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愚蠢的傢伙一定要等到事情惡化到不可控的時候,纔會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態表示自己其實知道其中的內幕。
這麼做在通常情況下,只會自己的隊友在事後思考這傢伙爲什麼不早說,或者……讓隊友在死前多說一句“臥槽”。
但很顯然,珀爾瑟·芬妮是一個足夠聰明的人。
即便是涉及到了自己感情方面的私事——並且還是那種常人不願意多提起的私事——但爲了能夠解決當前的問題,或者只是爲解決當前的問題而提供一定思路,她也願意坦然將可能有用的情報給說出來。
通常來說,吉姆會很欣賞這樣的人。
“讓我想想……大概是新曆28年到32年之間,我們在一起共事了大概有四年左右的時間吧。”
芬妮看着窗外,眼神有些迷離。
嗯……共事了四年的時間。
“叔叔別開得這麼快好嗎……我有點怕。”
在另一邊,眼見汽車儀表盤上不停閃爍的“死而無憾”標識,多納塔仰躺回到了座椅上,她的一隻手緊緊抓握着安全扶手。
她緊張兮兮地轉而看向吉姆,說話的語氣近乎在哀求。
完全沒有在意多納塔說什麼,吉姆只是大力踏着油門。
新曆28年……
這個時間點,正是當年自己最終離開伊甸安置區的時候——換而言之,自己以爲已經死掉了的哈內爾。在他離開了伊甸安置區以後不久,便加入到了阿波羅生物。
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吉姆想不通。
哪怕是加入到了“人智倫理監察委員會”,這也是一件自己能夠理解,或者在內心中找到理由幫對方開脫的事情。
但阿波羅生物公司……開什麼玩笑?
忍住了拍方向盤的衝動,吉姆咬了咬牙。
不,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究竟是怎樣加入到阿波羅生物的?
稍稍冷靜了下來一些,吉姆心想。
當年在天火小隊的時候,他們的任務就是給阿波羅生物添麻煩。而在那期間結下來的仇怨,是沒可能通過簡單利益交換化解的。
所以,就不要說哈內爾自己的意願了……公司是怎麼做到同意她加入的?
還有那些在公司裡與她有仇的人,是怎麼做到與她共事還安然無恙的?
“細說是怎麼共事的。”
此刻,一旁的千夏櫻顯然是來了興趣,她吹了一下口哨如此問道。
“阿波羅生物對於深淵暗網資源的開發模式,與普路託深潛公司不太一樣。他們並非是以深潛倉爲基本單位,先打撈上來以後再分揀。最後再爲那些適合破解科技藍圖,成立相應的破譯研究小組。
“在阿波羅生物,他們往往是先確定好要研究的方向,然後進行鍼對性的暗網打撈。課題研究組的人員構成複雜,除了研究人員之外,還有能夠直接對接的產品部門。以及……負責打撈暗網科技的深潛部門。”
沒有直接回答千夏櫻的問題,芬妮先是說起了兩家公司的區別。然後,她纔回過頭來道:
“而先前的那位女警官,在新曆28年的時候,就是隸屬於‘第三遺願課題組’的深淵漫遊者……與我的研究項目相對接的深淵漫遊者。”
“第三遺願……爲什麼會叫這個名字?”
聽到這裡,江舟忍不住開口問道。
就他目前所瞭解到的情報來說,“遺願”指的是當年那些超人工智能們,允諾滿足某些人類的願望而留下來的遺澤。
比如說自己那作爲“格式塔”思維架構的“雅努斯程序”,大概就是“第一遺願”的產物;而隔離開了深淵暗網與萬維網的“冥河防火牆”,則被盜火者組織稱作爲“最後的遺願”。
那麼“第三遺願”又會是什麼了?
對於這個問題,芬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然後道:
“不清楚,但阿波羅生物的取名風格都是這樣神神叨叨的。”
嗯,看樣子她的涉密等級還沒有到達這個程度……
江舟心想,然後繼續問道:
“你們當時進行的研究是什麼?”
這話問完以後,他才發覺自己又犯蠢了——要不要猜一下,芬妮是因爲什麼項目而被挖到普路託深潛公司來的?
“我們整個研究組都是負責生物蛋白芯片的。”
如江舟所料,芬妮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回答道:
“包括‘飛馬’在內,市面上所有的生物蛋白芯片都是AI的製品——想象一下能夠穩定遺傳,還可以與網絡設備進行兼容的大腦器官……這是堪比造物主再臨一般的技術。阿波羅生物的高層認爲,破譯這項技術能夠使得他們在未來取得足夠大的優勢。
“正所謂新曆的紀元就是生物的紀元。”在談到自己的專業時,芬妮說話的語氣裡顯然多了幾分自信。
但最後的這句話卻是讓江舟如鯁在喉,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怎麼到這個年代,還會有這種說法啊……
他心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當年就是從腦科學跨界轉碼的。
“總之……咱們還是先談談那個叫哈內爾的女警官,以及那部《二重身》的擬感電影。”
最終,他有些虛弱的道。
這不是你問的嗎?
芬妮用這樣的眼神瞥了江舟一眼,然後道:
“她是一名納西索斯路徑的深度3調整者——這是一條電子戰特化的路徑,這條路徑的調整者善於製造‘數據分身’,發動分佈式攻擊。因爲電子戰的能力,當時她是一支深潛打撈小隊的隊長,甚至能夠參與到弱光帶的打撈。”
說到這裡,芬妮又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那張票根。
“但她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自己曾經在伊甸安置區治安局工作。也沒有提到過,自己曾經有過男朋友……”
她喃喃道。
她還沒有跟我提起過自己其實喜歡女人呢……
吉姆心想,然後不禁問道:
“她就沒有向你提起過自己的過去嗎?”
“在公司裡,相互之間不提自己的過去,是最基礎的禮貌。”
對此,芬妮如此回答道。
“哪怕是伱的情侶也是這樣?”
這時候,一旁的千夏櫻問出了吉姆想要問,但卻怎麼也問不出口的問題。
“情侶之間更應該這樣……無論是希望保護對方還是保護自己。”
對此,芬妮平靜、沒有絲毫遮掩地回答。
“考慮到現如今你跳槽到了普路託深潛……當年那麼做,倒確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啊。”
聽到這裡,千夏櫻說話的語氣裡帶着些許嘲諷的意味。
但芬妮搖了搖頭。
“她已經死了。”
芬妮看着千夏櫻道。
“死了?”
江舟剋制住沒讓自己顯得太過激動,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怎麼死的?”
“我和她之間……有過一個小小的約定。”
在說話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抽搐——就好像在回憶一件自己原本打算永遠不再回憶的東西。
“你們可能會覺得,普路託深潛已經是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地獄了。但在阿波羅生物,公司對於員工的控制是如今這個地獄的十倍以上……
“而我們最終唯一能夠進行反抗的方法只有一個——”
聽到這個熟悉的說辭,吉姆的呼吸不由一滯。
“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我們唯一能夠進行反抗的方法只有一個。”
記憶裡,哈內爾曾經的話語彷彿重新迴響到了自己的耳邊。
因爲陷入了對於過去的閃回,吉姆甚至都沒有聽到一旁的多納塔,正在詢問他們這次出去是要做什麼。
“自殺。”
他和芬妮同時說出了當年哈內爾給出的那個終極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