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濱在上殷皇城行的惡事實在不少,深宮中的皇帝有所耳聞,但大多隻是聽別的朝臣嚼舌根子,卻沒有人真的狀告過田文濱。
一則是田文濱爲人睚眥必報,即或是成功告倒了他,只要他沒死,事後便一定會瘋狂報復。
二則田建弼一直在爲田文濱收拾善後,是錢也肯出,頭也肯低,若有人實在軟硬不吃,狠下殺手也不是沒有。
想當初田文濱挪用軍銀,買賣軍備這樣抄家滅族的大罪,田建弼都能上下打通,最後壓了下來,又何況是強搶民女?
便是田建弼同僚的女兒,也有被田文濱所害的,吏部主事吳建中就是。
吳建中的女兒名叫吳雁蘭,因她有些姿色,不過是給父親送了一趟吃食,便被田文濱看中,之後田文濱下了藥迷暈她,強行與她交媾,毀了她的清白。
同是在朝爲官,甚至父親同在吏部,可吳建中只是一個主事,他最清楚田建弼爲了這個兒子什麼都做得出來。
總之吳雁蘭的事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了,而田文濱早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後,只偶爾想起強要吳雁蘭時的滋味。
自然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是以當他挑起吳雁蘭的下巴時,渾然沒想到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怎麼是你?”
‘滋’一聲。
許是酒醉的緣故,田文濱愣了片刻才察覺到下腹傳來的疼痛,他低頭看去,便見一把剪刀插在了他的小腹上,只露出手柄在外頭。
“啊!”田文濱退後兩步猛然叫了一聲,手從吳雁蘭的下巴上慌忙移向自己的腹部。
疼痛感越發明顯,似乎連醉意也被驅散了不少。
“賤、賤人……”田文濱捂着小腹惡狠狠看向抵靠在牆下的吳雁蘭。
終究是沒殺過人的閨閣姑娘,她的眼眸中雖是還帶着恨意,但不住顫動的肩膀卻是顯露着她的驚恐。
“賤人!”田文濱吼了一句作勢便要上前。
大約是被老子庇佑這麼些年,田文濱哪裡受過這麼重的傷,他往前只走了一步,便覺得疼得冷汗直流,那紅豔豔的鮮血更是讓他的腿有幾分發軟。
一個站不穩,田文濱的身子向前一倒,只朝着吳雁蘭倒過去。
沒殺過人的吳雁蘭見到田文濱小腹汩汩流着的鮮血,也是嚇得不輕,她愣愣站着任由田文濱的身子朝自己倒過來。
那昏暗的一日似乎重來了一遍。
那天她昏昏沉沉,身上也是如同現在一樣動彈不得,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身上的衣服被這個禽獸撕扯。
他骯髒的手在自己身上隨意遊走,他用力掐着她的脖子,侵犯她的身體,而她呢?她不僅當時什麼都做不了,甚至事後也討不到一個公道。
她曾經想過一死了之,可是她又想,她憑什麼要死呢?憑什麼她死了而田文濱還活着?明明她纔是被侮辱踐踏的那個受害人啊!
所以她一直關注着田文濱的一舉一動,只等着這樣一個機會要了這淫徒的賤命!
即便帶着這樣滔天的恨意,當田文濱的身體朝着吳雁蘭倒下的時候,她首先感覺到的還是恐懼。
即便他死了,他帶來的傷害與陰影也將伴隨她終身。
身子忽然被什麼扯住,隨即吳雁蘭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再看清面前的一切時,她已經離開田文濱很遠了。
吳雁蘭轉頭,順着抱住自己身體的胳膊看過去,是一個女子。
身側的女子黑紗矇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那眼睛明明是澄澈的,卻又泛着森森的冷意。
吳雁蘭忍不住產生了一股敬畏:“女俠,我——”
“田文濱。”女子看也沒看她,只是將清冷的目光投向半倒在牆下的田文濱身上。
“你、你是誰?”
吳雁蘭沒看清,田文濱卻是看到了女子鬼魅的身法,心中覺得驚恐,說話便也結巴了。
聽了田文濱的話,吳雁蘭又看向身側的女子,同樣在等她的回答。
‘咻’一聲。
似乎是看見女子飛快地擡了一下手,吳雁蘭並未看清她的動作,有些惶惑地看向自己猜測的方向。
正是田文濱,而此時他的脖子上赫然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正嘩啦啦流血流個不停。
可是那傷口上,甚至在田文濱的周圍,並沒有一件兵器。
“姑娘。”
聽見女子說話,吳雁蘭身子一抖,看向蒙面女子。
她的聲音如她的眼睛一樣,似初春第一縷微風,明明輕柔平和,卻又帶着冬日未盡的料峭寒意。
不知何時,蒙面女子已經與她之間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女子清瘦的身姿挺拔站在她面前:“去把你的剪刀帶走吧,別留下證據。”
田文濱大約還沒死透,身體忽然彈動了一下,隨即歪倒在地上,徹底沒了氣息。
吳雁蘭如驚弓之鳥,被這突然的動靜嚇得一怔,她這才反應過來蒙面女子說的話,便看向田文濱。
半晌,吳雁蘭搖了搖頭:“不用了,那剪刀是我隨手買的,京中到處都是,查不到我的。”
說完,吳雁蘭看見蒙面女子眼中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似是有些高興。
“你很有勇氣,也聰明,值得活下去。”
吳雁蘭被這番話說得一愣。
事發後她曾想死,父親說‘你應該好好活下去’,丫鬟也說‘小姐,你得好好活着啊’,可這個人卻說‘你值得活下去’。
“姑娘…”像是要回答她心中的不解,女子又道:“這世道是殘忍的,不公的,只有你自己足夠強,才能在這世上活下去,強大,是你活下去唯一的資格。”
像是在對她說,可吳雁蘭又覺得她像是在自言自語。
正當吳雁蘭低頭髮愣的空當,面前傳來一陣衣袂翻飛之聲,等她擡頭看的時候,那蒙面的女子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田文濱已死,吳雁蘭又看了一眼那屍體,目光落在那剪刀上,她終究是走了過去,一步一步,朝着那個無論死了還是活着,都讓她感到害怕的人。
像是要將心底的恐懼和陰霾碾碎,吳雁蘭一步步走得十分緩慢,卻也堅定。
等到了屍體面前時,她蹲下身子一把將剪刀拔了出來,血還未凝固,便涌了一股流下來,吳雁蘭的手卻是一點沒抖。
那天的恥辱並未因爲田文濱的死減少分毫,但至少從今以後,她夜裡不會再害怕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