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丁法師拿鏡自照,見鏡子裡面映出一個黑麪紅眼的東西,他可萬想不到就是自己的幻形,一時脫口說道:“啊呀!這妖精還藏在鏡中呢!”一句話惹得衆人哈哈大笑起來。伯皋究竟是忠厚長者,恐他下不得臺,忙喝住下人,着他們趕緊弄水來給丁法師洗臉。誰知那層黑色竟似生漆一般,膠在麪皮上,剝都剝不下來。有個尖嘴的下人,立在一旁冷冷地笑道:”這纔是那妖精照應丁法師呢!要是不然,像法師這樣坍臺,那細皮白肉的腸子上,有個不顯出紅色來麼?伯皋忙喝道:“不許胡說。快去夫人那裡,拿十兩銀子來,送這法師回去吧!”丁法師卻也真個虧了這層黑臉,索性老一老面皮,等得銀子到手,方纔趔趔趄趄的叩謝而去。
這卻慢提,再說伯皋見法師治不下妖精,心中越覺煩恨,又怕被外人知道,傳到孫杰父子耳中,面子上也不大好看。正在萬分爲難的當兒,忽然一天下朝回來,經過一條鬧市,見許多人擁着一個道人,七嘴八舌的說什麼哩!伯皋心中一動,吩咐停車,自己步行,擠入人羣,看了一回,方知那道人善能變幻生物,顛倒四時,把一個大桃子種入泥中,一回兒生根出枝,開花結果,便生出許多桃子來。這時已交初冬,這桃子正不曉從何而來,他卻一個個摘將下來,分與觀衆吃了,人人都道非常鮮美。又把一束稻草,栽成一枝蘭花,芬香幽雅。又用一瓣菜葉,種出一朵牡丹花,富麗鮮妍。總之全是真的花果,絕不是那種遮人耳目的幻法。伯皋不覺也看得呆了。那道人變完戲法,天色快晚,衆人都隨意丟些銀錢給他。道人笑了笑,用手一招,那些銀錢都從地上飛起,落他掌握之中,笑對大家說道:“承諸位盛情,賜我許多銀錢,只恨出家人早絕塵緣,得此毫無用處,如今替諸位做些好事,收去散給窮苦人家吧!”
說着,又舉目一望,見有許多衣衫襤褸鳩形鵠面之人,便說:“各位大概都是苦人,貧道都各送一份。”衆人要看他如何分法,誰知道人說完了話,預備走路,再不拿出錢來,大家都笑他撒謊。
道人笑道:“請大衆各自掏掏腰包看。”那些窮人一聽此言,爭先掏自己的腰包,果然每人掏出一份銀錢。大家認得分明就是方纔送給道人的錢,不曉他用甚法兒,送到各人身邊去的。
衆人才知此人真是神仙降凡。就中只有伯皋更爲留意,看道人走後,自己緊緊隨着,一直追有三四里路。看看人煙稀少,是個荒野之區,那道人忽然迴轉頭來,含笑問道:“貴人遠隨不易,很對不起了。現在天色已黑,尊隨們還在那裡等,還不快回去呢!”
伯皋見問,忙着向他施禮道:“上仙何以認得弟子?弟子實因有些小事,未敢啓齒奉求!所以追隨法駕,欲待認明仙居洞府,容日專誠叩謁!不道上仙已經識破弟子行藏,弟子怎敢再隱,還求上仙稍停鸞驂,弟子敬陳顛末何如?”
那道人笑着搖手道:“你不用講,貧道全曉得了。你那府中新近來一妖人,專和令千金作祟,可是麼?”伯皋驚拜道:“上仙真有先知之明。敢問上仙,弟子生平未嘗作惡爲非,也沒敢欺罔天地,得罪神明,怎會有此妖孽?那妖究是什麼東西?可有法子治他?望上仙一一明示。”那道人笑說:“妖人不是早已告訴你們了嗎?那全是他的真實供狀,倒沒有什麼虛言。不過這廝原是灌口一個蛟精,他卻混充神龍。再則,縹緲真人奉老君祖師法旨,同二郎神辦理移山填海一案,似他那樣道德,焉有不知老蛟被壓所在?怎能輕輕易易的被他脫逃?總因這畜生死期未至,又且不該受老龍鎮壓,所以將他放出,這是實在情事。這畜生說什麼乘人不備逃走出來,那全是他一派胡言罷了。”
伯皋見他說得如親見一般,愈加欽佩萬分,不覺跪了下去,叩頭道:“仙師真是明見萬里!弟子被這妖精弄得一家七顛八倒,仙師既然知道如此詳細,想必和弟子一家都是有緣,還求仙師替弟子作主,除此妖孽。弟子一家銜感不盡,並乞仙師賜示法號仙鄉。”
道人笑道:“看你忠厚老實,原來卻會說調皮話。怎見得我和你們一定有緣呢?也罷,也罷!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這既對你說了這番話,這或許就是你說的有緣。我也少不得替你去瞧瞧!”伯皋大喜,又叩問仙師姓氏、仙居。道人笑道:“妖人本領那麼厲害,知道我勝得勝不得,若是弄不過他,何必把姓氏告訴你,丟我自己的臉呢!”伯皋忙笑道:“仙師太謙虛了,弟子雖然下愚,焉有連邪正兩途都辨不清楚之理。”因他不肯說,也只得罷了。
那道人折回身,和伯皋重返原地。可煞奇怪,伯皋先時跟他,覺得走有三四里之遙,經過許多時候。此時跟着他回來,只一轉眼兒,已回至原處,明知是仙家縮地之術,也不敢多問。那道人也不要他們引路,看着伯皋打發輿夫回去,他倆便手挽手兒向前緊行了幾步,從此到伯皋家更近更快,只一轉瞬間,已到了家中。
伯皋恭恭敬敬地請道人在書室暫時坐地,自己忙忙進去,對夫人們說知其事。夫人慌道:“老爺,這回要小心些,別再弄得像那個丁法師一般,回來得罪了他,可不是頑!”伯皋只說得一句:“這位確是天上真仙,決計不得差錯的!”
一語未了,猛見蕙姑悍然而入,指着伯皋夫婦,厲聲痛詈道:“好好,你們倒會搗鬼,剛纔弄了什麼法師來,鬧得我心中不快活!看你討饒得可憐才放過了,你們怎敢一再無禮,又弄出什麼仙人出來?我倒要看看那位仙人是什麼東西變的?賣多少錢一隻?他的本領比從前那位丁法師何如?現在還請你輛先試試我這手段!”
說着,張口一噓,忽地滿屋中煙霧迷漫,對面都不能相見。伯皋夫婦只聽得說:“你們這等賤骨頭兒,只配一個個替我死在大水之中。”夫妻倆未及答言,忽然平地水起,自數寸至一尺、二尺、三尺,一眨眼的工夫,水已深可沒膝,水中還有許多魚精蝦怪,醜惡猙獰的,爭着攫人。一霎時,室內外人聲沸揚,雞犬不寧。伯皋夫妻對坐牀上,只有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