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山林中,崔封赤膊而行,他那較之以往寬厚了許多的身軀,此刻正掛着一道道瀑布般的汗水。
時隔十數天後,崔封再一次朝着桓鈞峰發起了衝鋒。或許是上一次他已切身感受過那種肉身由內到外都被束縛的感覺,這一次他行走起來雖然疲累,但卻沒有之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窒息感。
每一步落下,崔封都能感受到自己護身上下的骨架一陣顫動,他腳步蹣跚,像極了剛學會走路的嬰童,看上去很是滑稽,其中的艱辛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
舉步維艱前進的同時,崔封心中也涌出了一個個疑問,他試着去推敲桓鈞峰爲何能夠散發出這種無形的力量,讓周遭的一切,不論是死物還是活物,都憑空被迫承受上如此巨大的重量。
與捍甲猥一戰過後,崔封發現了一個事實,在這桓鈞峰周圍生存的生靈,其體質必然遠遠強於在正常環境生存下來的生靈。
那先天境精怪級的捍甲猥,若是在桓鈞峰影響範圍之外,崔封有自信不費吹灰之力將之轟殺,可他之前對上的那隻捍甲猥,無論是速度、力量還是釋放出的靈術威力,都遠強於普通的先天境精怪!
先天境精怪對應的是闢層階、澆靈階的人族修士,而那隻捍甲猥靈力波動的氣息分明只相當於一個闢層階巔峰水準的人族修士,可它實際上釋放出來的力量卻足以與身處澆靈階修爲多年的修士媲美。
而崔封在桓鈞峰力場的影響之下,戰力大打折扣,直接從闢層階跌落到了固宇階。此消彼長,崔封實際上是跨越了兩個臺階在與捍甲猥激鬥,最終他與對方拼了個兩敗俱傷,已是極爲不易。
崔封由此可以推斷,棲息在桓鈞峰周圍的生靈,其真實戰力必然要比其散發出來的修爲要高出一大截!頗有一種扮豬吃虎的味道!
不提這些生靈,連這桓鈞峰神異立場籠罩的地域中的草木山石,其硬度與質地都與正常環境之中的有着雲泥之別。
以崔封的九幽靈力,甚至都只能在那普通的岩石之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一邊思索着種種奇異的現象,崔封一邊感受着自己肉軀所承受的力量。漸漸地,他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筋肉,都不受控制地變得越來越凝結,一股腫脹痠痛之意充斥其間。
崔封將自己這副脫胎境的肉身視作諸多底牌之一,可眼下,他卻忽然發現自己的這副肉身竟是變得有些孱弱了起來,一種迫在眉睫的感覺開始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崔封腳步越走越快,他的肌體已然傳達出了疲憊的訊號,即便如此,他依舊強忍着肌膚即將被肌肉撐爆的痛楚,咬牙前行。
“這就是磨礪!苦其心志、空乏其身!只要打破極限,必然就能收穫更多的東西!”崔封不斷在心中吶喊,不斷用先輩賢能的話語來催眠自己,渾然不顧自己那顫抖不止的雙腿。
骨骼蠕動的脆響聲愈發明顯,崔封面如金紙,他的步伐卻越來越快,四面八方涌來的無形壓力則迅速增長,化作無數千斤石鎖,牢牢地墜在崔封的每一寸血肉之中。
再度邁出十數步後,崔封每踏出一步,口中便會發出一聲悶吼,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崔封驚覺,自己臉頰上淌下的已經不是汗水,而是一顆顆殷紅的血珠,他額頭上的血管,已不知何時爆裂開來,鮮血從他肌膚之下滲出。
鮮血劃過崔封的嘴脣,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一股鹹腥味衝擊着他的神經。忽地,他又感覺到自己籠在袍裳中的雙腿似乎也變得黏糊了起來,他撩起腳踝上的綢布,一道道已然結痂了的血痕觸目驚心!
