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內,王謝兩家族人相對而坐,笑語聲聲,好像兩家的關係極好,有些人熱絡的簡直是相見恨晚哥弟相稱,根本不似結怨已久的兩族。可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那笑容中又透着幾分陰狠,那稱兄道弟中又帶着咬牙切齒,看似熱鬧無比,實際是在暗中較勁。
一面寒暄着一面注意門外的動靜,腳步聲剛剛響起,衆人便噤了聲齊齊朝外面看去,只見一粉衣少女緩慢從不遠處走來,步履優雅輕盈,貌若如仙。清雅中帶着幾分妖媚,魅惑中又帶着尚未及笄的青澀,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明眸極是黑澀,點脣如櫻,少女微微福身,聲音宛若黃鸝。
“柳氏阿瑤見過各位,不知各位一大早前來柳園所爲何事?”等那些人面色不一的還了禮,柳瑤才走到主位落座。
桃心帶領僕人上了茶水之後,在柳瑤身邊站定,微微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某乃謝氏……”
“某乃王氏……”兩方的話都沒有說完,被對方打斷,他們今日前來的目的,無非是爲了求娶柳瑤。
“這位兄臺,是在下先同柳小姑說的話吧?”王氏族人高傲的擡起頭,目露不屑的看着謝氏族人。因着謝家齊的地位低了一等,連帶着整個族人在王氏面前都有些擡不起頭來,畢竟是因爲族中內部鬥爭,傳出去自己都覺得丟人。
這般想來,謝氏族人更爲痛恨那些暗中對謝家齊下黑手的人,心中怨恨難擋。
謝氏族人眼珠一轉,躬身行禮說道:“謝鑫今日前來,是有一事。”他擺擺手讓身後的家丁將禮物擺放在桌子上,說道:“當日汝城西街救下我家郎君,家主一直想親自帶人前來感謝,奈何俗事纏身,加之郎君這件事影響深遠,族中長輩更是忙於周旋,因此耽擱下來。還請小姑看在我家郎君的面兒上,多多擔待。”
“小郎客氣了,當初救下謝郎也純屬巧合,阿瑤從未想過要收受財帛,還請告知家主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請將重禮收回。”
“這……小姑也別爲難我等,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謝鑫一臉爲難之色,那高貴的身子微微彎曲着,竟是拜倒在他們口中常說的賤民面前。
相對於謝氏,柳瑤在看向王氏時,目光卻是有些淡漠。她輕嘆一聲,那輕微的嘆息聲彌散在空中,帶着淡淡的馨香,讓人感覺此時不是身在有些冷意的正廳,而是身在花海之間。
“如此,阿瑤就卻之不恭了!”
謝氏族人見柳瑤收下禮物,示威般的看了一眼王氏族人那邊,轉身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們該如何動作。
王氏的領頭人王庭自是瞧見謝鑫的眼神,微微蹙了蹙眉,眼珠一動,計上心來。他走上前幾步,躬身行禮說道:“我家郎君差遣曉得給小姑送些汝城特產。”東西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送出去,柳瑤能不能收下,這關係到他們回去能不能交差。
柳瑤聞言眼前一亮,輕咦了一聲說:“你家郎君真是有心了!”說罷輕輕一嘆對桃心說:“從汝城出來至今,也已有四五個月之久,這還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這般長的時間。父親常說,建康城纔是我們柳氏的根,可我卻不那麼認爲。我自幼生在汝城長在汝城,那裡纔是我真正的家。”
“是啊!就如我等,根也不在這裡。”謝鑫聽到這話眼神一黯,他們的家原本都不在這裡,可朝廷腐敗戰亂連連,以至於他們只能在異鄉安家落戶,即便是等到將來死了,都不能魂歸故里,亦不能埋骨家鄉。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把熱血,可是在這樣的世道,卻終歸不能燃燒。
他這句話讓柳瑤多看了他兩眼,潛意識中柳瑤就覺得謝氏族人比王氏好的多,最起碼他的心思沒那麼壞,沒那麼無情。或許,這便是他們始終輸於王氏的其中一個原因吧!
