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天佑急急如喪家之犬,領着四五萬殘兵殺開一條血路,衝進了茫茫的淞山之中。
疾行了二十幾裡地之後,終於甩開追兵,華天佑下令原地休整,清點人數。
“華將軍……”何婉儀負責消息打探,收到探子回報之後,匆匆趕來稟報:“南邊和東邊一帶林中有青煙升起,疑有伏兵。”
華天佑鋪開地圖,往南通往萬縣,東邊通往田莊。
這兩處地勢平均,道路相對寬闊,路上有村民聚居,既利於大部隊行軍,又利於補充糧餉。
往北經青溪谷通往淞山縱深,是連綿起伏數千裡的雪峰山脈。而西邊是懸崖峭壁,天險阻斷,無路可行。
“何香主,”華天佑蹙眉:“你確定情報準確,不是疑兵?”
何婉儀十分肯定:“林中升起的確爲炊煙,且分佈的面積較廣,據此推斷,南邊和東邊大約各伏了三到五萬不等人馬。建議從青溪谷繞道,闖入淞山縱深,讓數千裡的雪峰山脈,成爲咱們的庇護所!”
傅韶華進言:“青溪谷地勢險要,地形狹窄,萬一他們故佈疑陣,等我們進入之後,堵住出口,咱們這五萬人馬就成了甕中之鱉!絕無生路!請華將軍三思!”
“依你之見,”雲羅衣滿憎惡地瞪着她:“難不成想拉開架式跟伏兵正面衝突?”
“不行!”何婉儀搖頭:“南面和東面,相距不過三十里,不論選擇從哪邊突圍,敵人伏兵都會很快形成合圍夾擊之勢。”
“他們以逸待勞,又是乘勝追擊,咱們連吃敗仗,人心惶惶,惡戰之後的結果如何是顯而易見的!”雲羅衣冷聲道:“左護法莫非想讓這好不容易逃出來的五萬人死在淞山?”
“正面衝突,咱們勝算雖小,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傅韶華力排衆議:“而且,就算敗走,最多十去其九,仍有一成左右的人可以闖出包圍圈!可是若取道青溪谷,萬一中計,則是全軍覆沒!”
“傅韶華!”雲羅衣衝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厲聲痛罵:“原來你的真正目的,是想犧牲這些教衆,爲你殺出一條血路!”
若是部衆十剩其九,傅韶華武功高強,自然是這剩下的一成人選,不虞逃不出去。
傅韶華被她點破心事,粉臉微微一紅,咬着牙壓低了聲音道:“雲羅衣,你嚷什麼?我這麼做,無非是想爲仙陽教日後東山再起保存實力!依我的計策,在場諸人都可留下『性』命!”
至於那些教衆,不過是烏合之衆,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什麼可惜?
沒有必要爲了憐惜這些人而讓自己送掉『性』命吧?
後面兩句話,她雖未說出口,但弦外之音,誰聽不明白?
何婉儀,雲羅衣等人臉上登時變了顏『色』:“傅韶華,你好毒的心腸!”
雲錦倫對傅韶華的提議倒是頗爲欣賞,但他老『奸』巨滑,眼下最要緊的是收攏軍心,這種令人寒心的言論,他是絕對不會宣之於口的。
“衆位兄弟!”雲羅衣情緒激動,當下要立即揭穿她。
雲錦倫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華將軍身爲統帥,一切自有華將軍定奪,不得多事!”
華天佑身經百戰,何嘗不知眼下這局棋已是險象環生?
正面相博,勝算爲零,但可以士兵的『性』命換來教中菁英的一線生機。
走青溪谷是鋌而走險,僥倖成功則全身而退;萬一失敗則是全軍覆沒,萬劫不復。
“將軍!”這時探馬飛奔來報:“南面林中宿鳥紛紛驚飛,敵人怕是按捺不住,要在天黑之前主動出擊了!”
華天佑飛身上樹,居高臨下觀望,見遠處林濤陣陣,隱隱有『色』彩斑斕的旌旗閃現,更有馬匹雜沓的腳步聲,伴着煙塵馬嘶。
那片林子裡竟似藏着千軍萬馬,絕對不止何婉儀開始預測的三萬兵馬。
反觀青溪谷這邊,卻是一派詳和,半點動靜都沒有。
他畢竟是純粹的軍人,並不象傅韶華這般工於心計,更沒有她這麼心狠手辣。
要他陣前殺敵,斬一千殺一萬,他都絕不會手軟。
但要他拿視若手足兄弟的將士『性』命替自己鋪出一條生路,他卻做不到。
一個將軍若沒有士兵,如何馳騁沙場?
