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林外,一道短小精悍的人影晃動着磐石般的雙臂,緩緩接近。
這道聲音在臨近墨竹林時,停住了腳步。幾乎在他停下腳步的瞬間,他面前便出現了一道身姿曼妙的影子,正是陸近月。
“公孫大人!”那道矮小的影子見到陸近月,立馬單膝跪地行禮。
陸近月隨手揮出一陣風浪將其托起,聲音輕緩地問道:“泰猛,你不去研究你的傀儡機括,到我這裡來,真是稀罕。”
那道矮小精悍的人影,正是泰猛。他聽到陸近月明知故問的話語,急道:“公孫大人,您肯定知道我求見你的原因!我知道您有您的規矩,但您現在就讓崔封前往桓鈞峰,那簡直就是讓他送死啊!”
“所以……你到我這裡來,是來替他求情的?”陸近月淡漠地問道。
泰猛點了點頭。
陸近月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這倒是新鮮了!上萬年間,還是第一次有異族來爲人族試煉者求情的,那小子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泰猛搖頭:“或許您以爲,崔老弟只不過是給我喝了幾壇酒,我這頭腦駑鈍的蠢憨之人就被他套住了,其實,公孫大人,我想你是知道的,我僬僥族人的智慧,並不亞於你們人族。”
“呵呵,僬僥族之王,你若沒有智慧,那些東西你也造不出來。”陸近月輕笑道。
泰猛頷首,雙手放於胸前,一手握拳一手呈掌,掌心與拳面抵在一起,作了一揖,道:“公孫大人,我之所以欣賞這個小子,是因爲他身上有一種‘氣質’,我想您應該早有所察覺了,那種‘氣質’,我從未在第二個人族身上感覺到過,如果是他的話,說不定……”
驀地,泰猛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近月擺動着削蔥根一般的食指,柔聲道:“我當然明白,這上萬年來,斷斷續續來過八名人族修士,但最後……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覺得我定下的這個試煉的規矩,太嚴苛了。”
“公孫大人,我……”泰猛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你不必多言,我並不是在扼殺我們的希望,之前的八名人族修士斷送在了這裡,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也是命數。如果我幫助他們離開這裡,最後被殃及的,必然是我們無疑!”陸近月的語氣,陡然間變得嚴厲了起來:“難道,你想葬送這片異域中所有生靈麼?!”
“在外界,這裡的大部分生靈可都是早已滅絕的種族,如果躲在這裡苟延殘喘的它們都徹底消亡了,那從此這世間就真的再沒有這個種族了!好比你的僬僥族!”陸金玉重重地哼了一聲,音浪之中的氣勢險些讓泰猛懾得背過氣去。
無形的氣勢消散,泰猛才發現自己已然大汗淋漓。
陸近月的聲音繼續響起:“你也不必給我說什麼以往的人族修士是在第三重試煉時纔去的桓鈞峰,今時不同往日,崔封若是想要得到那份最終的‘囑託’、獲曉勝京王朝的秘辛,就必須要承受這些考驗!不然,他只會害死我們!你不必質疑我的推演能力。”
聽了陸近月不容置喙的話語後,泰猛將心中最後一絲鬥爭的念頭散去,在絕對的修爲鴻溝面前,他無法辯駁。
“我知道你幫助了崔封,還告知他桓鈞峰是歷代的第三重試煉,念在杜獅城當初沒有追究小鹿的事情的份上,我饒你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陸近月平靜下來,面無表情地說道。
泰猛身子一顫,一臉鐵青之色:“公孫大人,小人願意受罰!”
……
離開泰猛的宮殿後,崔封便一路朝着桓鈞峰飛行而去。
“桓鈞峰……歷來都是作爲人族修士第三次試煉而存在的!”回想起泰猛的話語,崔封心中此時此刻依然難以平靜下來。
他現在按理說來應該是經歷的第二重試煉,可所要完成的目標,卻是以往第三重試煉的目標!
崔封原以爲自己會覺得驚訝、惶惑、怨懟、懊悔……然而事實上,他不但沒有半點怨恨畏懼的情緒,而且還感覺十分舒暢,有一種被陸近月青睞的感覺。
當顱宇中的閻鴟捕捉到崔封的這個情緒後,不由自主地暗罵了一聲“賤胚”!
“一般人要第三重試煉才能去桓鈞峰,而我卻是在第二重時就被要求前往了,陸前輩可真是看得起我啊!”崔封一想到陸近月那種始終清雅淡然的神色,就覺得陣陣歡欣,“想不到平時表現得這麼看我不起,暗中卻擔心我闖過試煉,給我製造阻礙!”
“這做法可真是有些小女人吶!”
