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賢那邊和蔡管家飲茶聊天，郭子衿這邊其實也差不多。雖說是四進的院落，其實也沒有那麼大。至少用不得許多時間，郭子衿就把前後都走了一遍。什麼也沒發現，沒有任何鬧鬼的跡象。
而她之所以沒有回去休息，是因爲被王家的兩位夫人，留在內院喝茶了。
頭頂圓月高懸，廊下清風徐徐，三個美人相對而坐，此景可說是賞心悅目。
“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對煉氣士有些好奇。”劉月娘笑着把點心推過去一些，“我才哄着孩子睡下，正巧得了閒。能蒙郭道長賞光，實在是榮幸之至。”
郭子衿倒也沒覺得有什麼，笑着點頭回應：“煉氣士與尋常人能有什麼不一樣呢？同在人世之間，世間憂愁煩惱，一樣不少。出門在外，那麼多人一口一個仙長，好似我們當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一樣。可自己心裡清楚，無非是凡人。”
“可到底是煉氣的道人，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終歸是有差距的。”李詩琪輕嘆一聲，“我斗膽叫道長一聲妹妹，你出落得我都要動心，卻仍舊是能帶着自家師弟行走江湖，不必隨意嫁與他人，這便是難得。世間女子，幾個能這麼自在的。”
她這話不說還好，正戳在郭子衿的痛處。郭子衿沉吟片刻，一聲長嘆：“姐姐你有所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當煉氣士就能甩脫得了嗎？我也曾差一點就和素昧平生的男子結爲夫婦。”
“那終歸是沒嫁。”李詩琪說，“不像我們姐妹兩個，全由不得自己。”
郭子衿點點頭：“這麼說倒也是，二位夫人正是大好年華，卻立志爲亡夫守寡一生。這宅門不小，怕是生意也要二位夫人操持，少不得拋頭露面。也是辛苦二位了。”
“我們可不圖那什麼貞潔牌坊。”劉月娘笑道，“也虧得是王家沒有什麼枝杈，若不然怎輪得到我們兩個當家。我們兩個姐妹自小一起長大，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世間的男子都不好，我們姐妹兩個不肯改嫁，便是圖在這裡自在。有兒子養着，孃家的親戚也不能打攪，多好的事情，只可惜……”
“又可惜什麼呢？”郭子衿問道。
“只可惜詩琪她身子近來身子不好。”劉月娘說着攥住李詩琪的手，“大爺走了以後，原本是我在外面跑生意，詩琪管賬持家，好好的卻是生了病，我也放心不下，生意交給家裡的掌櫃了。”
“都是小事，終歸會好的。”李詩琪拍了拍劉月娘的手，“人食五穀雜糧，又哪有不生病的呢？我曾聽人說起過，就連煉氣士也有害病的。”
“此話不假，”郭子衿點了下頭，“煉氣士身強體壯，小病小災輕易患不上。境界低一些的小修士還好，境界高絕的大修一旦得病，十有八九藥石無醫。即便我青要山有號稱當今天下第一聖手的陳文言坐鎮，也不敢說什麼病都能治。只是，李夫人所患的是什麼病呢？”
打從剛一見面，郭子衿就發現了，李詩琪面帶病容。臉白，不自然的那種白，脣無血色二目無神，行動坐臥似乎都虧着力氣，從座位上起身都要由劉月娘攙扶。想來不是什麼小病。
劉月娘聞聽郭子衿這麼一問，面露苦色：“無論是縣城、府城，乃至是省城的名醫都請過了，都不敢確診是什麼病，只是給開了一些補氣補血的方子，勉強維持。郭道長您行走江湖見多識廣，如若是方便，您能不能給看看，或許您知道呢？”
郭子衿想了想，點點頭：“我沒有好好學過醫，藥石一道，連皮毛都沒摸到，但是將症狀與我說了，或我親眼看了，轉述給我師弟也可以。就是那個周庸，他最好讀書，好像什麼書都看過一點，說不定他能知道。哪怕他不知道，回頭我修書一封回青要山，問問我師伯陳文言也好。你們不是江湖中人許是不知道，我師叔乃是皇帝都看重的丹修，天家都指着他的方子。再怎麼稀奇古怪的病，他多少都能看出一些門道。”
“哎呀，那可再好不過。”劉月娘趕忙起身，道了個萬福，“若當真能醫，您就是我二姐妹的大恩人。我必結草銜環以報。”
郭子衿跟着起身：“使不得，使不得。不過舉手之勞，究竟有什麼症狀，還請說與我聽。”
李詩琪面色微變，劉月娘忙扶着她站起來。李詩琪說：“空口說得也未必準，還請道長隨我到房中，來看一眼吧。”
