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力好自然有耳力好的益處,但也不是沒有壞處。芙蘭的耳力是天生的,但是因着容挽辭素來是和善之人,便也從未想過要將芙蘭這點天賦利用起來,未曾加以訓練,所以到了如今,芙蘭雖是耳力過人,卻也只是比一般人更能聽見微弱之聲罷了,就這還得她自己留心去聽,且沒法子篩選。
上殷皇城有太多的聲音,尤其是當新鮮消息一出來,人人奔走相告,是以聲音太過雜而亂,芙蘭聽見的太多,亂糟糟的一堆,便不能只單單將某一句話一字一句復刻出來,但大概說了些什麼,她還是聽出來了。
沈落將芙蘭的話一聽,便知道外面在議論什麼了。因爲最初康氏的案子是在大理寺審理的,雖說後來越過了刑部直接呈給了皇帝,但人還是關在大理寺的,聖旨的確是會傳到崇義街,而在蘇景佑今日的聖旨中,有什麼是最值得百姓談論的,那一定是強令改名。
見沈落嘴角勾了一抹笑意,芙蘭喃喃唸叨,腦子中在想沈落爲何發笑:“聖旨到了大理寺……”想了一遍,卻是沒想明白,她便問:“王妃,這有什麼好笑的?”
“皇上震怒,強令馬廉改名爲馬恥了。”
“什麼?!”芙蘭驚呼一聲,就連一貫穩重的華懿也是忍不住側目看向沈落,只以爲沈落是在開玩笑,兩人的模樣倒是與沈落初初聽見蘇景佑下旨時如出一轍。
見沈落目光中微微有鄙夷神色,華懿不知是爲何,只以爲是馬廉自大無禮惹惱了沈落,所以如今他落得這樣的下場,沈落便格外得意,只是未免有些過於喜形於色,甚至露出了幾分小人得志的模樣。
華懿不大瞭解,但芙蘭卻是清楚得很。馬廉作爲上殷的護軍參領,十年間也曾與南戎兵戎相見過,軍令如山,戰場廝殺本不是非要把仇記在將領身上的,尤其是沈落是個殺手,對於人命更是格外輕賤些。
可馬廉是個慣會折辱人的傢伙,每每抓了俘虜,便要在軍營中當做玩物般戲弄折磨,譬如綁了人在太陽底下暴曬,渴極了不給水,逼迫人喝馬尿,類似這樣的事,他做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好似這樣做能將對手的氣焰威勢徹底打壓下去。
這些事終究是會傳揚到南戎王室耳朵裡的,自然容挽辭知道,沈落便也知道,如今馬廉落得這樣的下場,沈落實在不能不說是快慰酣暢。
不多時,芙蘭的臉上便也顯出了笑意,華懿看在眼裡,這才覺察出幾分深意。若說沈落身上還有些心狠手辣的意味,那芙蘭身上便是決計沒有的,她沒什麼深沉的心思,心腸也從不冷硬,是以連她都覺得爽快,可見馬廉,不,馬恥定是得罪過她們的。
思來想去,便只能是因爲南戎,這異族的二人才能露出這樣的神情了。
因爲知道了改名的這道旨意,芙蘭一路似是格外開心了些,但因爲知道選妃在即,馬恥不能立即赴死,她又微微有些不快,倒是沈落卻說:“先留着他的命也未必是件壞事。”
看沈落的模樣,她大概是又有主意了。
因爲康府的事,民間議論頗多,馬恥終究也是朝廷三品的官員,這件事被傳得滿天飛,隨便揪出一家茶館酒樓,都有人在談論此事,終究還是打了朝廷的臉面。爲了讓這件始終被人津津樂道的事能平息下去,只過了一日,便在五月十一,皇帝就頒下了五月十八開始選妃的旨意。
冊立四妃這件事是早就定下的,沈落偷聽牆角,自是高門中最早知道的,但其餘人也只晚了幾日便也得到了消息,是以高門顯貴並不十分驚詫熱絡,而那些議論着壽宴風波的平民們,卻是被這新消息一下子吸引了主意,正如朝廷希望的,漸漸也沒再議論馬氏之罪了,轉而將冊立四妃當做了新的談資。
巧的是,同在這一日,宮裡接到了蘇執的消息,說是兕城的事辦妥了,不日便會回京,喜上加喜,上殷的百姓們自然將馬氏那檔子醜事拋卻腦後了,唯一還記掛着馬氏的,便只剩下了沈落。
馬氏顯然與酈安然的死脫不開關係,但究竟密切到什麼程度,沈落卻是猜不透,尤其是那南戎的毒,馬氏能從哪裡弄來呢?馬氏背後,隱藏着的到底又是什麼人呢?
種種疑問盤桓在沈落心頭,等皇城對馬氏的議論轉向了冊妃之事,沈落一大早便出門往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畢竟是官身,範敬又素來謹慎,想要偷摸摸進去實在冒險,何況她也不能在馬氏面前暴露自己的武功。如此,還是隻能以王妃的身份去,既然要去,也自然得有個由頭。
沈落只裝作是曾被馬氏誣陷,心中不平,特意來落井下石的,獄卒見過她與蘇執的親密,自然沒理由爲了一個被人唾罵的囚犯拂了攝政王妃的臉面,猶豫都沒猶豫,便放了沈落進去,只是等沈落進去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這攝政王妃看着嬌弱,竟這麼記仇……”
馬氏的牢房在大理寺監牢的倒數第二間,牢房中鋪了一層陳過好幾年的稻梗,那稻梗不知是不是因爲放置了多年,已經摺斷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梗上還有零零星星的灰黑小點,似是生了蟲蟻,而馬氏筆直地坐在那稻梗上,端的是從前的尊貴,但誰都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
馬氏始終閉着眼睛,直到聽見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過於悠緩,倒叫他的心中生出了幾分莫名的驚慌,他怕極了是那個人,但轉念一想,也知道那人是不會來這樣的地方的。
饒是如此,馬氏還是朝那腳步聲看過去,直到一抹花團錦簇的鎏金紫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他循着衣裳往上看去,便看見了淺笑盈盈的沈落。
今日的沈落早已不是那日在馬府拜訪的沈落了。彼時的她溫婉恭順,即便位子高於他,也是謙和模樣,而今日,她也是笑着,卻明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