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並不是什麼隱士高人,他只是活得太久了,久到周圍已經不再有同僚。
“這是我認識的最後一個大魏人養的狗。”老人摸了摸那隻還在嚼肉乾的黑狗,“第四條了,以前都是他送狗走,這次輪到狗送走他了。”
“那是個新墳。”陸凝說。
“嗯,夏天太熱。”老人說道,“他在這裡有兩個孩子,不過他們都沒留遺物,把他生前常用的東西埋下去了。”
“那兩個孩子還在這裡嗎?”
“自然不在,南疆沒有大魏的故鄉情,他們沿山而居,就算那個鎮子裡的商人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
“那……想請教您,這裡常用來交換的那個石子,又是什麼來歷?此地既然已經派過您這樣的人過來,應當不會用普通的石頭作爲交易的貨幣吧?”
老人沉默了片刻,說道:“那是南疆特產,在我們來此之前,南疆人就已經以此進行交易了。這石頭名爲妖醒石,乃是南疆秘境天外天所出之物。”
“秘境?”
“說是這麼說,不過和大魏流傳的那些故事一樣。”老人嘆了口氣,“我們小時候會給孩子講那些嚇唬他們的故事,不聽話就會被妖怪抓走,類似這樣的。在南疆,他們會對孩子說,如果你不聽話,天外天的神仙就會來把你抓走煉成丹藥。”
說着,老人也從懷裡摸出了幾枚石子。
“這些,則被他們說是煉出來的丹渣。南疆這邊有采藥制丹的傳統,所以很多人對這個故事從小聽到大。可這些石頭的來歷,我也不清楚具體是從哪裡來的。稀奇的是,若是有人從山裡面撿那些帶顏色的石頭磨成差不多大小,也無法哄騙南疆人,他們一眼便知這石頭是真是假。”
“這也能分辨出來?”
“當年和我一道來的,不乏有人起了這個心思,結果被人拿棒子打出了鎮子。”老人搖了搖頭說,“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分辨的,只知道南疆人是真的認這石頭作金錢來着。年輕時候,我也問過天外天在哪,可我接觸的地位最高的南疆人,也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陸凝知道大概會是這樣一個結果,當下便略過了這個話題,跟老人繼續聊天。聊了一個時辰左右,她也就起身告辭了,老人也送她到了門外,指點道:“由此往南行,便沒有大道可走了。南地多山,山路漫漫,多有妖魔橫生,若是想要見見這裡風光,只選那低矮的山丘看看便好,切不可入深山之內。”
“多謝老丈。”
陸凝知他一片好意,當下謝過,拜別了他後便出了林子,打了個呼哨將藏起來的馬叫出,繼續向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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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江北滎陰,原爲大魏舊行宮所在,只是戰亂日久,皇帝鮮少來此,逐漸失了皇恩。然而上任滎陰太守乃是個有能之人,治理當地之時,亦藉此威望,從京城要了不少好處,稅賦徭役皆有減免。如今太守已調任,新任太守雖貪,也只是小貪,畢竟也算半個皇城腳下,誰知道這裡有誰是手眼通天之人。
因此這裡比起江南那些遭了戰亂的城鎮來說,可是要繁華不少。
磨子街口,一個打着“鐵口直斷”,頭戴瓜皮帽的老算命先生,正在跟站在攤位前算命的女子對着瞪眼。
“怎麼就血光之災了?你這老倌兒莫不是來哄我的?”溫容瞪着這個算命先生,臉色微怒,“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江湖騙子,但是說兩句好話不會啊?難得我今天心情好,願意給你掏點錢聽個吉祥話,你就跟我說‘一年之內必有血光之災’?”
“姑娘,你這話可就不對了。”
算命先生——陶玄祖立刻說道。
“這江湖上算命的,確實是騙子居多,看過半本易經就敢出來給人算了。但老夫可不一樣。您想,這要是沒真本事的,自然是說兩句好話,把您哄開心了,自然是能賺得到錢,到時候一跑,連人都找不着。可老夫我拿了錢可要替您消災解難的,若是不說出來,豈不是愧對了姑娘您這份銀錢?”
