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馨園裡出了人命,安陽長公主下令將曦馨園封鎖。富麗堂皇的亭臺軒榭沒有幾日便凋零成冷宮的地步。
離曦馨園不遠的一個園子是木寧夕此刻居住的地方。原來的園名是什麼已被人遺忘,安陽長公主特別賜名——曦寧園。
曦寧園與朝陽閣的佈局相似,都有一個能縱覽別院的高臺。與朝陽園分立別院中軸線兩邊,一東一西遙遙相望。
自從五日前樂月瑤被囚禁晚香園,木寧夕搬來曦寧園居住,安陽長公主回宮,楚王出使東楚國,壽王跑到貝州去找司徒天逍。
短短的五日,似乎將那一夜發生的事情雲淡風清的掩蓋而過。沒有人再提起那夜的事情,也沒有人在意被囚禁在晚香園的樂月瑤過得是否安寧。
木寧夕站在高臺的圍欄邊,伸展雙臂,和煦的風迎面吹來,宛若母親的手輕輕撫摸臉龐。陽光灑落在身上暖暖的,和風一樣像個頑皮的孩子,在身邊嬉戲玩耍。
睜開眼睛,眺望別院裡,綠樹紅花,紅瓦灰牆,琉璃亭子,碧水清潭……哪一處都是怡人美景。
深深吸氣,空氣中瀰漫淡淡花香。朝陽閣園中牡丹花開盛宴,入園者無不讚嘆花王牡丹之美。而曦寧園芍藥花更是花團錦簇、嬌豔欲滴。
“公主,該吃藥丸了。”
紅線將一個小瓶遞過來,又送上一碗溫水。
“黃線可回來了?樂月瑤還大吵大鬧嗎?”
木寧夕一口氣吃下五顆毒藥丸。
這藥丸正是那****和紅線一起從晚香園東廂房裡偷來的。藥匣裡有五十多顆毒藥丸,足足十次的量。
紅線默聲,黃線出現,對木寧夕行單膝下跪禮,回稟道:“回公主,樂月瑤已經消停了。不過,玉珠似乎在謀劃着什麼,剛剛看見她偷偷溜出晚香園,到曦馨園去了。”
“她去曦馨園作什麼?”木寧夕思索片刻,說:“你和紫線一明一暗進去看看,編個好理由,別打草驚蛇。”
“是。”
黃線應,離開。
紅線看向她離開的背影,問:“公主,奴婢想不明白,那日黃線爲何要將玉珠帶回曦馨園被玷污呢。這不是故意給樂月瑤污陷公主的機會嗎。”
木寧夕暢然笑道:“你們對黃線的偏見使你們的眼睛和思維被矇蔽,許多事情看不透、想不明。”
“請公主指教。”紅線垂首,洗耳恭聽。
由紅線扶着到回木亭子裡坐下,小口淺抿香茶,淡淡地道:“樂月瑤爲何要佈下局引誘我喝下合歡粉的茶,然後強拉着我回到曦馨園。她目的是什麼呢?”
“公主被玷污,無顏再活於世。”紅線回答。
木寧夕點頭,“那日楚王爺,壽王爺和安陽長公主都在。若我做出那等醜事來,即使他們再憐惜我、同情我,心裡終究有一根刺。而且司徒天逍和他們情同兄弟,已是殘花敗柳的我如何能配得上他?”
紅線恍然,“是啊。就算主人不在乎,楚王爺、壽王爺和安陽長公主也會阻攔的。”
“公主,奴婢還是不明白黃線的意圖。”紅線百思不解。
木寧夕笑道:“黃線是真心爲我所想的。樂月瑤落到如此地步,也是她靈光一閃的謀劃結果。”
“靈光一閃?”紅線更不明白了。
“是啊。”木寧夕嘆笑,“那日我們埋伏在屋頂,把樂月瑤指使玉環下藥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而我們之前也未料到樂月瑤會在夜宴上謀算這等齷齪之事。顯然黃線是臨時起意,但她思略很周全。不但保護我,還報了小仇。玉珠**,樂月瑤爲掩蓋自己的罪行一刀殺了護衛長。”
“可是她沒有想到,公主早已經知道她們的計劃。”紅線笑吟吟地說,“千算萬算,到底沒算到公主的心思。”
木寧夕搖搖頭,說:“紫線來朝陽閣尋我,特意將黃線暗算玉珠的始未向我稟明。故此我才能將計就將,逃出她們的算計圈。”
“原來紫線比我們看得更透徹。”紅線愧色,她對黃線的偏見太執拗,使她沒有真正看清黃線的忠心。
“黃線沒有怪你們。今後對她多一些寬容,也多多給予她一些溫暖。”木寧夕喝一口冷掉的茶,苦澀而味濃,但她仍然一口一口飲着,說:“黃線的心就像這杯涼掉的茶一般苦。她所經歷過的是我們無法想像的艱難。也許,你、紫線和她有着同樣的過往。所以,惺惺相惜,你們做得到。”
“是。奴婢從今以後會把黃線當成親姐妹一般看待,絕不會委屈她。”紅線行禮,她言出必行,會善待黃線。
“那就好。只是不知道黃線何時調換了茶碗,又如何讓玉珠喝下摻入合歡粉的茶。”木寧夕淡淡地嘆氣,黃線的心思不難猜,但她的功夫到底有多高,不可預測啊。
“公主問她就好了。”紅線提議。
木寧夕搖頭,“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話,你不必開口便知道。反之,問了也不會得到真正的答案。”
“那隻等着黃線親自開口。”紅線也無奈,黃線的心思太難琢磨。
曦馨園。
