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練武一爲強身健體,二爲自保求生,至於後來的‘鋤強扶弱’,已是收了我們華夏古文化的影響,不再是武學根本的目的。”仍保持着盤坐的姿勢,平日少言寡語的錢楓荷說教起來竟也會滔滔不絕:“但是真要強身健體、自保求生,現代的華夏武學,乃至國外的所謂格鬥技巧,是捨本逐末的。古人云:武學內修爲本,外招爲末。不知師弟對這句話作何解釋。”
說道這裡,錢楓荷睜眼一問,彷彿這個問題的答案,關係到她是否願意繼續說下去。
雖然實戰中有必勝錢楓荷的把握,但在內功境界的問題上,和這位師姐相比童兵的確是行外人。面對錢楓荷的問題,童兵收起了一貫的淡然,以對待褚繼峰的鄭重態度回答到:“應該是指,外功招式練得再高,也只能暫時取得優勢,內功境界的提升纔是根本的實力增長吧。”
倒不是童兵刻意恭維,在和餘有田的一戰中,童兵勝得心有餘悸。以熾光彈、麻醉_槍獲勝,只是一時取巧罷了,此次餘有田被釋放,若童兵再與他對上,這套把戲便不管用了。
果然,錢楓荷一針見血地指出:“不錯,就說之前那位餘有田先生,你與他交手,雖是勝了,但勝在機巧之上,並非是你真的強過了他。強健的肢體,終會因衰老而不再有力;刁鑽的招式,也會因被對手獲悉而失去優勢。你若同餘先生連戰十場,一開始或可勝得2、3次,卻終究會連連敗退。”
這與童兵在部隊裡所教的截然相反。作爲一名特種兵,面對的敵人通常都是敵國精銳或兇暴罪犯。即使雙方都未配槍,仍然是一照面必分生死,哪還留有再戰的機會?所以自然不需要講究“真正境界”,不管取巧還是運氣,總之殺掉敵人就行。
“以我淺見,若要精進修爲,除勤學苦練之外,還需化繁爲簡。”錢楓荷指着童兵腰後,那裡正是存儲一些小型炸藥的所在:“將這些取巧之物徹底忘卻,心中不存依賴外道之念,方能全心全意提升境界。”
“不要依賴武器嗎……”童兵摸了摸腰後的隱蔽戰術袋:“這種心態就是提高內功境界的第一步嗎?”
“不僅是兵刃暗器,連那些繁複花哨的招式也不可自恃。”錢楓荷說話時始終側對着童兵,卻彷彿將他心中念頭一覽無餘:“觀你神色,似乎對你而言,要做到這點並不容易。”
“你知道嗎?剛當兵的時候,連長跟我說‘少踏嗎給我省子彈’……”
錢楓荷薄脣一抿:“粗鄙。”
“呃……我們連長原話就是這麼說的……”童兵揉了揉下脣,重新模仿道:“‘不要給我省子彈,能用子彈打死就別拼刺刀,能拼刺刀就別動拳頭,就算抓塊石頭在手裡,也比空手好。’”
整句聽完,錢楓荷的表情恢復了原先的恬靜:“軍中作戰的自有道理,只是你問的是如何提升內功境界,卻不是如何才能殺得了人。”
“是啊,那時候我們部隊駐屯在國境線,每天面對的,不是菸草莊園裡的私兵,就是歐盟米國聘來的僱傭軍。只要有一個遲疑的念頭,現在就住進烈士陵園了。”童兵嘆了口氣:“當了
8年兵,玩了8年槍,雖然內功基礎沒丟,但小時候頓悟的感覺,反而很難找回來了。”
他松下挺直的背脊,難得用一種放鬆的姿勢靠在沙發背上,後腦緊貼着靠墊曲線,讓頭部微微仰起,視線透過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不知延伸到了何處。
“八仙過海,各有神通,每個人都有擅長之事。你的內功雖只有先天境界,卻也有自己的長處,又何必強行學我。”
“因爲明天的任務,以我現在的修爲,恐怕沒什麼勝算。”童兵解釋道:“大喬要我跟蹤餘有田,真要動起了手,任務已經算失敗了。我與他境界相差太多,我的氣機他一捉便準……”
說到這裡,童兵神色略帶沉重,伸手輕輕拍了拍上衣口袋,那裡裝着含有未知隱患的影鐵墨鏡。
“實在不行,也只能再依靠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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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兵從不是一個狡詐的人,雖然面對敵人時,他總會優先考慮策略而非蠻力,但是認識童教官的戰友,都會將他分到“真誠”一類人中去。在以往的任務中,不論局勢再如何惡劣,童兵也從不會利用戰友去達成目的,在任務分配時,他每次所選也都是最間距的一環。就像這次,如果他早知道影鐵甲存在這種缺陷,只怕絕不會答應由錢楓荷穿戴戰甲來演這場戲。
正是這種真誠,讓以往的戰友對他這位教官始終心存敬意,也讓衆多新戰友陸陸續續加入了他的陣營。不論是通過劉家龍認識的大小喬姐妹,抑或他自己發掘的殷茹男、錢楓荷等人,都是各自掌握一門絕技的特殊人才。