“哦。”溫容一臉不信,“那你倒是詳細說說,怎麼個血光之災法?”
“這可就不好算了。”陶玄祖摸了摸鬍子,“老夫有多少本領,自家也清楚。能算得了劫難,也算不了那麼精細。您這災劫,若是取巧得法,或許能過,卻要舍下大部分身家性命。若是捨不得,那怕是無解咯。”
“啥叫舍下大部分身家性命?你是想讓我把錢都給你吧?”溫容一眼就看出來了,“你這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貪心到這個份上了?”
“不是……不是要給我,而是你要自行定奪。有舍有得,捨得一身身外物,方有日後性命留啊。”陶玄祖擺了擺手,“唉,說了你也不懂,你——”
“老陶頭,你怎麼又在這擺開攤子了。”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溫容轉過頭,就看到一個把腦袋裹得嚴嚴實實的道士站在後面,只有一雙眼睛露了出來。他向溫容點了點頭,對陶玄祖說:“我找到個地方,咱們趕緊吃了午飯,去趕路吧。”
“你這小子不休息一下?”陶玄祖見狀立刻丟下了溫容,對道士噓寒問暖起來,“你又沒好,萬一犯了病怎麼辦?”
“近些天精神已經大好了,發病的時間也能控制起來,不如趁着白天趕趕路,早一日到岐黃宗,也早一日能尋醫問藥。”道士笑道。
“行行行,聽你的。”
“等下!”溫容一把拉住陶玄祖,“你不給我解釋清楚?”
“這算命的哪有給人完全解釋清楚的?若是那麼做了,老夫恐怕也要離死不遠咯。”
陶玄祖無奈地將溫容的手撇開,他現在心思可不在算命上了,只是急着帶麻子趕路。兩人快步離開,溫容站在原地,冷笑了一聲。
江湖騙子她可見得多了,就算帶個託也一樣。
“算了,不過是幾枚銅板而已。”
溫容跑到滎陰來,自然是聽說了這裡行宮邪祟的傳聞。這反而讓她萬分確定,自己的目標就在那裡。
第二階段任務:竊位之人。
先王留下過一份遺詔,而遺詔應該是被篡改過,溫容的任務目標就是讓原本的遺詔重見天日,至於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就和她沒關係了。
接到了這樣一個任務,溫容當然好奇這遺詔能在如今的大魏掀起什麼樣的波瀾。這必然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她還需要想辦法把自己摘出去。
“老闆,來兩個燒餅,一壺好酒,在切半斤肉來。”
她走進了一家食肆,頗爲豪闊地點了些酒肉來。她這幾天夜裡都跑到行宮那裡去探路了,如今情況已經基本都摸清楚,今晚就可以動手。
至於舊行宮的邪祟,她可不擔心,現在的她可不是鎮劍山莊那個毫無保命能力的小賊了。
當店家把東西端上桌之後,溫容立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酒水還是渾濁,不過溫容也不在意,這個時代也沒有更好的了。
可那算命的說的那句“血光之災”,依然讓她有些在意。
她捏起一塊肉塞入口中,沒有多少香料的肉只是燉煮了較長的時間,口味比真正的美食要淡許多。不過溫容也不在意這些,她只是在享受進食的感覺。
“做點保險吧。”
鑰匙從她的袖口落下,這個時間食肆當中沒有太多客人,她需要選幾個比較合適的目標,看看誰最有資質被加一個“鎖眼”。
她已經找了一些同夥了,不過這些人的實力可不好說,至少鎖眼並沒有在他們身上開出什麼了不得的能力來。理論上來說,還是遊客有最好的潛能,但自從上次失敗之後,溫容就保守了許多。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佩劍的年輕女子走進了屋子。
“老闆,向您打聽個事情。”女子聲音輕柔,卻讓溫容感覺到有些忌憚。大概是出於做賊的直覺,她覺得這個女人似乎是個吃官家飯的。
“此去舊行宮,還要多遠?”