黃線堂而皇之躍牆而入,遠遠便看見玉珠呆坐在主屋門前的青石臺階上。
另一邊,紫線已經埋伏在主屋的屋頂,俯覽園中的一切。
黃線走到主屋前,看了一會玉珠,還未開口說話,便聽見玉珠悵然冷笑。
“玉珞,你好狠的心呀。”
玉珠擡起頭來,赤紅的眸子瞪着站在面前的人。她交疊在膝上的雙手握緊成拳,指甲陷入掌肉裡,溢出一絲絲血痕順流向白皙的手腕。
“玉珞已死。活着的是黃線。”
黃線平靜地說着,糾正玉珠的稱呼。
“黃線?你甘願成爲木寧夕的走卒,不過是想報復我們罷了。像你這種背主棄義之人,又有多少忠心可言?呵呵,木寧夕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唯唯諾諾的軟弱女子。如今的她在精明,太擅於算計。小心你何時毀在她的手裡都不知道。”
玉珠一吐爲快,恨不得現在就看見黃線被木寧夕驅逐,成爲無主庇護的喪家之犬。
“木寧夕不是樂月瑤,更不是皇后。”黃線後退一步,臉色平靜,心如止水。她的眼睛略有些失焦,記憶回到許多年以前。
“玉珠,你還記得我們初到皇宮時,皇后命令我們做的第一件任務嗎?”
“記得。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玉珠的瞳眸同樣呆滯到失焦,她的記憶也在回放着過往的點點滴滴。
黃線深吸一口氣,“她的心太狠。而我們……身不由己。”
“我的後肩上還有當初那個人留下的劍傷。若不是你推了我一把,那把劍已經插入我的心臟。”玉珠悵然。
她們這羣受訓的女子共二十人,初到皇宮中時惶惶不安,見到皇后時的激動。之後,是她們想都不敢想的結局。
西都皇后竟然讓她們這二十個人互相拼殺,活着的人留下,死的人……丟到亂葬崗去,連個棺材都沒有。
黃線原地盤起腿來坐下,劍未出鞘,橫放在腿上。
“我若活着,必會報仇。若死了,你們也不必再憂心忡忡。玉珠,動手吧。就像那時的我們,爲了活下來而廝殺。”
“你以爲我不敢嗎?”
玉珠睜大眼睛,一下子站起來走到黃線面前,揚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瞬時黃線的左邊臉現出紅紅的五指印。
“你的劍沒帶在身上,可以用我的。”黃線毫不在意臉上火辣辣的痛,將自己的劍高高舉起,送到玉珠面前,“殺了我,你心中的恨就會消失。”
“呵,好啊。”
玉珠握劍柄,拔劍出鞘,一劍刺入黃線的左肩胛,汩汩血液噴薄而出,染溼了黃線的衣裙。
“你只有一次機會,錯過了便不會再有。”黃線嘆聲,勉強地扯出一個笑,“玉珠,失去這一劍的機會,死的人就是你啊。”
“曾經我害過你,幾日前你又謀算我失了清白。從此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玉珠放了手,劍搖搖晃晃插在黃線的左肩胛上。
看着玉珠大步往園門口走去,黃線沒有回頭,大聲說:“玉珠,你不該繼續留在樂月瑤身邊。比起木寧夕,樂月瑤與西都皇后一樣不把我們當人看。”
“木寧夕是世間少有的主子,你好好珍惜吧。玉珞。”
邁出曦馨園大門之時,玉珠回頭看了一眼滿身血衣的黃線。不知爲何,她的眼中竟有着心酸的淚。
用力抹掉淚花,玉珠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剛剛她在回頭看黃線時,同時看見坐在主屋上的紫線。紫線眼中閃着陰冷的光讓她不禁膽寒。此人危險,勝過她以前所見過的許多人。
從主屋上落下,紫線沉默不語地站在黃線面前,低頭審視着她。
黃線咬緊牙關,將劍拔出,狠狠地呼出一口氣,笑問:“你都聽見了,有何感想?”
“公主沒有你想得那麼好欺騙。就像那日在地牢門前她對你說的,如果你想報仇,就要先學會忍。同樣,我也有一句話想要對你說。”
“什麼話?”
紫線單手握劍,另一隻手撿起地上的黃線的劍,說:“如果你效忠於公主,就要先學會‘忘’。”
忘?忘記仇恨嗎?是的,她在地牢門前已經對木寧夕發過誓。
“紫線,我向公主發誓那時起,就已經忘記了。”
“你沒有。”紫線將帶血的劍重新丟到地上,邁步便走。越過黃線時,淡淡地說:“我們眼中只有主子,耳裡只有主子的命令。我們從來沒有自己,更沒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紫線!”
看着紫線瀟瀟灑灑的背影,黃線的心豁然開朗,她未來的目標也越來越清晰。
黃線暢然而笑,大聲喊着:“紫線姐姐,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