有的人說,太善良者,總是瞻前顧後目光短淺,卻不知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長久存在。而無情無義者,最終會被家族拋棄,會被世界拋棄。
王庭瞥了一眼謝鑫,不滿的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卻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急促而整齊,常年生活在建康城又是兩大門閥士族的子弟一聽便知來者何人。
謝鑫低聲同身邊的人交代一句,那人便後退幾步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正廳回去報信去了,而王庭這邊亦如此。等兩人分別派人出去,整齊的隊伍已經停留在正廳門前。
“大膽柳氏阿瑤,皇上駕臨,還不出來迎駕!”柳瑤正在發愣的功夫,皇帝司馬永和的太監陳福高聲一喝,連忙迎了出去。
讓所有人,即便是柳瑤都沒想到,王謝兩家都伸手過來,連皇帝亦不能免俗。
司馬永和坐在龍輦上,俊朗面容隱藏在皇冠珠簾後面,看不到臉上神情,只感覺他的目光如刀,沒了那日一見的明朗如陽光,而是陰霾如地獄魔鬼。
“妾柳氏阿瑤,見過皇上。”柳瑤只是微怔,便拜倒在地。王謝兩族子弟隨着她拜下,高呼皇上萬歲。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司馬永和沒有說話,太監陳福走上前去,仔細看着王庭的臉端詳一番說:“皇上,是王氏王庭。”
“謝氏謝鑫!”謝鑫聞聽此言連忙道明自己一行人的身份,那陳福一聽,陰笑兩聲說:“我道是什麼好日子,竟然聚集的如此之齊。回去告訴你們的家主,就說皇上說了,要派人求娶柳氏女也派了像模像樣的來,整這一羣草包來作甚?”
司馬永和這纔開口說道:“你們這般不將她放在眼中,又何必來求娶?送些俗禮便想得了這天下,簡直是做夢。”這句話誰說都無所謂,但從司馬永和的口中說出,那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王謝兩家想將柳瑤娶到手是安了謀反之心,若不然爲何在聽說柳瑤有預知能力之後,就趨之若鶩?
王庭謝鑫聞言連連叩頭便是忠心奉主絕無二心,謝鑫更是拿眼神求救柳瑤,讓她說句話。柳瑤感受到謝鑫的目光,看向王庭,只見他眉頭緊鎖,但卻沒有看向自己,顯然根本不將柳瑤放在眼中。
王平之表示若柳瑤能嫁給她,即便正妻之位,她都能得到。而謝家齊卻連個保證都沒有,他說希望她對他犧牲,可她問謝家齊究竟想要什麼謝家齊卻是不說,並且通過他的言談,柳瑤也發現,他這個人無慾無求,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地位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那麼他究竟想要得到什麼?是想知道他未來是什麼樣的,還是想知道謝氏未來會變成什麼樣?王平之所求就簡單很多了,他只是想讓族中更被皇室忌憚,往大了說,若是有了柳瑤這枚棋子,簡直是如虎添翼,將來王氏取司馬氏代之也很有可能。
所以就解釋了司馬永和爲何會在此時出現在這裡,外界傳言他昏庸無道,可如今看來,他還是有些腦子的。
不管她這個女人,到底能不能被世人所重視所承認,她此時都不適合開口的,因爲再被重視,她也只是一個身份在中品的世族,即便皇室在東晉的地位真的沒有王謝兩家高,但在她這樣的晉人面前,卻還是要在皇族面前恭恭敬敬的。
“哼!將剛剛那些話都傳回去,告訴你們的家主,都給朕好生呆着,若是再讓人抓到你們來煩擾阿瑤,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年輕皇帝的聲調始終都沒有太大起伏,即便是生氣,面色也依舊安靜,那雙邪惡的眸子裡,淡漠一片,恍似在談論天氣一般,而不是在嗜血人命。
王庭謝鑫對視一眼,連連應是後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等他們一走,司馬永和便從龍輦上下了馬車,隨手摘下皇冠仍給太監陳福,擺擺手道:“你們都退出去到外面等着朕。”他說着,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柳瑤。“起來吧!他們跟着跪你也跪,地上不涼嗎?真是不知道愛惜身體的女人。”孩子氣的,竟然有些埋怨。
柳瑤心中尚有他剛剛蔑視生命的餘悸,此時只得露出一絲僵硬笑容尷尬賠笑,司馬永和也不是傻子,瞥見她的不情願,皺眉道:“難不成我幫你出頭,你還不願意了?”他話風一轉,又道:“難道你也怕我?”
“不、不是!”在如孩子一般的青年皇帝面前,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人家一心爲她好是真,柳瑤心中雖然害怕他的身份,但也不能表現太過。
“真不怕?”司馬永和忽然停住,跟在他身後的柳瑤一頭撞在他身上,鼻子一疼,眼淚險些掉下來。“那叫聲永和來聽聽?”
柳瑤疼的眼淚在眼圈裡直轉轉,鼻音濃重的嘟囔道:“鼻子都要掉了,還叫什麼叫啊!”
司馬永和一愣,他雖然讓柳瑤叫他的名字,可這般類似撒嬌的語氣,還是讓他一時間有些不適應,那些近身侍衛太監們更是個個驚訝的張大嘴巴呆呆的看着柳瑤。司馬永和感受到衆人的目光,掩口輕咳一聲道:“你們先下去吧!將門守好了,別再讓一些不相干的人闖進來。”
衆人齊聲應喏,柳瑤捂着鼻子跟在司馬永和身後,桃心強自鎮定的給司馬永和倒茶後連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