“傳令下去,繞道青溪谷!”華天佑權衡再三,沉聲下令。
“是!”雲羅衣恨恨地瞪了傅韶華一眼,率先朝青溪谷進發。
傅韶華秀眉微蹙,站在原地不動,漂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冷之『色』。
她還年輕,憑她的姿『色』和才智,到哪裡不可以謀一席生存之地?纔不要跟着這羣笨蛋去送死!
雲錦倫冷眼旁觀,見她不着痕跡地藏於樹後,藉着暮『色』的掩映,偷偷出了行軍行列,潛進了樹林深處。
華天佑雖然驍勇善戰,論心機智計卻遠不如眼前這名美麗妖嬈的女子。
看到她,就彷彿看到三十年前的戚若芸。
聰明絕倫,心狠手辣,對權力永遠野心勃勃!
這樣的女子,猶如一頭母獅,雖然危險,卻極富魅力!
他決定,再賭一把,把『性』命押在傅韶華的身上。
他心中一動,悄然尾隨在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傅韶華貓着腰迅速在林中移動,跑了約『摸』三裡地,擺脫了大部隊,忽地停了下來,伸手撩了撩鬢邊散發,嬌聲道:“出來吧!”
雲錦倫哈哈一笑,不慌不忙地踱了出來:“左護法好利的眼睛!”
“是你?”傅韶華一怔,不悅地道:“你不跟着華將軍,跟着我做什麼?”
“錦倫深信,”雲錦倫手拈美髯,侃侃而談:“這五萬人中,若有一人能自官兵的包圍中跳出來,逃得『性』命,則非左護法莫屬。”
傅韶華冷睨他一眼:“候爺取笑了……韶華不過一介弱女子,行軍佈陣絲毫不懂,你還是追着華將軍吧!”
人越多,目標越大,她可不想被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拖累了『性』命!
雲錦倫微微一笑:“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林深樹廣,多我一人並不爲多。山間寒冷,夜裡多一人輪守,亦非壞事,不知左護法以爲然否?”
“老狐狸!”傅韶華見粘着自己不肯走,又氣又恨:“澹臺鳳鳴恨你入骨,日後清點屍體,戰俘,若不見你的蹤影,必不肯甘休!你存心想拖累本宮不是?”
“韶華……”雲錦倫呵呵笑道:“你身爲皇上的妃子,勾上晉王,誕下重生,又入仙陽教,叛國謀逆,樁樁件件都是死罪。若無你的屍身,你認爲皇上會放過你嗎?”
“哼!”傅韶華悻悻地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何必苦苦纏着我?”
“左護法長居宮中,若論對淞山附近地形的熟悉,總是遠遠不及老夫吧?”雲錦倫並不着惱,依舊笑容可掬:“相信我,咱們合作,必然是珠聯璧和,天衣無縫!”
他剛纔在後面觀察,傅韶華慌不擇路,胸中並無目標,已知她對淞山完全陌生。
“廢話少說,前頭帶路!”傅韶華被他擊中弱點,頓時氣弱。但她並不是個優柔寡斷之人,眼下形勢危急,不容她多做考慮,當機立斷,拉他入夥。
“左護法,請隨我來。”她這一決定,早在雲錦倫計算之中,當下微微一笑,越過她,往林中走去。
這二人中途離隊,遁逃深山暫且不提。
華天佑帶着五萬殘兵到了青溪谷邊,他作戰經驗豐富,青溪谷的地形,確實極適合打伏擊戰!
他『性』子謹慎,將大部留在谷外,只派出三千先頭部隊,進谷探路。
葉千尋伏在兩側高山,見那隊人馬入谷,不禁冷笑:“華天佑,饒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腳水!”
他悄然傳令下去,按兵不動,放過這隊先頭部隊,待華天佑的大部人馬進入谷中再動手誅敵!
先頭部隊安全穿過青溪谷,依照約定發出暗號。
“將軍,咱們進吧!”雲羅衣心情激動。
“不急,再派三千人馬探一次路。”華天佑深諳伏兵法,知道若真有伏兵,必然會放過先頭部隊,爲求穩妥,決定再試一次。
華天佑的第二批人馬即將安全穿過青溪谷,而先頭部隊已抵達青溪坪了。
副將按捺不住:“將軍,下令吧!華天佑太狡猾,若他把隊伍分成一小股一小股過谷,咱們永遠沒有機會!”
葉千尋伏身崖上,冷靜觀望:“華天佑乃南淮第一名將,深諳兵法。此地是設伏的天然戰場,他謹慎小心,是對的。但他五萬人馬,若三千三千一過,勢必要拖到天明,後有數萬追兵,他絕不會傻到冒這個險!”