但是,光有這些力量仍然不夠。
這並非透過織命力而預測的結論,只是一個始終堵在童兵心中的念頭。自從他回到東海以來,不論他如何行動,背後似乎總跟着只甩不掉的黑手,這隻手時而毀去童兵精心佈置的迷魂陣,時而握住尖刀刺向某一位同伴。自從被A1設計陷害回到東海以來,童兵面前至今仍是迷霧一團,A1的真身在霧中隱藏着,連一絲破綻都抓不到。不但如此,在這隻黑手的作弄下,童兵轉移A1注意力的計劃非但沒有成功,還成爲了東海警方留意的目標,比原先的處境更倒退了一步。
“莊傑的死,還有這次貨車的爆炸,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兩次,我並不覺得是巧合。”
這既是童兵得出的結論,也是他再次遇到喬蕾後的第一句話。
在確認陳帥手術後情況良好之後,童兵立刻趕回了小診所,果不其然,喬蕾早已在辦公室中坐等。童兵的話單刀直入,沒有任何保留或修飾:“既然不是巧合,那只有一個合理解釋:這一陣,我們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已經被監視了。”
喬蕾高昂着玉頸,幾乎不帶感情的眼神通過高挺的小鼻尖望向童兵:“說下去。”
“今天中午的貨車爆炸,證明我們計劃的時間地點都已經被竊聽了。”童兵學着喬蕾的樣子來回走動:“殷茹男對贓物瞭如指掌;小喬也事先檢查過貨車,所以貨車本身和內儲貨品都不可能被提前安放炸彈。”
說到這,童兵刻意一頓,等待着喬蕾的迴應,但她示意童兵
繼續。她這個習慣童兵已慢慢熟悉了,兩人碰頭時,早已成竹在胸的喬蕾反而不喜歡先開口,往往都是讓童兵先說。彷彿老師在公佈答案前,總會先考一考學生。
“畢竟她只喜歡和聰明人合作。”想到這一點,童兵將思維集中起來,繼續闡述回來路上得出的結論:“能讓車輛發生爆炸,就必須在油箱上做文章。既然不是事先安放的炸彈,那麼只要在現場進行物理引爆。說通俗點,就是開槍擊中油箱。”
“但是二椏並未聽見槍聲。”喬蕾毫不留情地反駁道。
她手中扔握着一個文件袋——童兵相信整件事故的調查結論已經裝在裡面——背靠在書桌的桌沿上,臉上神色一如往常的冷淡。
“絲毫看不出挫敗感,至少從表情上看,計劃的失敗對她沒有產生任何影響。是因爲事不關己的緣故嗎?”不斷分析着喬蕾的表情,童兵繼續講解道:“槍械消音技術現在已經非常普及,想要遮掩槍聲不難;因爲大火和爆炸的關係,現場勘察應該難度很大,就算滅了火,想要在一堆焦黑的殘骸裡找到彈孔,也等於_大海撈針;而如果使用乾冰彈的話,現場連殘餘彈頭都不會被找到。”
似乎並未察覺到自身的動作語氣同喬蕾極爲相似,童兵又伸出三根手指:“槍聲、彈孔、彈頭,三條線索全部消失。如果我是要在暗自破壞計劃的人,我一定會選擇狙擊引爆油箱。”
下巴一點,喬蕾用這個極細微的姿勢代替了點頭,反駁的聲音卻再次響起:“如果這個人真在爲A1做事,用狙擊引爆油箱,無疑是個愚蠢的選擇。”
“不,不是事不關己……她恐怕已經想好該怎麼反制了。”雖然喬蕾的神情無懈可擊,但童兵仍然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詭異的怒氣,這感覺彷彿是一隻被入侵地盤的母龍,正在甩動尾巴鞭撻着地面,帶抹冷笑思考着如何料理那可憐的入侵者。
“那麼你的意思是……”確定了這一點,童兵用一句反問將話語權交給了喬蕾:“還有更好的辦法引爆貨車嗎?”
“當然沒有。”不知是失去了考校童兵的興致,還是的確被那隻背後黑手引燃了怒意,喬蕾一側嘴角微翹起來,眸光卻縮成了刀鋒般尖薄:“正如你所說,有人趁錢醫生下車時,用槍擊中了貨車郵箱。只不過,那人不在替A1做事。”
看到童兵盡力分析卻尚未趕上思路的樣子,喬蕾的氣似乎消了一些:“回想一下A1的行事風格你就可以知道,他慣於利用官方正規手段剷除異己。如果提前竊取計劃的人是他,將我們的行動泄露給警方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不錯,引爆手法只是表象,真正值得懷疑的,是這個人的行事風格。”
在喬蕾的提示下,童兵收到限制的思路被徹底打通。如果真是A1提前獲悉了這個計劃,只需通知東海武警特戰隊,屆時錢楓荷被重兵包圍,即使強行逃出也會被警方徹底列爲重點要犯。不僅影鐵甲有丟失的危險,而且順藤摸瓜抓出喬蕾的機會更大。
“這種風格……”這時,童兵忽然想起了什麼:“我似乎在哪裡看到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