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這簡陋粗鄙的牢房中,馬大人還是這麼有氣派呢,真叫我心生佩服。”朱脣輕啓,緩緩說出來的話卻是嘲弄的口氣,不等馬氏接話,沈落又道:“哦,我忘了,冊妃一結束,你便要行刑受斬,如今早不是什麼大人了。”
馬氏的臉上並沒有因爲沈落的奚落而顯出什麼窘迫來,大約是因爲死期將近,反而平靜了許多。
在牢裡關押着,自不是誰都有蘇執那般待遇,馬氏如今蓬頭垢面,因多日未曾洗漱,身上倒未發臭,只是已有了一股子牢房獨有的黴味,大約也是不曾睡過好覺,他的眼下隱隱有些烏青。
“王妃只是來看笑話的嗎?”馬氏不緊不慢地問,“據我瞭解,您可不是一個有如此閒情逸致的人。”
“馬大人很瞭解我嗎?”沈落笑了笑,仍是稱馬氏爲大人,似乎是故意要戳他的痛處。
“談不上多瞭解,但如今也算是領教過了。”這樣說着,馬氏始終淡漠的眼眸中終於忍不住蕩起了一層恨意和不甘:“這一次,是我低估你了。”
沈落聞言微微一怔,忽而笑起來。她本就是嬌俏的鵝蛋臉,膚色又白皙如璞玉,更襯得細長柳眉下的那一雙鵲眼漆黑髮亮,尤其是笑起來,眼睛格外無辜澄澈。可這樣笑得如同幼童般乾淨的沈落,周身卻是凌厲的氣度,這種不相稱的神情和氣派,在牢房中越發顯得她似鬼如魅。
“馬大人,你不會以爲你我之間,還能有下一次交手吧?”
聞言,馬氏神情一滯。他自然是接到了聖旨的,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大約是被沈落這樣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子算計後,心中實在太過不平,他的心思並未因爲聖旨而驚慌恐懼,他只是不甘,他想再與沈落鬥一次,若再來一次,他絕不會讓這小人有機可乘!可是,他還能再來一次嗎?
自然是不能。
死亡的迫近似乎是這一刻才真正來臨的,馬氏的身子終於抖動了一下,大約是心境不同了,原本他還有一腔恨意和不甘,但此刻意識到再無報仇的機會,那種絕望方纔蔓延全身,也擊垮了他的鬥志。
“你來這裡到底是爲了什麼?”馬氏問道,此時他的語氣中沒了方纔那種平靜,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酈安然之事,與你究竟有何關係?”
馬氏垂頭盯着地面稻梗的眼睛此刻又緩慢擡了起來,他皺眉看着沈落,一隻手垂在身前捻弄着一截髮黴的稻梗:“酈安然同你有交情?”
沈落在福來客棧救酈安然的事馬氏自然是知道的,那時他便想過酈安然和沈落的關係,如今沈落又親自來問,他心中疑惑更深。可是酈安然和沈落能有什麼關係呢?
“你只需回答我,是誰指使你的?”
馬氏看着沈落居高臨下的模樣,目光閃了閃:“是我自己要對付酈氏,不行嗎?”
沈落聞言,微微偏了偏頭,認真看着馬氏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皇上念在你曾爲國盡忠的份上,沒有株連你的家人,你的女兒和兩個兒子也得以僥倖留下性命,只是…康祿毀了一個嫡女,你的子女卻還好端端活着,你說,他會不會善罷甘休?”
所謂虎毒不食子,蓬門小戶尚且一心爲一兒半女憂心操持,更何況是世家大族,因爲家族的權位、財產、榮耀總得有人繼承發揚,便格外看中子嗣,不然,自古帝王株連九族的罪罰便也不至於震懾那麼多野心勃勃之輩了。
馬氏不會例外,是以聽沈落提到了自己的孩子,他強自坐了一會兒,終究是坐不住,站起身來撲到了牢門上:“你要是敢動我的兒子,我定要你償命!”
沈落站在牢門外,馬氏整個人撲在牢門上伸出手,卻也絲毫近不了沈落的身。似乎是早已經計算好了的,沈落所站的位置,恰恰是比馬氏伸出來的手臂遠了一釐,但失之一釐差之千里,無論馬氏怎麼威脅,正如他無論怎麼也觸不到沈落的衣角一樣,他那些恐嚇,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猶自掙扎了一會兒,馬氏的手頹然垂了下去,看向沈落的目光疑惑更深了。一個異族來的公主,無論多深的心思,終究也是金尊玉貴養大的,可是方纔他撲過去,即便是隔着牢門,尋常女子見手伸出來,下意識也要後退躲一躲,但沈落只是站着,好似連那一身鎏金紫的衣裙也半分沒有晃動。
這樣的膽量,倒真不是尋常女子了。
不過馬氏自然不會知道,就算此刻他拿着刀抵到了沈落的脖頸上,沈落也是不會眨一下眼睛的。她做了這麼多年殺人的勾當,人命這東西,她素來不看重,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只當生死有命罷了。
“馬大人,我說了,是康祿不會善罷甘休,你在這裡對着我大呼小叫又有什麼用呢?”
語氣中是明明白白的嘲諷,神情也是輕蔑,可馬氏此刻顧不得沈落是怎麼樣的態度,只是立馬道:“你有辦法?”
“皇上自然也是不願意趕盡殺絕,落一個殘忍的名聲,但若是康家逼得太緊,又沒有人幫馬氏說情,那皇上能撐住多久呢?說個情這樣的事,於我不過是小事,但於大人你,焉知不是大恩?”
“呵……”馬氏輕笑一聲,如今這罪魁禍首施施然站在這裡,竟還把自己說成了救命恩人,實在是可笑至極。
半晌,馬氏闔上雙目:“酈安然之事,是太妃的意思,不過是想對付攝政王罷了,但終究還是被酈安然以命破了局。”
沈落瞳孔猛然一縮,說話的聲音卻是極爲正常的:“這麼說,酈安然的死與太妃無關?”
“太妃恨不得讓酈安然以親生父母的性命咬死攝政王,怎會輕易讓她死了?只是……”說到這裡,馬氏的臉上也顯出疑惑神色,“太妃怕有變故,一直差人暗中監視着酈安然,但她最後卻是悄無聲息地跑去福來客棧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