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只有在這個辦公室裡,他纔敢這般肆無忌憚地喚她的名字,什麼都不用去想。但,等到走出這間辦公室,他就得戴上面具。
他以爲在A市他什麼都不用擔心,可到頭來他發現,她纔是他的軟肋,他最無法割捨的摯愛,他捨不得讓她受一點傷害。可他知道,他越是愛她,則越是將她置於不復的境地,至少,在他還沒有能力完全保護她之前。
杜安然感受到了辛子默熾熱的目光,但她一聲不吭地還是埋頭工作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迴應他,叫他一聲辛總?這麼多天來,自從那晚他說過“你只能是我辛子默的女人,即使是情人”起,她的心中一直像有一塊石頭堵着,是的,她這輩子只能做一個讓她跌入深淵的男人的情人……
情人,這兩個字帶着莫大的諷刺。
辛子默得不到她一絲一毫的迴應,這麼久了,原來她還是無法原諒他。可是此時此刻,作爲一個在商場上打拼了這麼多年的男人,他突然覺得很累,他只想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看窗外的雪。
雪還在下着,落在樓下的草地上,工地上,也落在行人的傘上。天空依然是灰濛濛的,北風越發猛烈,裹挾着雪花打在窗戶上。
雪如柳絮紛飛,不一會兒,整個視線內已是銀裝素裹。這今年來的第一場雪,紛紛灑灑,恣肆張揚……
他這樣想着,就走到了她的身邊,繞到她的身後,雙手環住她的腰肢:“陪我看一場雪好不好……”
杜安然本能地一顫,他的手是冰涼的,觸碰到她指間時一陣寒意襲來。低頭的一剎,那枚鑽戒映入眼簾,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早上那出視頻……
她……和視頻裡的女人……沒有任何區別……
心口一陣疼痛滑過,腦海裡涌現出的竟是“情人”“小三”“女郎”這樣的字眼,她的神經被刺痛了,幾乎是站起了身,她一把推開他。
“不要碰我!”
她像一隻受驚的小鹿,眼神裡盡是迷茫和水霧。
辛子默手足無措地看着她,像是明白了什麼,無力地垂下手。他今天真得很累,而她,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拒絕他。
這一刻,他想,他縱使擁有了整個A市,又如何呢……
杜安然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於激烈,她定了定神,低下頭,重新坐回原位。
“你是不是也相信視頻裡的人是我?”辛子默開口,平靜道。原來她已經都知道了,他還想瞞着她。
杜安然垂首,半天才搖搖頭:“我不知道。”她不合時宜地又想起了那晚他和池雪纏綿的畫面,就算視頻是假的,那晚上,她親眼所見的,總歸是真的了吧。
她的心裡也很難受,一種說不清緣由的難受。
不知道……這三個字給了辛子默莫大的蒼涼。信任果真就像是一張紙,皺了就再也恢復不到原樣了。
辛子默訕訕地走回自己的位置,若在以往,他定會糾纏她一番,可今天,心很累。
他沒有再和杜安然說一句話,自己坐在電腦前翻看文件,辦公室裡靜悄悄的,甚至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窗外的雪連綿不絕,且越下越大,大有演變成鵝毛大雪的趨勢。
杜安然也知道自己剛剛的反應有點過了,她偷偷擡起頭從後面看了看辛子默的背影,也不知道他生氣了沒有。她嘆了口氣,反正自己也從來沒有看透過他。
沒有過多久,孫平來了電話,告訴辛子默酒店錄像早已銷燬,根本無跡可尋。至於辛氏視頻被換,怕是很早之前就有預謀,因爲從電腦中調出來的資料顯示,不堪視頻是早就設定在了電腦裡的。但究竟是哪一天被換的,還無從得知。
辛子默扶額皺眉,也就是說,毫無線索,根本無從查起。
辛氏自建立起樹敵無數,不知多少人想要陷害他辛子默,上次的毒品一事不了了之,這次又出了視頻的事情,雖然不清楚是不是同一人所爲,但他能隱隱感覺辛氏正處於危機之中。
