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歸宿

心的歸宿

澹臺鳳鳴面色鐵青,厲聲吼道:“少羅嗦,抓緊了!”

“小鳳,你真傻!”

唐意低泣,緊緊地抱住他,彷彿只要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шшш▲ т tκa n▲ C〇

他微微地笑了。

咖傻嗎?

也許吧!

做爲帝王,身邊何愁沒有美人相伴?

聆爲一個女人送了性命,確實傻到了家。

尤其這個女人還不怎麼柔順,不怎麼聽話,倔起來更是教聖人也抓狂!

可,他卻覺得這是自己做過的最正確的選擇。

他不知道他們能否有希望逃出生天。

但有一點,他卻非常確定。

如果當真天要亡他,那麼,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終於,塌方追上了他們,粗大的圓木倒下,巨石從天而降,他終究是沒能躲過命運之手的撥弄。

“咔嚓”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山呼海嘯般碎石和泥沙鋪天蓋地落下的聲音裡,實在是微不足道。

但,傳入唐意耳膜,卻是如此驚心動魄!

“小鳳!”唐意迸出嘶心裂肺般地狂吼。

澹臺鳳鳴眼前一黑,卻咬緊牙關,拼盡最後的力氣,側轉身子,將她緊緊地護在懷中,任泥沙沉沉地落在他的背上,將他們一起掩埋……

他,真的已經盡力了!

卻,始終拗不過天意!

“小鳳!小鳳!”唐意蜷在他的身下,焦灼地呼喚着他。

“意意,對不起~”

真遺憾,他終究沒能護住她!

他再也看不到她如花的笑靨,聽不到她乾淨純粹的笑聲。

他低頭,無力地吻上她的發,心有不甘地陷入了黑暗……

石塊還簌簌地落下,聲音卻逐漸變小,沒有了那種席捲一切的狂野。

終於,一切都靜止了,四周一片漆黑,陷入死一般的冥寂之中。

唐意摸索着用手在身邊掏出一個洞,小心地挪動身體。

她不敢點燃火折,怕燃掉彌足珍貴的空氣,一切都只能在黑暗中進行。

“小鳳,你再堅持一會,我一定救你出去!”

她不敢哭喊,怕聲波的振動,打破了某種平衡,引發再一次的垮塌。

她只能默默地流着淚,忍住錐心刺骨的心痛。

她哆嗦着,努力控制情緒,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她不能亂,更不是哭和傷心的時候。

爲了保住她的性命,他已盡了全力。

現在,該是她想盡一切力法,替他和自己贏得生存的機會!

她半跪在他身邊,檢查懷裡的瓶子。

因爲他承接了大部份的重力,石塊並未直接砸在她身上,那些瓶子依然完好地躺在她的懷裡。

她閉上眼,努力使自己狂跳的心靜下來,不再渾身顫個不停。

儘管,那實在太難!

她用指腹分辯瓶身上的花紋,然後找出歸元丹,摸縈着塞到他的嘴裡。

粘稠的液體從他的身上不停地流出來,濡溼了她的衣服。

她知道他受了極重的傷,卻不知傷勢到底如何!

值得慶幸的是,身邊全是鬆軟的泥土,她很快掏出一個更大的空間,從他身下爬了出來。

唐意想幫他調整一個體位,卻悲哀地發現,他被壓在一塊巨石之下,動不了分毫。

在這種情況下,就連替他包紮都不可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流血。

鎮定,一定要鎮定!

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浪費時間!

時間就是生命,對他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比時間更珍貴的是空氣!

在這狹小的空間裡,空氣很快會被消耗光。

她不停地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鼓勵自己要堅強,要冷靜下來,思考如何擺脫眼下的困境!

她要在最短的時間裡爲他們挖出更大的空間,從泥石的縫隙裡擠出更多的空氣!

她必需做出決定,是向上挖,還是向前挖?

在裡面轉了兩天,她已知道礦洞主道是圓環形的,總共五層。

她不知道前面還垮塌了多遠?

