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所裡沒有好的茶葉,老張也知道周澤是個“食不厭精”的主兒,所以沒拿那些劣質茶包過來,而是給周澤倒了杯白開水。
周老闆就坐在沙發上,
在衆目睽睽之下,
端着茶杯,
吹一口,
抿一口,
吹一口,
抿一口,
慢慢地喝着白開水,
像是一個喜歡坐在陽臺上曬太陽的老爺爺,極其富有年代感。
雖說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但那種藐視和不屑,已然表現了出來。
周澤覺得,自己此時就像是電視劇裡的那種正在裝逼的大反派,屬於等着被隱藏的主角接下來打臉的那種角色。
至於真正的“主角”在哪裡?
周澤不知道,
興許,
此時一臉凝重看着自己的這羣人裡頭,就有“戲精”存在;
相反的是,那些站在外圍,高冷不往這裡湊,也不對周澤有什麼特殊反應的幾個人,威脅反而沒這種笑面虎來得大。
這麼多的優秀鬼差,這麼多的關係戶,
肯定是有幾個深藏不露的,
周老闆還沒狂傲到那種直接無視天下英雄的程度,
體內住着一位中二病晚期患者,
相當於每日三省吾身吧。
現在,
之所以這般,也是一種避免麻煩,這次的培訓,周澤志不在那位判官的賞識,而是漲漲見識或者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處可以撈一下;
和那幫隱藏的“天之驕子”們的目標不同,
自己現在高調一點,也是希望他們別來煩自己,自己的身份,就算老張不說,但應該也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免不得會背地裡提防算計自己這個來自通城的神秘鬼差。
現在,
敞開了,
就請大家隨意吧。
時鐘,
指向了六點。
“嘩啦啦…………”
會所的捲簾門落了下來,
牆壁上,
也出現了一道道符文,
前臺的服務員們早就消失不見了,
燈光也在此時暗淡了下來。
大家嚴陣以待,都在做着準備。
“都來了麼……”
一道聲音,
從天花板上傳來。
天花板上有一個吊燈,吊燈的光影裡,似乎有一位穿着藍衣服的男子身形在閃爍着。
有眼尖的人,
直接單膝跪了下來,
“參見巡檢大人!”
其餘人見狀,
也一起對着茶几中央單膝跪了下來。
老張看了看周澤,
見周澤也很乾脆地放下茶杯單膝跪下來之後,他也就跟着一起跪了下來。
入鄉隨俗,
跪就跪吧,
這一點,
周老闆很看得開。
陰司畢竟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地方,對那種上下尊卑看得格外地重。
“盛世白蓮…………”
吊燈裡的人影繼續開口,
茶几上浮現出了一朵白色的蓮花,
散發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靈魂出竅,與我,走…………”
在場所有人一起盤膝而坐,
閉上眼。
蓮花是一個牽引,
好在這裡都是鬼差,
若是普通人在這裡,
很可能會在這香味的侵入之下,直接靈魂離體,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周澤閉上眼,
又默默地睜開眼,
再度站起來時,
回過頭,
看見的是自己盤膝坐在那裡的肉身。
老張也走到了周澤身邊,回頭看着自己的肉身,還在努力地適應着這種感覺。
大家都靈魂離開肉身了,
下一刻,
白蓮綻放,
開始無限地放大,
衆人腳下,
已然不是會所的地面,
而是這碩大的如同舟船一般的蓮花。
蓮花的最前端,
站着那個藍色的身影。
他穿的是藍色的風衣,獨自站在前頭,那種逼格,滿滿地泄漏了出來。
其他人,都帶着極爲仰慕的情緒看着那道藍色的背影。
巡檢,
對於鬼差來說,
已然是另一個層次的存在了。
周老闆倒還好,
老張也還好,
畢竟每天都能看着書屋的巡檢在那裡喝着過期的速溶咖啡當寶,
你想再敬畏起來,就真的很難了。
況且,
安律師當初是地獄風頭最盛的巡檢之一,
馮四兒周澤也見過,
那兩個人,
應該比這道藍色身影地位要高得多,但也沒人家會裝逼。
蓮花移動,
穿入了一片迷濛之中,
少頃,
迷霧消散,
一輪血月,
高掛空中,
宛若一隻惡魔的眼眸,
俯瞰着這阿鼻地獄!
老張有些感慨道:
“啊,到地獄了啊。”
身邊幾個靠的近的鬼差有些詫異地向這邊看了看,
到地獄了,
也用感慨?
