派兵進駐市政廳,卡戎都被困在裡面,甚至無法回家用餐……甚至,一句話都捎不出來。”尕戎喃喃道:“現在我們同樣是帝國的貴族,沒有真憑實據,不怕她女魔頭敢胡亂栽贓。”
“但是切記,切記,女魔頭在圖倫港一天,就約束族人,不可犯事,一定不能犯事。”
“老老實實的蹲在家裡。”尕戎沉聲道:“誰敢在這個時候,給家族帶來麻煩,我會親自出手。”
十二名卡班家的族人相互望了一眼,同時肅然點頭。
嘉西嘉島的血腥女魔頭啊,這些年,她殺死了多少嘉西嘉島的土著。就算是希瓦德這樣在圖倫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想起羅斯公爵,也覺得心裡發寒。
餐廳中靜默了一陣,希瓦德突然笑了起來:“不過,尕戎叔叔,那位殿下之前提起的,要在圖倫港組建海軍陸戰部隊的計劃,只要事情成了,我們卡班家也能手握幾個正規作戰師……”
尕戎眸子裡寒光閃爍,他深深的看了希瓦德一眼,輕輕揮動手中的木刀。
“閉嘴,吃東西……如果計劃成功,或許,我們也能將族名中的‘容’,換成更高貴的‘馮’!”
“到時候……”
尕戎帶着一絲不可形容的故作神秘的微笑,陶醉的將滿滿一盒魚子醬塞進了嘴裡。
“到時候!”
十二名卡班家的族人同時陶醉的嘆了一口氣,神秘的微笑着。
‘轟、轟轟’!
沉悶的炮響聲傳來,餐廳外傳來了卡班家族人和僕役的瘋狂叫聲和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