只依稀記得從小鳳倒下去之後,過了十幾分鍾震盪才停了下來。

塌方是多麼可怕,十幾分鍾能塌出多遠,不得而知。

但,顯然不可能只有幾米或十幾米的距離。

向上的話,若整個礦洞從上全塌下來,那她挖斷手也出不去。

若只垮一層呢?向上的距離顯然比向前的距離要短得多。

當然,如果垮下來二層三層,理論上雖然仍然比向前要距離短一點,但實際上,她已不可能挖得出去了。

算來算去,向上的勝算比向前似乎要更大一點?

所以,她決定賭一下運氣!

她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把鬆軟的泥拍緊,慢慢向前移動。

遇到木頭,就用匕首一點一點地削,以精衛填海的毅力,最終把木頭切斷,若遇到石塊,就只能繞行了。

幸運的是,這個礦洞被挖空,已沒有多少巨石。

也不知挖了多久,她終於從泥堆裡爬了出來,進入了礦洞主道。

當那股新鮮的空氣吹在臉上,她激動得流下了眼淚。

只略休息了片刻,她燃起了火摺子,點燃了一堆篝火。

有了火光的映照,速度快了許多。

到最後,她硬是手腳並用,挖出了一條連接生命之路的通道!

當帶着一截圓木,再次返回他的身邊,唐意驚喜地發現,澹臺鳳鳴竟然醒了。

“小鳳!”她喜極而泣,撲過去,捧住了那張滿是泥沙的臉。

“意意~”澹臺鳳鳴躺在血泊中,仰着頭,微笑着安慰她:“不用怕,席翰林一定正在組織礦工們全力挖掘,咱們很快就可以獲救了。”

“傻瓜!”唐意啜泣着抱緊了他。

這個時候,他想的還是她!

卻不知道,她最擔心的是他的傷,纔不管能不能出去!

“你的手~”他看着那雙傷痕累累,混着血跡和泥沙的手,心疼得胃都揪在了一起。

他不該讓她承受這麼多的痛苦!

“沒事,不疼~”唐意含着淚笑道。

比起他的傷,這些皮肉之苦,算什麼?

“這,是你用手挖出來的?”澹臺鳳鳴看着她身後這條能容一個人爬過的曲折蜿蜒的通道,驚訝得無以復加。

十指連心,她怎麼會不疼,怎麼可能不疼?

看着她如花的笑靨,他的靈魂再次深受震憾!

眼前跪着的是什麼樣的女子?

她的身體裡,究竟蘊含着怎樣的力量?

又是什麼信念,支撐着如此堅定而執着的她?

“你忍着點,我用這根圓木撐着這塊石頭,看能不能把你挪出來?”

唐意含着淚,拿出圓木在他跟前比劃,說着自己的計劃。

看一眼身上那塊巨石,澹臺鳳鳴搖頭:“這些事,等陳風他們來了再做也不遲。”

那塊石頭太大,不是她一個弱女子獨力應付得來的!

萬一弄得不好,石塊失了平衡壓下來,只怕兩人都難逃厄運。

“我會很小心~”唐意企求地看着他。

她怕他的腿受到壓迫,血液長期不能流動,會損壞神經,造成嚴重的後果。

“若你有把握,那就試吧~”他笑了笑,沒有再拒絕。

她眼底的希翼太明顯,他實在不忍打擊她。

“可是,”唐意有些猶豫,微垂了頭,小聲道:“不管成不成,都會碰痛傷口……”

這麼做,等於把他已麻木的傷口再次撕開,那種痛苦,難以想象。

他看着她,笑:“你不試,一定不會死心,對吧?”

“是~”唐意有些歉然。

這樣雖然有些冒險,他也會吃很多苦頭,但仍然值得一試。

“如果我同意了,”澹臺鳳鳴看着她,意味深長地笑:“將你挫骨揚灰的罪,是不是可以抵消?”

他承認,這個時候提出這個要求,多少有些要挾之意。

但如果不這樣做,她心底的那個結,也許永遠都不會解開。

“我,”唐意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其實不在乎怎麼死。只是,你不該把我的骨灰拿去換唐笑的情報!”

