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回到這一件小院,周賢卻再沒有要跑的心思了,有一個大能在這守着呢。他就好比那孫猴子,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都翻不出如來佛祖的五指山,更何況他現在還沒有筋斗雲呢?
仍舊是讀書,什麼書都看。這回還搬來不少善本孤本,周賢好些都沒看過。瞧着是樂得清閒,周賢心裡頭直打鼓。
朱賽白還有這個什麼白蓮教,肯定是要造反了,而且還要以他的名義造反。檄文上,一定會蓋着他的寶璽。這就是黃泥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朱賽白在用這種手段逼他就範。
一旦檄文發出去,甭管周賢是否真的參與到了造反的謀劃之中,天下就容不得周賢這個人了。爲求活命,周賢只得盼着朱賽白這邊能夠獲勝,若不然他就是個在法場上被砍腦袋的下場。
周賢根本就不看好朱賽白和白蓮教,他們壓根就不可能獲勝。朱賽白自詡是個中國通,實際上就是個二傻子。所謂造反就是一拍腦門想當然的決定。
元末的時候全國起義,那是因爲大元苦天下久矣。漢人在元朝的時候都不被當成人看,當官的尸位素餐,天下民不聊生,此時不造反更待何時啊?各路義軍紛紛號召,舉國上下無不應者。
白蓮教能有多少人?哪怕把整個四川都算上,個個渾身是鐵打幾根釘子?
是,朱賽白是個煉虛合道的大能,但有什麼用呢?且不說兩軍交戰,除了兵家某一些神通之外,修士的各種法術都會被軍士血氣衝散,就算朱賽白能夠以寡敵衆,大林朝也有供奉在啊。
周賢有多大的名氣?他就算是跟他爹一樣,能夠號令江湖上的各路英雄,他也糾結不起來各州府的官軍,那就跟沒有一樣。
所以說,朱賽白就是一個想瘋了心的混蛋。恰好發現周賢在四川,就把他拉過來當旗子使。對於周賢來說,這是無妄之災。
就算退一萬步說,朱賽白成功了,那對周賢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他無非是做一個和周穆宣一樣的傀儡皇帝,連人身自由都沒有,被困在深宮大院,鬱鬱而終。
啊,對,做了皇帝的話,這一身的修爲也會被廢掉。這十多年就算是湯圓不叫湯圓,就剩個白丸兒(玩兒)了。
不過這些話周賢沒跟朱賽白說,說了也沒用。能幹出這種事情來的,基本上就已經沒有正常的邏輯能力了,滿腦子就是侍奉他的主,把神的榮光灑遍大地。跟他分析利害關係一點用都沒有。
周賢歎了一聲,把書扔在一旁。在這時,就聽得門外有人叩門。看看時辰差不多要用飯了,十有八九是安覺。周賢懶洋洋應了一聲:“進來吧。”
未曾想進來的不是安覺,而是好幾日不見的單無憂。仍舊是那副面若冰霜的樣子,施施然走上前來,撩袍跪倒,磕了個響頭:“單無憂,叩見平南王千歲千千歲。先前多有得罪,還請千歲見諒。”
“起來吧。哼——”周賢出了個怪聲,“你給我下了迷藥,擄我到這裡來,卻又讓我見諒,你覺得我會笑着說‘無所謂’嗎?”
“不會,在下也覺得這是廢話。”單無憂站起身來,垂首而立,“但是我爹爹教育我說,禮數要周全。即便是廢話,也一定要講,我想不明白爲什麼。不過看起來王駕千歲您也想不出來爲什麼,那如果可以的話,在您面前以後我就不講這些客氣的話了。”
“你倒是真不客氣。”周賢就好似吃了蒼蠅似的那麼難受,他一時忘了單無憂有毛病,只得是苦笑着說,“坐,咱們倆說會兒話。”
單無憂點點頭,落座之後問:“王爺想說什麼?”
“就說你爲什麼來吧。”周賢選了個話題,“憑白無故,你應該不會單單是來看我的吧?”
單無憂想了想,搖了搖頭:“千歲,我單單是想來看看您,並無他事。本來這兩日我在外有些事情要做,回來應當跟您將實情交代。但是方纔回來時,我師父對我說,他已經跟您把事情都說明白了。那我就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周賢眉頭微蹙:“我與你的私交可沒好到互相看望的份上。”
單無憂點點頭:“不錯,王爺與我不過數面之緣。但是我喜歡王爺。”
周賢心說我倒黴就倒黴在你喜歡上了。他擺擺手:“你究竟喜歡我什麼了?來,你告訴我,我改還不成嗎?”
