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心而論，只要尚在城中，這個地方就算不上是荒涼。左右也不是沒有人家，門前是街，房後是路，那精靈鬼怪，當真會把此處作爲老巢嗎？
房前屋後又尋了一圈兒，倆人也沒找到什麼機關暗道，這是時候心裡就犯嘀咕了。到底是不是他們找錯了地方呢？周賢和郭子衿心中都有所懷疑，但是這縈繞不散的陰氣騙不得人。而且兩人摸過來的時候，門是從裡面閂上的，這也做不得假。
老話說的好，一個人藏東西，十個人找不着。如果說當真有什麼機關暗道，掩藏的巧妙一些，一時之間找不見，也是正常的。郭子衿見周賢有些着忙，便是勸導他：“咱們兩個知道了這處所在，就算是有所進展了。不急於一時，不執著於一刻。辦案最重要的不是有多高的能耐，往往更看重有沒有那個耐心。”
“好吧，就依郭師兄所言。”周賢也是沒有辦法，只能是聽從人家辦案經驗豐富的前輩安排，“也是，一開始我琢磨的不也是等嗎？一日間找見線頭兒，已經是頗爲不易的事情了，沒想到到這兒我卻急了。還是不如郭師兄你沉得住氣。”
說着話，周賢擡身要走。郭子衿連忙說：“注意一下，你剛纔都動過些什麼東西？可得記着把它放回原位，一絲一毫的痕跡都不要留下。”
周賢輕笑一聲：“這種事倒不必郭師兄來吩咐，方纔我動過些什麼，早就安排好了。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我哪怕頭一回潛進民居，也多少知道一點做賊的規矩。”
“你講這話就是討打。”郭子衿被氣樂了，“咱們兩個辦得是正事，怎就成了做賊了？既然你說都收拾好了，那就信了你，咱們且先……”
這句話沒說話，就聽得地底下傳來“咔噠”一聲輕響，倆人汗毛都立起來了。
不多時，只見牀板下翻起來小一塊兒。一支竹竿先伸出來，撐住了這塊兒板子。緊跟着，是一個乾乾瘦瘦邋里邋遢，做道人打扮的男子。這道人瞧着說七老八十了吧，鬚髮倒都是黑的。說年紀沒那麼大？這臉都瘦的嘬腮了，活像是當了十好幾年大胖子，忽然有一天瘦下來那樣，滿身都是褶子。真瞧不出來年紀是大是小。
這道人從洞裡鑽出來，撣了撣土，又彎下腰去在洞裡摸索，提出一盞燈來。
這下屋裡頭亮堂了不少。老道折身把那塊牀板放下來，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這麼一伸懶腰不要緊，可是露出了左手來。要說左手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呢？他這個左手，少了小指和無名指兩根手指頭。
藏身在房樑上的周賢心裡頭一驚，轉回頭來看了一眼郭子衿。郭子衿對着他微微擺手，示意周賢不要弄出什麼響動。
周賢卻是不等了，輕飄飄落下身去，長劍出鞘，從後面架在了這老道的脖子上。
老道先是一愣，轉而輕笑一聲：“匍匐樑上，不是君子所爲。背地出刀，不算磊落的英雄。呵呵呵呵……不知你以劍挾持貧道，意欲何爲呀？”
周賢冷笑一聲：“許久不見，道長的膽子倒是長了很多，再不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了。”
眼瞧着周賢都跟對方搭上話了，郭子衿乾脆了不藏了，就這麼半蹲在房樑上，特意弄出了點響動，拔出了槍。這是在警告對方，不要輕舉妄動。
“哦，還有一位好漢。”老道士又是一聲笑，“聽持劍的這位小兄弟方纔所言，曾與我有過一段交情？”
“不，你可不配。”周賢冷笑一聲，“陳淵，你是怎麼脫出死囚牢的。”
周賢聲音一落，這老道士一哆嗦，房樑上郭子衿也跟着一愣。哪看的出來這是陳淵了？
陳淵是誰呢？當初郭子衿領着周賢、李桐光師兄弟兩個，查邪教那樁案子的時候，帶着他們回到了五婦坳，見識了人間煉獄。在河中，他們發現了有人驅鬼運船箱的證據。而靠着這個證據，他們找到了自稱租鬼給別人用以維持生計的老道士，那個鬼修就是陳淵。
周賢對陳淵的印象頗深。當時他還以爲這個驅使鬼怪的人就是幕後黑手，所以一眼看過去，先記住了這張臉。今日裡再見，雖然陳淵的模樣已然大變了，是眉眼顴骨一類，沒那麼容易發生變化。
這張臉周賢是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卻始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直到對方一伸懶腰，瞧見了那一隻缺了兩根手指頭的左手，周賢才把這人和腦海中的印象對上了號。
喚出名字來一試，當真不假，正是此獠！