不知不覺間,崔封身上多處血管都爆裂了開來,過度透支肉身後,鋪天蓋地的疲憊已然將這些疼痛沖刷得幾近於無。崔封自然也察覺不到。
“我這是……怎麼了……”崔封沒來由的一陣心悸,這時,因爲額頭上血管破裂的原因,他感到大腦陣陣眩暈,他連忙運轉《通冥功》,以神識穩住了顱內的損傷。
原地坐着歇息了一會兒後,崔封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雙腿綿軟無力,根本不能支撐起他的身子。
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崔封透過枝葉縫隙,遙看着那可望不可即的桓鈞峰,他眼中掠過挫敗、頹喪、不甘,而後又是惱怒、憎恨、厭惡,最後,他那雙銳利的眸子變得柔和了下來,一抹堅毅與不屈最終烙印在了他眸子深處。
“我的想法,有時候終究是過於幼稚了,馬上也快要步入成年之列,行事如果還是如此莽撞天真,怕是會吃大虧。”崔封暗歎一聲,方纔自己不顧一切地疾走,想來真是愚蠢之極。
人族,大多時候都會如此,當自己的能力不能與自己的慾望媲美之時,便會做出一些喪失理智的行爲來。有人選擇沉淪,有人選擇拼命,前者屬於自暴自棄,不值一提,後者看似揮灑了一腔熱血,實則也不過是爲了宣泄心中的失望罷了。
若是沒有一顆沉靜下來的心靈,就無法覓出一條道路,不腳踏實地一寸地一寸地地耕耘,又怎麼可能會有收穫。
一步登天一蹴而就,永遠不會因爲誰的一腔熱血而成爲現實,卯足全力向天空跳起,可沒有翅膀的話,停留在空中的時間也不過瞬息,最後摔倒地上,還會化作一攤肉泥,被那些安心紮根於地面的雜草嘲笑,最終化爲它們的養料。
崔封咀嚼着其中的酸甜苦辣,抽絲剝繭般分析着自己心中情緒的輾轉,這三年半以來,他思索過很多東西,但加起來也沒有他現在思索這麼一小會兒時所收穫到的東西多。
“原以爲我花了十多天修爲有了些進展,便能順利征服這片地域,結果,我依然是不夠資格。或許,是時候需要大把時間沉澱一下了……”崔封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雙腿,心中那股所謂的“堅持”已然土崩瓦解。
他明白,真正的堅持,並不是一味地折磨自己的身體。
想通了這些東西后,崔封不知不覺收斂起了許多鋒芒,那雙時刻流露着沸騰戰意的眸子化作平靜的湖泊,那輕翹的嘴角散去了挑釁,只剩下和煦,繃着的臉龐也鬆弛了下來。
自從進入九重方塔第三層,崔封便時時刻刻以熱血戰意澆灌自己,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意識到,這種過度緊張的心態,對他的修煉百害而無一利!
所謂“不塞不流,不止不行”,這句話的意思,崔封現在總算是明白那麼一點。
過了許久,崔封腿上破裂的血管已然癒合,體內的力氣也漸漸充盈了起來,他倚着一旁一棵樹木站了起來。
而後,他又望了望看似近在咫尺的桓鈞峰,臉上浮現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既然要沉澱下來,就先從建造一間房子開始吧!”打定主意後,崔封便揮動手刀,砍向一旁的樹木。
顱宇中,閻鴟目光沉靜,他將崔封的一言一行全部看在眼中,從崔封急於求成到參道悟理,他都盡收眼底。
閻鴟感慨似的長呼一聲,低聲自語:“這小子真是……當初在地府之中也是如此,總是能先人一步洞徹許多東西。如今重回‘源界’,記憶也還未找回半點,可這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果然是怎麼樣都不會消逝的啊……”
崔封對閻鴟的感嘆一無所知,他一掌一掌地劈砍在眼前的鬆銘樹幹之上,九幽靈力翻滾如雷,可他足足劈砍了二十三次,纔將這顆三十釐粗細的鬆銘樹劈斷。
鬆銘樹具有極強地防腐之能,用來搭建房屋再適合不過。崔封決定在這裡生活上很長一段時間,四下無山岩,他需要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若不是桓鈞峰力場作祟,這種鬆銘樹,崔封肉掌一拍,就能直接將之拍碎成木屑。
如法炮製,崔封將周圍幾棵鬆銘樹全部砍刀,他又用了大力氣將木樁從泥土之中連根拔起,做完這一切,太陽都已下山。
崔封將周圍的坑洞填平,然後將砍倒的鬆銘樹木排列開來,將上面長出的枝椏平整地削去……
一夜過去,崔封周圍已空出了一大片地方,通宵達旦的忙活,讓他渾身疲軟,喚出傀二傀三後,崔封倒頭便睡了過去。
隨後幾天,崔封一直忙於將鬆銘樹切割成合適的尺寸。當初他與寧衝、曹禮在竹篁村中玩耍的時候,便在後山搭建過一個有模有樣的小木屋,那是他兒時最鍾情的地方。
眼下崔封動起手來,倒也沒有半點生疏。
而崔封在這幾天進行了最基本的勞動過後,肉軀也逐漸蛻變,漸漸地,鬆銘木在他手下變得越來越脆弱,他舉手投足之間,那種滯澀阻礙之意也越來越微弱。
十幾天悄然而過,崔封身子懸浮在空中,他將手中最後一塊燒好的瓦片疊放在屋頂之上,一個外形古樸的小木屋終是大功告成!
崔封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小木屋結構穩固,以鬆銘木構築牆體與橫樑,被裁割過尺寸的鬆銘木條架在橫樑之上,形成房頂。
從空中落下,崔封沉浸在喜悅之中,可猛然間,他意識到了什麼。
九幽靈力涌動,崔封看着自己逐漸擡升的身子,臉上的訝異漸漸化作狂喜:“什麼時候……我居然能夠在這裡……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