崔封一邊樂呵呵地在心裡嘲諷,一邊幻想着彼時登上桓鈞峰後,該怎樣在陸近月面前耀武揚威。
猝然之間,一抹火石撞擊的光斑出現在崔封的視野之中,他迅速凝聚注意力,只見一顆頭顱大小的火球正從下方一片林子之中騰昇而起,朝着自己飛撞而來。
神識盪開,一股熾熱的灼燒之意頓時瀰漫開來,崔封目光一凝,連連拍出四顆烏光旋繞的靈彈。
四顆九幽靈彈劃出雜亂的軌跡,有三顆從那火球周圍掠過,只有一顆準確地與火球撞擊在了起來,火光與黑芒攪在一起,數息之後俱皆爆散開來,化作漫天光雨。
崔封迅速墜下身子,只見林子之中一頭胸前燃燒着火炎的黑毛巨熊正狠狠地看着自己,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絳火熊,居然能在這裡看到這種稀有生靈……”崔封目光訝然,一眼便判斷出眼前這頭燃燒着火光的巨熊的種族。
絳火熊發出一聲悶吼,它那張寬厚巨大的熊掌倏然一揮,一抹抹流火飛散開來,在虛空中化作一道道正在怒吼咆哮的熊首光影,迅猛至極地朝着崔封衝殺而去。
周遭生長的枯藤雜木,被一道道火焰熊首光影灼爲灰燼,霎時間,崔封只覺自己吸入的空間似乎都化作了火焰,灼燙至極。
捲動九幽靈力,崔封周身瞬間籠上一層龍影,他不敢有半分滯澀,連忙控馭身子騰舞起來,旋衝向前。
那一道道熊首火光兇狠地撞擊在了九幽龍影之上,崔封胸口一悶,火紅色的熊首火光破碎開來,化作一簇簇火焰附着在龍影身軀之上。
崔封感覺到渾身上下各處都傳來了陣陣灼痛感,他咬緊牙關,顱宇中靈基光芒大盛,龍影狠戾地朝着絳火熊撲殺而去。
龍爪擡起,一道黑色光芒如匹練般垂落,繚繞着殺戮與寂滅的氣息。
絳火熊狂吼一聲,龐碩的身軀之中猛地涌出一大團光芒熾盛的火焰,一舉將九幽龍影劃出的黑色光霞淹沒。
可縱使絳火熊釋放的火焰再兇猛,九幽龍爪之下,又豈有生機可覓!
火焰將黑色光霞包裹了兩息,一股純粹的黑色便驟然從火焰中心盤旋而起,眨眼間將這一大片火光吞沒,猶如蠻象野蛟一般的撕絞之力肆無忌憚地襲向絳火熊。
熊吼聲震得周圍枝葉簌簌抖動,橘黃色的八角葉片發出“嘩嘩”之聲,煞是悅耳。
絳火熊吼聲漸漸變小,那宛若錦緞般的玄色靈力,初時還能看見其中有火焰搖曳,後來便只有無盡的黑暗深邃,絳火熊那強盛的生命波動也漸漸衰弱了下來。
崔封散去化真龍術,氣喘如牛,他面色潮紅,腑腔之中氣血兀自翻滾,彷彿是千軍萬馬在奔騰衝殺。
“實力……果然提高了不少……擁有上古血脈的先天境精怪,我也能在不施展閻羅姿態的情況下殺死了!”崔封拳頭緊握,八個多月的靜修與研習,讓他獲得不少裨益。
不過,在崔封沾沾自喜的同時,與這頭絳火熊一戰後,他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自己的靈術似乎有些過於單調了!
晉入築基期後,靈彈連珠術在有小雙星手的加持下,崔封能一次性連續打出八十顆九幽靈彈,可伴隨着九幽靈力自身蘊含的力量的飛躍,使得這門靈術的施展技巧變得繁雜晦澀了起來。至少目前說來,崔封還是難以掌握好靈彈飛出時的軌跡。
而靈軀術,這是崔封面臨極大的威脅時纔會選擇施展的殺手鐗,而且這門靈術的限制太多,每一次施展過後還需要承受反噬之苦,若是被對手使用人海戰術,使用這門靈術無異於自取滅亡。
說起來,真正可以一用的,似乎就只有化真龍術這一門靈術了。
腦海中輾轉過這些念頭後,崔封想了一兩息,便在顱宇中恬不知恥地笑了起來:“閻師父,弟子拜見!”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一句話,沒有靈術可以教你!”閻鴟撇了撇嘴,語氣居高臨下地說道。
事實上,基本每一天崔封從修煉之中醒轉過來後,都會與顱宇中盤臥着的閻鴟鬥鬥嘴,互相攻訐對方几句話。
崔封聽到閻鴟這麼說,語氣立馬冷寒了下來:“別忘了,是誰給你一隅之地,供你苟延殘喘,若不是我,你這奇形怪狀早就死於非命了。大恩不知言謝也就罷了,你對庇護你的人就是這個態度?”
閻鴟悶吼一聲,崔封的這副嘴臉他已然見識過無數次了:“呵,你以爲我想呆在這裡?還不是你這廢物修爲太低,耽誤了我的青春年華!我沒找你賠償就算了,你還有臉在此惡人先告狀?你怎麼就沒跟那個陸近月雙修呢?真是遺憾。”
“……”崔封沉默,選擇了服軟。每每閻鴟搬出“陸近月”三個字來,崔封就會敗下陣來,他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就一陣毛骨悚然,再無反脣相譏之力。
“說正事吧。”崔封語氣恢復了正常。
閻鴟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這裡有幾門靈術,修煉的最低門檻都是築基,你且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