爲什麼周賢對陳淵講話是這個口氣？不爲其他，這陳淵不是個好東西。想當初捉住他的時候，他乾的什麼營生？租鬼。
那有人要說了，租鬼怎麼了？把鬼租出去，剩下的事情那不都是那什麼號稱純陽聖君轉世的太監乾的嗎？非要落罪，最後也應該是算到周穆宣的頭上，怎麼就怨陳淵呢？就因爲陳淵是個鬼修嗎？
周賢本人對於鬼修沒有什麼偏見，不過是走得路不一樣，殊途同歸。學玄門正法的，也有那個作奸犯科的人，練旁門左道的，也可以是正人君子，不能一概而論。
畢竟青要山上就有鬼修，要是真當每一個鬼修都是大奸大惡之人，這帝隱觀有怎麼可能延續這一支的傳承？
還是因爲租鬼。這租出去的不是什麼小貓小狗，不是什麼善本書冊，是鬼。好些個鬼修自己都小心翼翼，生怕什麼時候出了一點差錯把自己的命賠進去，更何況是把自己役使的鬼租給旁人使用呢？就不怕出什麼事兒嗎？
更何況，好人家誰租鬼用啊？假若說是生活在一個清平世界，做一個遵紀守法的老百姓，誰沒事兒找那些個見不得光的人劃拉一把槍在手裡？沒有這樣的。
真正讓周賢疑惑的，還是他適方纔問出來的這個問題：陳淵是怎麼從大牢裡出來的。
煉氣士享有不小的特權這不假，但是煉氣士用自己的神通本事作奸犯科，那朝廷罰起來也是毫不手軟，罪加一等那都算是輕的。更不必說，陳淵是牽扯到了這麼大的一宗案子裡面。
要說哪一日陳淵悄無聲息地死在牢房裡面，周賢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可他竟然活蹦亂跳的出現在這種地方，且身上鬼氣森森活不像是活人了，這就十分讓人疑惑了。
“呵呵呵……”陳淵冷笑了幾聲，緩緩轉會身子，提着燈照見了周賢的正臉，又擡頭瞧了瞧蹲在房樑上用槍指着他的郭子衿，“原來是當初的兩位天靈衛大人。又能尋到我這裡來，你們可當真是好本事。我是怎麼脫出監牢的暫且不論，你就不想知道知道，我爲什麼硬氣起來了嗎？”
這陳淵本就不知道周賢的名姓，更不會把周賢跟平南王聯繫起來。此時只當周賢是一名天靈衛。
“我不必知道，你一時半刻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有得是時間，多得是辦法讓你說。”周賢說話間把劍往下壓了一些，逼得陳淵往後退了一步。
郭子衿也從房樑上輕輕躍下，把槍頂在了陳淵的腦門上：“可有一件事你現在非說不可，那些孩子如今在什麼地方？可是就在那密道底下？”
見到陳淵的時候，說實話，郭子衿是長出了一口氣。知道這老東西是個人了，那些孩子很大概率還活着。雖說她同時也想到了什麼採生折割一類的東西，但是畢竟作爲人而言，多半不會因爲飢餓直接吃人。哪怕是要拿這些孩子煉丹，那也得挑個黃道吉日，用特定的手法，在特定的時辰殺死。
按照這老東西此前擄掠孩子的頻率來看，他很可能是在做準備工作。至少，最近被他抓到的那兩三個應當還活着。
陳淵輕嘆一聲：“唉——怎麼說呢，你們還是年輕。”
話音未落，一道道陰風自陳淵體內迸發而出，暗沉沉濃似湯，陰仄仄寒如冰。實質的風壓甚至在一瞬間將周賢的劍擡起了少許。
郭子衿眉梢一挑，向後退去，還不忘了喊上一句：“留活口。”
周賢動都沒動一下，笑着應聲：“得令！”
左手向前一伸，神通扳指上光芒一閃，也不見有什麼特別神異的景象，只是這房中的陰氣——甭管是原本就堆積在這兒的，還是方纔陳淵釋放出來的——全都被周賢納到了手中。
看起來是沒什麼，周賢舒服得都快叫出聲來了。這些陰氣都被轉化成了最精純的靈氣，被納到了周賢的體內。這種中正品平和沒有任何雜質的靈氣對於煉氣士來說比什麼東西都滋補。跟真氣一碰，毫無阻礙地被周賢融爲己用。
陳淵這個時候都傻了，原本他想着憑藉着這些時日來暴漲的境界，能力壓哼這兩個年歲不大的修士，哪想到對方還有這種神通？他這把藏納在自身的陰氣釋放出來的手段，不過是爲他將要施展的神通做準備。這下可倒好，有什麼後手，沒有這些陰氣支撐，那不是開玩笑一樣嗎？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周賢又一次把劍壓在了陳淵的脖子上。
陳淵愣生生看了周賢一眼，又轉頭望向了踏空而立的郭子衿，倒吸了一口涼氣：“煉神返虛？”
周賢嗤笑一聲：“你方纔不曉得我們的境界，就敢跟我們動手？”
陳淵頹然跪倒，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再晚來兩天，我就結金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