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室裡頭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安靜,片刻後,玉隱自己打破了僵局。
“娘娘…”
玉隱朝着萬沛兒‘撲通’一聲跪下,因沈落摔碎的茶盞渣滓濺了一些,玉隱的膝下正跪着幾片,她自己卻是渾然不覺。
“奴婢知自己犯下這樣的大錯絕無活路,是奴婢對不起娘娘…娘娘,奴婢甘願碎屍萬段,只懇請娘娘,請您饒小千一命!”
“饒他一命…”萬沛兒臉上兩行淚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好似一直哭就能沖淡心上的痛似的:“我饒他一命,你可曾饒我的孩子一命?”
“娘娘!”玉隱一頭磕下去,撞在堅實的地面上一聲悶響,她俯身不起,聲音有些啞:“娘娘!我從未想過要害你和你的孩子,這些都是裕太妃逼我做的!沒有火舌小千撐不了多久的……他撐不了多久…我不能…不能眼睜睜看他死……”
“我給了你火舌的……”萬沛兒閉了閉眼:“別人說是假的,你我主僕多年,你卻一次都不曾問過我……”
“奴婢只是一個奴才…奴婢以爲…以爲……”
後頭的話沒說出口,衆人只聽見玉隱的哭聲,比起萬沛兒無聲的眼淚,玉隱則是劇烈的哽咽着。
聽着玉隱的哭聲,萬沛兒竭力聚精看向地上的人,此時玉隱的膝蓋已經滲出了些血跡,那是盞子的碎片嵌進了骨肉。
萬沛兒盯着那隱約的血色:“你我主僕一場,你自行了斷吧。”
說完,萬沛兒轉身要出門去,但因今日之事實在駭然,她竟是有些神思恍惚,連身子也站不穩了。
“半夏……”沈落喚一聲半夏,朝她使了個眼色。
半夏連忙攙扶住萬沛兒:“娘娘慢些…”
萬沛兒似是沒聽見半夏的話,臉上的神情沒一點變化,但她還是任由半夏攙扶着,一直走出了門外。
“孫嬤嬤…”萬沛兒的步子在門外停下:“你與我一同走吧。”
往常孫嬤嬤對萬沛兒幾乎是有問必答,有言必應,這會兒卻是連萬沛兒站不穩時,她也不敢上前攙扶。
說到底,她侍奉萬氏一門這麼多年,雖是主僕名分,行的卻是養母的事,萬沛兒是她看着長大的,如今,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害死了萬沛兒的孩子……
“……是。”半晌,孫嬤嬤才應了一聲。
三人從門口走遠,屋子裡只剩下沈落和玉隱,玉隱還在哭,卻沒人知道她的眼淚究竟是在哭誰。
在哭自己?在哭自己的弟弟?還是在哭萬沛兒那個無辜的孩子?
“王妃……”玉隱擡起頭,帶着哭腔喚了一聲沈落。
不知什麼時候,她在地上摸了一塊瓷片握在了手裡。
她握得很緊,手心就被瓷片刺破,血順着碎瓷片參差的邊緣流下來。
玉隱道:“奴婢的血髒,莫要污了王妃的衣裙。”
沈落冷言看着玉隱:“你以爲我會這麼容易讓你死嗎?”
“王妃請便吧,穿腸爛肚的毒藥,宮中禁用的酷刑,我都受得。”
“毒藥和酷刑有什麼用?”沈落眼神愈冷:“在你死前,我再問你幾個問題,爲了你弟弟的命,我勸你好好回答。”
一臉死氣的玉隱目光這才閃動了一下,她擡頭看向沈落:“我弟弟他……”
“在我手裡。”
玉隱身子一抖,想要求沈落饒小千一命,但她只堪堪張了嘴,看到沈落不耐煩的眼神,她知道保住小千的唯一辦法就是按沈落說的做,好好回答問題。
“王妃請問吧。”
“你與萬沛兒主僕多年,我不信你起初真下得了狠心害她。”
玉隱眸光一動,竟是笑了笑:“難爲王妃到了這個時候還肯信我……是,這麼多年主僕,我怎麼可能痛下殺手?一開始的時候,裕太妃只是讓我監視曲宜宮,叫我將貴妃的一舉一動告訴她……”
沈落接着玉隱的話說下去:“你想着監視而已,也不必傷害她,便應下了,可你沒想過,一旦與裕太妃合作,就斷了你日後回頭的可能。”
“是…”玉隱的眼淚流得又兇了些:“後來裕太妃讓我給貴妃下避子藥,我不願意,太妃就拿之前,我向她稟報貴妃舉動時寫的信來威脅我…我、我沒辦法……”
這一點大約有些出乎沈落的意料,她飛快地皺了一下眉:“避子藥?你既然下了避子藥,爲何貴妃還會有孕?”
“渝妃是裕太妃的人,她有了孩子卻沒保住,太妃覺得是她一人有孕的緣故,後來安貴人有孕的時候,太妃想着用貴妃來引開後宮的注意,一個貴妃的孩子,總是比一個區區貴人的孩子更讓人忌憚的。”
這話說的不錯,也算是合情合理,沈落思量了片刻點點頭:“但裕太妃並不希望沛兒真的生下這個孩子,所以後來又讓你去害她小產。”
玉隱沒說話,臉上痛苦懊悔的神色卻是說明了一切。
兩人沉默了片刻,玉隱漸漸平靜下來:“王妃想好讓我怎麼死了嗎?”
沈落看了一眼玉隱膝蓋上的血污,又擡頭看向偏室屋頂的細雕橫樑。
她聲音清冷:“方纔我說過那遊醫很可疑,你可想過那遊醫爲什麼出現,他又是誰的人?”
玉隱默然嘆氣:“自然是裕太妃的人,遊醫是她引我入局的誘餌罷了。”
“還有呢?”沈落緊接着問了一句。
玉隱被沈落問得一怔,還有什麼?還能有什麼?
“裕太妃手腕頗多,心思細膩,你覺得她要利用你,她會把希望寄託在你弟弟的病上嗎?”
玉隱皺眉:“什、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弟弟是你最在乎的人,可若是你的弟弟一直沒病呢?她派人把你的弟弟抓去威脅你?讓你心不甘情不願地爲她辦事?你到現在是不是還想着,雖是裕太妃利用了你,但她也是真的救了你弟弟的命?”
“我…我……”玉隱被沈落說穿,一時間跪立難安,腦中也混沌一片。
“她究竟是救了你的弟弟,還是本來這一切就是因她而起?”
這句話玉隱聽明白了:“你、你的意思是……”
“我說過,火舌既是藥也是毒,能用上藥性這樣猛的火舌,你真覺得你弟弟的病是受了驚嚇?或者說…你真覺得你弟弟是得了病?”
玉隱瞠目瞪着沈落,沈落接着道:“你弟弟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