老張不再說話了,就站在周澤身邊。
周澤倒是很熱情地給老張做了一下導遊,其實,周老闆來地獄的次數,也不算少,但也就上次跟安律師稍微深入了一下,其餘幾次,也只是在外面蹭蹭而已。
“這下面,就是黃泉路。”
周澤指着下方說道。
老張看下去,
只見黃泉路上密密麻麻的人影,
整齊地排列着亦步亦趨地向前行進。
“像做夢一樣啊。”
“是,像做夢一樣。”
生死,
本就是一場夢,
甚至,
到底是活着的時候是夢中還是死了之後纔算是夢,
也沒人能夠說得清楚。
周遭一羣的鬼差們,都是一臉肅穆,緊張而期待,大家似乎都在學站在最前面的那位裝逼範兒巡檢,站得比比直直,很有風度。
在沒有科舉制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檢舉人做官入仕,花樣很多,甚至如果你站在亭子外頭吹吹風,留一頭飄逸的長髮,上位者覺得你賣相很不錯,直接點你入仕也說不定。
周澤則是繼續對老張介紹着,
像是一羣高端人士裡,
混入了倆大山裡出來第一次進城看啥都覺得新奇的土包子。
藍衣巡檢舉起手,
“降!”
蓮花開始消散,
衆人的身形也在慢慢降落。
周澤發現自己等人已經距離黃泉路很遠了,
按照上次安律師的說法,
進出地獄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來到黃泉路上,然後主動地飄上去離開地獄,還陽。
而現在既然已經深入這麼多,黃泉路都看不見了,顯然,想自己跑回去,難度就很大了。
好在,
這次自己等人不是偷渡客,有點像是官方組織的團建。
落地的過程中,
周澤看見前方下面,
是一座破敗的樓宇,
前身,應該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宮殿,現在已然是衰敗了。
但宮殿的主體結構保持得很好,比周澤上次遇到那個老嫗和旗袍女人那裡的宮殿,要好得多得多。
興亡交替,
往往才能造就出遺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說的,
也就是那個意思。
地獄幾千年來,大格局的變化次數其實不算很多,但你方唱罷我登臺的勢力更替還是不少,這也造就出了地獄的很多古蹟。
外加地獄又大,
又不用做什麼商業開發,
陰司雖然搖搖欲墜的架勢,但不至於缺錢到需要賣地皮,
也因此,
地獄的文物保護工作做得其實還算不錯。
落地了,
大概四五十個人。
大家剛剛站定,
頭頂位置,
又有幾朵白蓮飄蕩而來。
周澤發現周圍鬼差們的情緒更緊張了。
或許,
他們之前認定的競爭者就這些人,
也因此,
在發現原來還有這麼多的競爭者後,
壓力一下子就變大了。
僧多粥少啊。
嘿嘿,
周澤倒是無所謂,
對於他來說,
人越多就越方便他摸魚磨洋工。
幾朵蓮花下來,
在場的鬼差,人數直逼三百人!
三百鬼差,
嘖嘖,
站在這一羣鬼差之中,
周老闆也有些目不暇接。
包括藍衣在內的幾名帶隊的巡檢悶聲不吭,也沒人敢上去和他們去交流,他們也擺出了一副生人勿進的架勢。
三百人,站在一起,沒有任何人交頭接耳,也沒人會傻到投訴怎麼活動還不開始。
大家都規規矩矩地站着。
周老闆有些心不在焉,但也不至於玩兒什麼出格的舉動。
看來,
大家都是在等那位判官大人出現,
但大人物爲了講究一個身份,
肯定得最後纔會出現,
否則就覺得自己掉價了一樣。
腳下,
踩着的是黑色的植被,
黑色,
是地獄的主色調。
這裡的植物,這裡的地面,大部分都是這個顏色。
周澤低着頭,默默地看着。
是的,
此時此刻,
在其他人都在緊張小心地等待判官大人降臨時,
周老闆還有閒情逸致研究觀察一下地獄的植被。
這玩意兒,
好像大白菜啊
但黑色的大白菜……
能醃一下麼?
不知道爲什麼,
周澤忽然想到了這個。
“老闆,那裡有個人。”
老張小聲地提醒道。
周澤擡起頭,
發現周圍不少鬼差都把目光看向那裡,
是的,
遠處的坡上,
有一個人,
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孩兒,
腳下掛着鈴鐺,身上穿着一件類似苗女衣服的褂子,赤着腳,提着一個籃子,在不遠處來回走動着。
有點……
眼熟啊。
周澤皺了皺眉。
附近不少鬼差也是很好奇,
在這個嚴肅的場面裡,
忽然出現了一個“揀麥穗的小姑娘,赤腳走在田埂上”,
總覺得怪怪的。
“哎呀!”
女孩兒忽然大叫了一聲,
一隻手指着周澤這一羣鬼差一隻手叉着腰,
直接破口大罵道:
“你們這幫混蛋,哪裡不站站在這裡!
老孃種的菜,
都給你們踩壞了,
你們缺德不缺德!”
之前隔着人羣,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等到罵聲響起,
周澤才確定這個女孩兒是誰:
翠花兒,
上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