果然不出他所料,第二部人馬過了大半之後,傳出安全信號,華天佑即下令全軍整隊入谷。
一柱香之後,華天佑部已有一大半穿過峽谷,另外一半黑壓壓地擠在蜿蜒的道路上。
“出擊!”葉千尋一聲令下,上百面戰鼓忽地整齊地擂響。
轟隆隆的巨響,猶如平地一聲驚雷,萬山迴應,震耳欲聾!
磨盤大的石頭從懸崖高嶺上飛奔而下,挾帶着碎石,滾木,翻滾而下,聲勢駭人。
不到一刻鐘,峽谷的兩頭就被巨大的岩石和參天的古木堵了個嚴嚴實實。
華天佑的五萬人馬被生生地切成了兩段,首尾不得相顧。
許多的人當場被巨石砸得腦漿迸裂,慘不忍睹。
他們想要從左面奪路而逃,卻見山上旌旗招展,塵土飛揚。
當下心膽俱寒,以爲伏兵衆多,慌不擇路之時,無數人馬在狹窄的山道上自相擁擠踩踏,紛紛掉落山澗,死傷無數。
頓時,耳邊只聞淒厲的哭號和馬兒悲慘的嘶鳴,場面讓人魂飛膽寒。
“不要慌,大家不要慌!”華天佑勒住馬鞍,嘶聲狂喊:“隨我號令,殺出青溪谷,絕處逢生!”
待得軍中將領穩住人心,大家鎮定下來,剩下的軍隊已不足十之三四。
隱藏在灌木叢裡的一萬東晉軍發一聲喊,猶如出匣的猛虎,倏地躍了出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圍在峽谷中的幾千華天佑部掃『蕩』一空。
華天佑仰天長嘆一聲:“天亡我也!”
正要橫刀自刎,背後飛來數枝冷箭,將他『射』個透心涼。
他“撲”地一聲掉落戰馬,早有人搶上去,一刀割下他的首級,挑在槍上大聲歡呼:“華天佑伏誅,首級在此!爾等還不投降?”
另外的人紛涌而上,『亂』刀砍下。可憐一代名將,轉瞬間竟被剁成肉泥!
雲羅衣率部先行,此時已抵達青溪坪,聽到呼喝,回兵救之不及,只得厲聲高喝:“大家不要慌,渡過青溪,殺進晉軍營中……”
然而,她的話音未落,上游的晉軍已掘開河道。
剎那間,波濤怒涌,洪水似一尾狂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騰而至。
總算她見機得快,胯下又是一匹萬中選一的良駒,提鞍縱躍,趕在洪水席捲之前,跳出溪水。
可憐那些士兵,見溪水清澈,水流平緩,溪水又淺,且在後有追兵的情況,誰還會按部就班,排隊過橋?
因此,誰也顧不得多想,爭相涉水而過。
這時溪水在頃刻間陡然暴漲二米多,濤天的巨浪劈頭蓋臉的襲來。
大家措手不及,如蟻般四散潰逃,只恨爹孃少生了一條腿。
奈何人力又怎敵得過大自然的力量?
二萬人馬當時就被一泄千里的狂流捲走了大半,剩下那些離岸近的,哭爹喊娘地爬回岸邊,來不及反抗,已落入早已等候多時的晉軍的手中。
雲羅衣獨自按轡在溪邊,目睹着這場慘敗,萬念俱灰,橫刀自刎。
她馬俊人美,在數萬殘兵中格外引人注目。
葉千尋在山坡上早已瞧見,此時見她舉刀自戧,撥了背上羽箭,拉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叮地一聲,羽箭擊中她手中寶刀,咣噹落地。
雲羅衣神然,早已心無鬥志,聽到羽箭之聲,已爲此命休矣,美目一閉,栽下馬來,晉兵紛涌而上將她生擒。
何婉儀面玲瓏,眼見華天佑被誅,雲羅衣被俘,傅韶華又不知去向,哪裡還會拼死抵抗?
“好漢饒命,我等願降……”她扔了寶劍,嬌聲求饒。
憶桃等人見勢不好,紛紛棄了兵刃,跪地求饒。
主將既降,那些士兵焉有鬥志?
這場籌劃多時的伏擊戰,不到一個時辰,以晉軍大獲全勝,漂亮地落下了維幕。
仙陽教中本來就是女多於男,身居高位者更是幾乎清一『色』的女子。
何婉儀,憶桃等太后身邊親隨,受她調教,浸『淫』此道,媚術更是精通。這時爲求活命,更是施出渾身解數。
青溪坪上,竟是一片鶯聲燕嚦……
倒教那些長年駐守在塞外邊關,餐風『露』宿的將士看直了眼睛。
這,這究竟是血染黃沙的戰場,還是風月無邊的青樓?
“愣着做什麼?”葉千尋從側面山坡上下來,邊走邊大聲喝罵:“還不趕緊繳械收降,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