坐在店門口的老闆擡頭看了女子一眼,有些懶散地說:“走上一段路就到了,要不了多久。”
女子甩手丟給了老闆一枚碎銀,老闆慌忙接住,隨後喜笑顏開道:“您若是走過去,大概要走半個時辰左右,那舊行宮修在水邊,咱們滎陰這裡沿水而建,從這裡走也是有一段路途的。但要是坐車或者乘船,那便方便許多。”
“多謝。”
女子說完,擡頭往溫容這邊看了一眼。溫容急忙垂下頭去,要了一口燒餅。
這女子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這麼敏銳?
她完成第一個任務獲得的主線獎勵,是“望氣術”。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就能看到一個人的運勢如何,甚至更多的信息。不過這門技藝顯然是有更進一步的手段的,集散地還沒給。
可剛剛她偷偷打量那女子,想用望氣術窺探的時候,女子也立刻看了過來。
“這種警覺……”
溫容可不會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她只是告誡自己以後遇見這女子要躲遠點。
花了一些時間把燒餅吃完後,她問老闆要了張油紙將剩下的肉包起來,走出了食肆。她走到街角的地方,將油紙包丟給了蹲在那裡的一個老乞丐。
“有什麼消息嗎?”
“有些官差在城門口張貼告示。”老乞丐伸手打開了紙包,拿起一塊肉放進嘴裡,宛如品味什麼珍饈美味一般享受地閉上了眼睛,“淨水潑街,整肅主路,那太守老爺來這裡之後,還沒這麼隆重辦過這種事。”
“可聽得更多?”
“姑娘,這雙順風耳可沒辦法隔牆聽,是真要順風才聽。”老乞丐笑了笑,“不過那太守定然曉得一些,您不如找他問問?”
“找他?那可不是什麼好事,我可不想跟官差扯上關係,太守就更不用說了。”
溫容摸了摸袖子裡的鑰匙,這總能讓她感覺到安心。
“那我也幫不上您多少了,不過,您來街角找我,我總是會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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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容點了點頭,拐進了另一條街。
她這些日子,用鎖眼開了四個人的能力,這老乞丐便是其中之一。順風耳,是個順風能聽一里地的本領,不算戰鬥力,卻很符合老乞丐的身份。
至於另外三個,同樣不能真的給她提供去行宮的助力。
一個能讓自己走路不留腳印,一個能把身體縮小到孩童程度,還有一個用布蓋住自己就可以不被人注意到。
要是去小偷小摸還算有用,可是進舊行宮的話,這幾個能力可是什麼用都沒有。那裡鬧了邪祟,裡面的守衛也不知道換了什麼樣的人進去,反正如今是個戒備森嚴的地方。除了溫容能憑自己一身飛賊的本領摸進去之外,這幾個被開了鎖眼的進去就是送死。
她走進一家醫館,熟門熟路地對幾個抓藥的先生點了點頭,撩開門簾去了後院。
“文大夫,我……”
話說一半,溫容猛然停住了腳步!
她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這被藥材氣味所掩蓋的地方,也算明顯。醫館之中,原本有血腥氣也屬正常,可這味道似乎是從住房,而非是病房傳來的。
文大夫就是那個能用布蓋住自己躲避注意的人,這種能力令他幾乎可以躲避任何來自人的謀害,但現在……沒起到作用?
溫容謹慎地走了過去,推開了住房那半掩的門,立刻看到文先生歪倒在自己的椅子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鮮血已經流了一地!
“嘖。”
前面的人沒察覺異常,那兇手恐怕身手也極好。文先生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刀斃命,兇手的目的非常明顯。
鎖眼賦予的能力不是平白無故的,老乞丐天天在街頭聽流言,便有了順風耳,而文先生這能力恐怕也和他要躲起來相關。今日他被殺,溫容卻還沒機會問出來他要躲什麼。
但——
“血光之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