郭子衿心下了然，這二人留自己吃茶，就是爲了這件事。也不是什麼難事，便是隨着到了正房當中。劉月娘吩咐一聲屏退下人，關好了門窗放下了簾子，扶着李詩琪來在了牀前，幫着她寬衣解帶。
隨着內裡得衣衫褪盡了，郭子衿也是嚇了一跳！
這李詩琪背上、心口、大腿上，結出了一層樹皮樣的東西。似乎還帶着點皮膚的柔軟，但是確實是已經和經年的老樹一般顏色，看得人頭皮發麻。若單是如此還則能說是生了什麼奇怪的皮癬，更離奇是這樹皮樣的皮膚，居然散發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這個味道郭子衿早就聞到了，但是她沒太在意。本來想着富貴人家麼，大奶奶弄點什麼稀奇的香粉都是應有之意，更何況這個味道還挺好聞，一點兒也不嗆鼻子，非常雅緻。
哪能想到居然是病痛所致？
離近了看，郭子衿倒吸一口涼氣。肩胛骨下頭那一塊，竟然發出了一枝，指甲蓋兒那麼大的，翠綠色的小芽。說這是病，誰能信呢？
正在郭子衿震驚的時候，李詩琪開口了：“最開始只當是皮癬，肩胛骨下起了那麼一丁點兒，也沒當回事兒，跟郎中討了塊狗皮膏藥敷着。沒想到越長越大，人也就越沒精氣神兒。也不知能挺到什麼時候。郭道長，您瞧出什麼來了嗎？”
郭子衿沒直接回答，卻是把手貼在了這“樹皮”上。可能是因爲功法的原因，郭子衿的手略微有些涼，貼在李詩琪後背上的時候，李詩琪打了個哆嗦，倒也什麼話都沒說。
真氣流轉，郭子衿眉頭緊鎖。
撤回手來，郭子衿把手搭在了腰間暗藏的法器上。她沉聲開口問道：“李夫人你是哪裡人？我是說，從哪兒嫁過來的。”
李詩琪知無不言：“我是小方莊人，李伯饒李員外是我父親，我是他的二女兒。您問這個幹什麼？”
郭子衿又看向劉月娘：“姐姐，她說得可對。”
“自然是對的。”劉月娘點點頭，“我也是小方莊人，自小跟詩琪一起長大。詩琪的母親是我的親姑母，我們兩個是表姐妹。”
郭子衿又問道：“打從李夫人得病起，劉夫人，她言行舉止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郭子衿越是這麼問，兩人越是心慌。劉月娘沒敢直接張嘴，想了又想，搖了搖頭：“沒有，一如從前。我們兩個自小一起長大，若是她的習慣真的發生了什麼變化，我一定察覺。”
“好。”郭子衿微微點頭，鬆開了壓在法器上的手，算是相信了她們倆這個說法，“把衣裳穿上吧。”
劉月娘和李詩琪的這口氣可是一點都沒鬆下來。劉月娘一邊幫着李詩琪穿衣裳，一邊問郭子衿：“郭道長，您可別嚇唬我們，您這到底是瞧出什麼來了？”
郭子衿還是沒有直接回答，擺了擺手，繼續問：“李姐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得這個病的？”
李詩琪輕嘆一聲：“前後不過一個多月，就已然這樣了。”
郭子衿眉頭一皺：“這不是和你們家下人做夢的時間差不多嗎？”
“您是覺得，當真鬧鬼了？”劉月娘的眉頭也跟着皺起來了，“可是郭道長，您不覺得這說不通嗎？”
郭子衿點點頭：“確實說不通。冤魂託夢的事情我沒有真的遇上過，但是我聽同僚講過。即便是冤魂，不得修行的法門也成不得鬼仙，本身就不能影響太多事情。要是託夢，也可親近的人來。宅門中有你二人，還有他的兒子，你們三個都沒做這個夢，爲什麼偏偏是下人做的夢呢？”
“我倒覺得應當不是鬧鬼。”李詩琪這時候穿好了衣服，也點點頭，“眼瞧着是大爺的忌日，我早就吩咐府裡的下人們準備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人夢見了不稀奇。這些下人多是沒讀過書的，腦中也盡是一些愚昧的東西，一個人覺得不是了，閒話傳將出去，就惹得更多人發夢。甭管夢見的是什麼樣的，在閒話裡攪一攪，也就成了今天這回事。可聽道長您的意思……”
郭子衿長嘆一聲，擺了擺手：“關於宅門中下人們做的這些夢，我一時之間還說不準，究竟是鬧鬼還是別的什麼。但是李姐姐，你得的這個，絕對不是病。”
“那……不還是鬧鬼嗎？”劉月娘緊張了起來，“冤有頭，債有主，即便是惡鬼，也不當報復到詩琪身上。她可是連雞都不敢殺，又能犯下什麼惡事呢？”
“妖魔鬼怪，大多是不講道理的。”郭子衿苦笑一聲，“而且李姐姐身上這件事兒，不是鬧鬼，是鬧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