單無憂搖搖頭:“王駕您改不了,因爲我也不知道我喜歡您什麼。不過是初見之時,就覺得心動。書中管這叫悸動,我想是了,就該是如此。我想與王駕廝守白頭,奈何王駕不喜歡我。”
“不說了不說了,聊點別的。”周賢只覺得腦袋疼,疼得厲害,“單無憂,單姑娘。論出身來說,你生在官宦人家,論天資來講,你算是當世的青年俊彥,爲什麼非要摻和在白蓮教這檔子事情裡頭呢?我想不出理由。”
“一開始,沒有理由。”單無憂微微搖頭,“我小時候就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是父親和師父給我找了事情做。師父教我神通,父親要我扮聖女,如此就是。若不然活着也是活着,父親和師父要我做什麼,我做什麼就對了。”
周賢恍然大悟,這單無憂沒有是非觀,跟她親近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想了想,周賢又問:“朱賽白就是你師父?”
“對。”
“那……那你父親單煒尹,跟朱賽白是什麼關係?”
“我父和我師,可能算是朋友吧。”單煒尹說,“我父說,如果能夠讓他坐上九五之位,那麼他就把天主基督會定爲國教,舉國滅僧佛,只留這一支。”
周賢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說狼子野心吶!他還以爲單煒尹信了朱賽白的這個教,被蠱惑了。現在看來,恐怕是苦於傳教無法的朱賽白,遇上了早就圖謀篡位的單煒尹。這些年,單煒尹可能一直都在暗中準備,準備着以清君側的名義除掉魏康,再而逼周穆宣讓賢,從而篡林稱帝。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這邊還沒起事,朝中就發生了大亂。魏康身死,周穆宣被軟禁,周玉嫃登基,周賢受封平南王。這個時候再不反,更待何時啊?
得了,這回算是鬧清楚了,周賢想明白了。哪怕他對朱賽白言聽計從,待到事情有變或者是事成的時候,單煒尹必定殺他。
轉念,周賢想到了單無憂話裡的毛病,於是又問:“你剛纔說,‘一開始沒有理由’。現在呢?現在你想着推你父坐上帝君之位嗎?”
單無憂又搖搖頭:“現在,我是爲了王駕千歲。”
周賢心說怎麼又繞回來了:“滿口胡言。我一直以爲你不怎麼會騙人,看來是我想得少了。你把我囚困於此,又怎麼能是爲了我呢?”
“正是爲了能每日見您,才把您囚困於此啊。”單無憂好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我父和我師許給我了,待到事成,一定要先推你做九五之尊,而我就會是皇后娘娘。我從小到大,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唯有您是我想要的,這便是成了。”
周賢目瞪口呆,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了。也有這個可能,單煒尹沒想稱帝,只想做一個太上皇。而且他不篡位,於民心還說得過去,天下人沒有道理用他篡位爲藉口討伐他。他讓周賢做了提線木偶,而且還讓單家的血脈進入到了大林王室,這對他來說既滿足了權力慾望,又滿足了病態的繁殖慾望。
但是真正讓周賢感覺震驚的,不是單煒尹的設計,而是單無憂她居然……
周賢在這一刻詞窮了。緩了好半晌,他纔再開口:“單無憂,你究竟有多喜歡我?”
單無憂想了想,說:“我對父母雙親,都沒有對你喜歡得多。就因爲那一眼,我也說不得是爲什麼。可能,正是因爲沒有道理可講,才叫做悸動吧。”
周賢擺擺手:“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要是喜歡我,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單無憂緊皺眉頭:“不,我是喜歡你的。”
“你那只是佔有慾,不是喜歡。”周賢啐了一口,“你可別糟踐‘喜歡’這兩個字兒了。你喜歡我你就不會想要毀掉我。而且,哪怕有那麼一天,我當了皇帝你做了皇后,我保證對你冷言冷語冷面相向,別說是牀笫之歡了,我甚至都躲着你走,恨不得你死,你會高興嗎?”
單無憂想了很久,真的是想了很久,期間安覺進來送飯,見到單無憂之後被嚇了一大跳,連忙要喚,被周賢給攔下來了:“她想事情呢,你切莫打擾她。把食盒拎過來,然後不用伺候着了。”
安覺還很驚訝:“啊,但是……”
周賢嚇唬了小沙彌一句:“讓你走你就走,打擾了聖女冥想,回頭治你的罪。”
安覺放下食盒離開之後,一直到周賢吃完了午飯,倒了茶來漱口的時候,單無憂纔回過神來:“我覺得,我不會開心。”
周賢長歎一聲:“所以說,什麼叫喜歡,你都沒弄明白。”
單無憂忙追問:“那什麼是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