大概是他實在太累了,辛子默想了沒有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辦公室裡雖然開着暖氣,但天氣未免寒涼,杜安然從辦公室裡找了件衣服給他披上。熟睡中的辛子默再沒有了平日裡的霸道和強勢,而多了溫潤。
曾幾何時,杜安然也這樣靜靜看着睡夢中的他,那時的他和現在一樣,有着俊美的側臉,微蹙的眉頭,長長的睫毛。他一定不知道,他睡覺時,脣角微微上揚,絲毫不像醒着時的他,冷酷無情……
這一切都讓杜安然不禁想起那兩年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大概他又有多少是心甘情願的笑呢。
她將衣服披在他身上,又走回自己的位置,但心緒難以平靜,心口刀絞一樣疼痛。
無心再繼續工作,她只得站起身走到窗口看雪。窗外早已是琉璃世界,一片銀裝素裹、粉妝玉琢,美不勝收。
他剛剛說,想讓她陪他一起看雪。
他們有一年沒有一起看雪了吧,以往都是她纏着讓他陪她,可如今,變換了位置,卻也變換了心境。
到了快下班時,杜安然本想一個人走的,但見辛子默還沒有醒,興許他是太累了,杜安然沒有叫醒他,靜靜陪着他繼續加班。
但到了晚上八點多時,辛子默還沒有睡醒的趨勢,杜安然這才試着去叫醒他。
“辛總,辛總……”
沒有任何反應。
杜安然碰觸到他的手臂,竟是一片滾燙。摸了摸他的額頭,也一樣,像火燒一樣。杜安然這才慌了,她趕緊給孫平打電話,又手忙腳亂地將辛子默扶了起來。
“你醒醒,聽得到我說話嗎?”杜安然扶着他,但依然沒有任何迴應。
他的額頭還是一片滾燙,她在祈禱孫平趕快過來。她急了,除了那次手術,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虛弱的辛子默,他究竟是有多不愛惜自己,纔會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十五分鐘後孫平趕了過來,他一眼就看到了扶着辛子默坐在沙發上的杜安然,他利索地將辛子默扶下樓,又麻利地將他送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後辦理好一切住院手續,孫平第一次劈頭蓋臉地教訓起了杜安然。
“你是怎麼照顧辛總的?你當真以爲五十萬月薪請你過來就是無所事事的?你和辛總呆在一間辦公室裡,連他發燒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辛總平日裡待你不薄,你又是怎麼樣來報答他的?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上次辛總落水,帶着病體上班,身體就一直不如從前了,你卻無事人一樣給他臉色看。前天你胃病,他照顧你到凌晨,你可曾關心過他的身體?”
孫平當着醫院衆人的面教訓杜安然,是真得沒有給杜安然留一絲面子。
“對不起……”杜安然低下頭,須臾又擡眸看着孫平,“可我,不欠他的。”
孫平怔住了,欠與不欠,兩個人之間把帳算得這樣清清楚楚,還有一絲叫做感情的東西嗎?怕是連朋友都算不上……
“辛子默的家屬過來籤個字!”有護士走了出來。
孫平看了杜安然一眼,杜安然沒有移動腳步。
“辛子默的家屬快過來籤個字!”護士又喊了一聲。
“你去不去?”孫平態度很不好地命令杜安然道。
“我?”杜安然指了指自己,搖搖頭,“我又不是他家屬。”杜安然想,孫平真是跟辛子默久了,連說話語氣都越來越像辛子默了。
“這兒就我們兩個人,你自己看着辦吧!”孫平不管不顧地坐在了走廊的長椅上,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生病這種事,當然也不是急就有用的。
“辛子默的家屬在嗎?病人需要辦理住院手續,請儘快過來簽字!”護士小姐可能是看真的沒有人來了,喊了一嗓子後就不再做聲了,埋頭填寫單子。
“我……我簽字……”杜安然走上前,低聲道,聲音比蚊子還小。
護士小姐看到終於有人來了,拿過幾張單子遞給杜安然:“請問您是病人的什麼人?”