殺她或許有苦衷,手段也有令人無法接受,但相比之下,被他徹頭徹尾的利用的事實,更讓她寒心和齒冷。

“如果我說,”澹臺鳳鳴看着她,慢慢地道:“唐笑拿的並不是你的骨灰呢?”

“你不要告訴我,你一開始就知道牢裡的那個人並不是我?”

她不會相信這種說詞。

“我確實不知道,”澹臺鳳鳴點頭:“所以,我用了一罈石灰跟他換。”

“石灰?”唐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君無戲言,他是皇帝應該一言九鼎,怎會謊言欺詐?

“別這麼看着我,”澹臺鳳鳴有些狼狽:“我並未答應用你的骨灰換,是他自己誤會了。”

當然,前提是,他一直在用語言暗示,然後誤導了唐笑。

“不信的話,等出去後,你可以問小七。”澹臺鳳鳴略有些不自在。

他習慣了隱藏心機,已不記得有多少年不曾向人解釋過什麼?

“那,你什麼時候發現我沒有死?”唐意很不想追究,因爲這會讓自己顯得很小家子氣。

但從她莫名被下旨挫骨揚灰之後,她心裡一直有個結。

當站在那具屍體面前,爲何他會認不出來,那個人不是她?

不管易容得有多象,她畢竟是他最親密的枕邊人,怎麼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有理由相信,自己是絕對不會把他和任何一個人混淆的!

澹臺鳳鳴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更品到了那一絲酸澀之意。

“你不在現場,不知道當時的場面有多……”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選擇適當的詞彙:“有多麼不堪入目~”

視覺和心靈的雙重衝擊之下,他哪裡有餘暇分辯真僞?

“不堪入目?”唐意不解。

張永的死,她親眼目睹。

腦漿迸裂,死相很慘;而當時的她,也是遍體鱗傷。

若他說殘酷和血腥,還可以理解。

但是,他竟用了不堪入目這樣的詞彙?

“總之,”澹臺鳳鳴不願意詳述,一語帶過:“當時的情況,我別無選擇。”

“難道……”唐意心中打了個突,驀地煞白了臉色。

現場只有張永,而一男一女死在一起,什麼樣的場景纔會讓人感到不堪入目?

這麼齷齪的場景,她連做夢都沒想到!

“總之,我是後來才發現你有可能沒死,只是一直不敢確定,直到紅葉鎮的消息傳來。”

澹臺鳳鳴握住她的手,悄悄按了按她的手心。

事實上,有紅葉鎮的消息也不代表她百分百活着——畢竟,那只是猜測。

直到在萬花樓親耳聽到她的聲音,親眼看到她之後,纔敢真正地放下心來!

“所以,”唐意淡淡地道:“你特地準備了那些銀兩,想讓我跟着唐笑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京城?”

澹臺鳳鳴沉默。

經過那麼多事之後,他已不認爲她還能原諒他,他們之間還會有未來?

但京中銷煙欲起,局勢動盪,他確實認爲讓她遠離京城是最佳的選擇。

不管她走到哪裡,都是他的女人!

讓她不必爲金錢而憂心,是他當時唯一能爲她做的事。

“你怎知唐笑一定會來盜鐵盒?”唐意很不甘心,再問。

“我不知道,”澹臺鳳鳴搖頭:“只是看你連進冷宮都帶着它,知道這東西對你一定很重要。我於是想賭一下,唐笑找到你之後,也許會進宮來取這個盒子。”

她糾結了半個月,他竟然只是下了一個賭注?

唐意愣了半晌,不服氣地嘟囔:“你的運氣還真好。”

“呵呵~”澹臺鳳鳴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長:“我的運氣,一向都比別人好。”

“切~”唐意冷哼一聲:“你是不是做任何事,對任何人,都設想得如此周到,滴水不漏?”

算盡了一切可能,不放過任何一個,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

“對事,我向來如此。”澹臺鳳鳴淡淡地道:“對人嘛……”

身爲帝王,接觸的人何止萬千?

若每一個都如此耗盡心機,那他的壽命只怕要短上五十年!

仔細想想,似乎只有她,才能令他如此煞費苦心!