“我……”杜安然答不上來,拿着單子的手停在了那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太太!”長椅上的孫平頭也不擡地大聲道,那聲音在走廊裡形成了一道響亮的回聲。
杜安然剛想辯解,但話到嘴邊,被孫平的一個目光給瞪了回去。
“哦,好!您把這兩張單子填一下,並出示一下有效證件。”護士小姐面帶微笑道。
杜安然連忙又翻出了身份證,手忙腳亂下終於辦理好了辛子默的住院手續。期間她一直想要給辛母打電話,都被孫平給打斷了。
“如果你不介意辛夫人看到你,你就儘管打。”孫平不鹹不淡道。
杜安然拿着手機的手又垂了下去,是啊,要是辛母現在過來,她該怎麼解釋她出現在醫院的原因呢。
“可他現在住院,總不能不讓辛家人知道……”杜安然道。
“今天晚上你來照顧辛總,其他的事情我來安排!”孫平不慌不忙道。
“我……”杜安然欲言又止,在她心裡,她還是無法重新接受辛子默。
“別說你不願意!”孫平今晚的態度很不友善,處處針對杜安然,“你要是敢說一個‘不’字,我立馬把你從樓上丟下去!”
杜安然雖然明知孫平是嚇唬她的,可她也知道孫平對辛子默的忠心。她微微頷首:“我爭取照顧好他……”
她不能保證,若是辛子默醒了,他們會不會又吵架。雖然她已經在心底說服自己要順着她,可一想到自己尷尬的身份,她又忍不住難受。
孫平沒有多說話,跟着護士去取藥辦理手續了。丟下杜安然一個人在病房外,空曠曠的走廊裡格外安靜。
杜安然推開病房門,病房裡充斥着一股濃烈的藥水味,寬大的病房裡辛子默安安靜靜地躺在病牀上。她走過去坐在他的牀頭,又碰了碰他的額頭,還是很燙。
她替他蓋好被子,又看了看瓶子裡的點滴。原來堅強如他,也有這樣不堪一擊的一面。他一定不願意別人看到這樣的他的吧,他是一個多要面子的人。
那一晚的雪下得很大,街道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病房裡是一片單調的白色,病房外也是一片單調的雪花色。杜安然第一次覺得白色不那麼美好,連夜叫人送了一大捧藍色妖姬過來放在了病房裡。
辛子默沒有對她說過他喜歡什麼花,其實相處的兩年裡,他很少會跟她提及他喜歡什麼,她對他,近乎一無所知。
所以後來,看到他吸菸,看到他和****上的人來往,她才微微驚詫,她是真得不瞭解他。
以至於現在,她實在不知買什麼花好,就要了一捧自己最愛的藍色妖姬。
這個季節還有開得這樣美麗的藍色妖姬,不得不說是驚喜。
她嗅了嗅花香,將花束放在牀頭的櫃子上,幽香四溢,病房裡頓時有了生機。
這安靜的病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就行曾經她住院時,他陪着她一樣。杜安然從來沒有想過,世和敗落後,他們還能這樣平靜地共處一室。
他恨她,她也恨他,兩個互相恨着的人,又能有怎樣好的結局呢……
杜安然的脣角彎起一抹蒼白的苦笑,曾經,她也是那麼愛他的。
醫院的夜晚格外寧靜,尤其是這高級病房的樓上,聽不到一絲雜音。杜安然害怕夜,更害怕醫院的夜,但此時此刻,沒有更多的人來陪伴她了,也沒有一個辛子默會抱住她說一句,別怕,我在。
杜安然坐在牀邊靜靜看着辛子默,她想,要怎麼樣才能看清楚一個人呢,而一個人,要怎麼樣纔會毫無保留地交出自己的心呢……
她也曾坦誠地將一顆心交給過一個人,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可那人毫無珍惜,在上面劃了幾道傷口後又一次次地撒鹽。於是,她害怕了,她想,是不是這輩子,她都不敢把真心交予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