“怎麼不說了?”唐意心中一甜,摒氣凝神,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放過哪怕是一絲的表情。

慧黠如她,怎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明明可以一句話就可直呈心意,省卻許多解釋,他卻吝嗇到連一句甜言蜜語都不肯說!

澹臺鳳鳴笑了笑,輕鬆地轉開話題:“你不是要幫我挪出來,怎麼,改主意了?”

“啊!”唐意驚叫,頓時汗顏:“對不起,我把正事給忘了!一定很痛吧!”

澹臺鳳鳴寵溺地望着她。

這點痛,與乍然失去她的痛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等等,我很快的!”唐意把圓木塞在他懷裡。

他抱着木頭,看着她,笑。

她真單純,一句話就被引開了注意力。

唐意跪在地上,先把石塊下部掏出一個洞,把圓木塞進去。

再用手指小心地去摳他腿邊的泥土,一點一點,極小心地挖着。

他以肘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指揮她:“笨蛋,用匕首!”

“我怕割到你。”唐意老老實實地道。

通道並不是直線的,外面的火光照進來已極微弱。

再加上,她必需跪在地上,背對着他,又擋住了大部分光源。

說實話,能見度已是相當地低,幾乎是憑着感覺在挖。

這匕首鋒銳之極,一刀下去,就算不傷到骨頭,血液過份流失,同樣會造成可怕的後果!

“傻瓜!”他一窒,爲她的毫不造做與矯飾。

熱血在胸中翻沸,象一頭暴走的獸,橫衝直撞,殛欲破體而出。

終於,她在他腿邊挖出一個空隙,正暗自欣喜。

石塊重心改變,向下一沉,咔嗒一聲,圓木被壓碎,重量重新回到他的腿上。

傷口觸動,再一次劇痛襲來,澹臺鳳鳴悶哼一聲,額上倏地冒出豆大的冷汗。

“小鳳!”唐意用肩膀去頂,哪裡擋得住?

被撞得向後跌撲,撞在洞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小心!”他咬着牙,發出的卻是氣音。

“對不起,是我的錯~”唐意眼裡蓄滿了淚,顫着手去摸他的傷腿。

“你能做的事,已全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夠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救援了!”他喘着氣,努力安慰她。

她跪在他身側,泣不成聲。

澹臺鳳鳴望着她,遍佈着大大小小的擦傷,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浸滿了晶瑩的淚珠。

淚水流下來,混着泥沙,在臉上留下髒兮兮的污跡。

可,這樣她,卻令他怦然心動。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能活着走出去!”他心疼萬分,輕聲道。

他說得對,他們還活着,而且一起正面對困境!

唐意笑了,目光閃動,溫柔地擦掉他臉上的泥土。

感覺兩顆心,從來也不曾象現在貼得這麼近。

澹臺鳳鳴的眸色黯下,心跳迅速加快。

因爲那個令他心悸的女子,很溫柔地湊上來,吻住了他。

蟄伏在體內的情/欲被喚醒了,他摟住她,銜住柔脣,近乎瘋狂地吻着她。

似乎想借這一吻,將長期積壓在內心的情感,思念,愛慕,渴望……統統渲瀉出來!

唐意熱烈地迴應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酸,甜,苦,怨,念,愛,痛,喜,憂,傷……無數情緒匯聚成一股泓流,衝擊着她的心絃。

淚卻莫明其妙地流得更急了,好似要把生離死別,歷盡劫難後,藏在心底的淚一次性流光。

“傻丫頭~”澹臺鳳鳴貼着她的脣逸出低低地嘆息。

說自己傻,她又何嘗不傻?

“討厭,放開我~”唐意紅了雙頰。

他的懷抱太溫暖,他的臂彎太有力。

在相擁的這一刻,她深深地明白一個事實。

她無法拒絕,也無法掙脫,她早已深陷在他織就的情網中,無法自拔。

“不放,這輩子,我都再也不會放開你!”

他吃力地抱緊了她,向她更是向自己發下誓言。

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裡,低頭嗅着她獨有的馨香,終於爲他漂泊了二十七年的心,找到了歸宿……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