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慕丞相的語氣彷彿在說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不過是個小妾,就算確實是他們,一個小妾和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也進不了慕家祖墳,當初她們被劫一事本就沒有伸張,若此時慕府去認屍,不過圖惹是非,你權當不知此事便是。”
慕慎安頷首,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兒子明白了。那父親可還有什麼事要吩咐的?若無他事,兒子便先行告退了。”
慕丞相略一沉吟,道:“辰王你需繼續親近,但昭陽公主,決不能讓她有多餘的念想。皇后那裡,你也需小心應對。”
慕慎安點頭應是:“父親放心,兒子自有分寸。”
“你辦事,爲父是放心的,”慕丞相的語氣裡終於帶上一絲父親的慈祥,但臉上卻並沒有什麼表情,安撫慕慎安情緒的意味十分明顯,他微微擡頭,望着垂首站在不遠處的兒子,叮囑道,“既然你決定娶姚王的徒弟,這幾日便可以準備起來了——你與她一直同住紫瀾院,聽說今日你們在書房呆了很久,可是談妥了此事?”
“父親說笑了,婚姻大事,怎能是兩個小兒女在那裡談?豈不成了‘私定終身’?兒子也不是這樣混賬的人,”慕慎安依舊低垂着頭,淡淡道,“不過姚王府上並無女眷主持中饋,此事還需父親出面,到陛下面前表個態。這對父親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在皇帝面前扮演一個絕對忠誠、時時爲君分憂的肱骨大臣,這對慕相而言,不過信手拈來。
慕丞相“唔”了一聲,朝慕慎安擺了擺手:“你先出去罷。”
慕慎安躬身行了一禮,轉身出了書房,嘴角隨即掛上旁人見慣的溫和表情,走到一條分岔路口時,一個小丫鬟匆匆迎了上來,似乎已在此處等了許久:“公子,您可出來了!夫人聽說您回府了,讓奴婢在這兒守着,您一出來就請您過去呢!”
“母親在等我麼?”慕慎安停下腳步,有些自責道,“確實有兩日未給母親請安了。”說罷,轉身往慕夫人的院子走去。
小丫鬟立即笑道:“夫人知道公子最是有孝心的,只是如今朝中諸事繁忙,不得空罷了。”
慕慎安才進了慕夫人的院子,便又有個丫鬟迎了上來,看到慕慎安進來,欣喜道:“奴婢正想去看看公子來了沒有,公子便來了——公子快進去,夫人兩日沒見您,正念叨着呢!”
慕慎安微微一笑,隨着丫鬟進了內院,慕夫人聽到外邊的動靜,迎了出來,拉着慕慎安的手道:“安兒,這兩日怎麼都不回府?朝中有那麼多事麼?紫瀾苑雖然不錯,但終究是個別院,怎麼能常住呢?缺衣少食可怎麼辦?別院的丫鬟、小子哪有府裡的會伺候人?你又不讓母親派人過去,聽說連個像樣的管事媽媽都沒有,還是兩個小丫頭在主事,這怎麼能行呢!”
慕慎安扶着慕夫人在榻上坐下,直接略過慕夫人的一切嘮叨:“這兩日沒給母親請安,是兒子的不是,您這幾日一切可都安好?”
“好,都好,母親能有什麼不好的?”慕夫人細細打量着慕慎安,皺着眉頭道:“安兒,你是不是瘦了?你父親叫你回府,是不是又訓斥你了?你父親對你也太嚴苛了些!尋常勳貴之家的孩子,哪有你這樣尚未弱冠就做到侍郎的?我的兒,以後不要住紫瀾苑了,還是回府裡住,母親讓孫嬤嬤給你做些滋補的東西吃吃!”
慕慎安啞然失笑:“母親,兒子今年纔多少歲,哪裡就要吃滋補的東西了?這些東西母親多吃吃纔是。”
慕夫人也意識到自己關心則亂,於是話題一轉:“可你總住在別院也不是回事啊!安兒,你是嫡長子,丞相府你不住,倒讓那幾個下賤東西以爲自己纔是正經的丞相公子,看着都心煩。”
慕丞相一共有三個庶子,最年長的今年不過十二歲,剩下的一個九歲,一個七歲。慕家家風嚴謹,庶子年滿十五歲之前,日日都要到嫡母跟前請安,直到十五歲後漸通人事才能改爲每月初一、十五請安,待成婚後則由媳婦代替,直到分家或是分府出去。慕夫人雖然討厭慕丞相的這些庶子庶女,但她與慕相面合心不合由來已久,雖然作爲丞相夫人她有許多應酬,但也不可能日日都在應酬、交際,所以每日訓斥慕丞相的這些庶子庶女便是她的樂趣之一。因她手段凌厲,慕丞相的庶子庶女中年紀最大的庶長女今年不過十三歲,這還是她接連弄死一個剛懷胎的小妾和一個快要臨產的小妾惹怒了慕相,又因底下人辦事不利被慕相尋到了證據,因此才妥協,不再對慕相的庶子庶女下手,慕相這纔有瞭如今的這三子八女十一個庶出孩子。
不過這些年,慕相的三個庶子沒一個看起來有慕慎安一半聰慧,加之慕夫人的刻意爲之,這幾個庶子明眼人一看便不能成事,以慕相之驕傲,自然不會將幾個可能丟他臉面的庶子帶出去,於是這幾個庶子被嫡母壓迫,又被父親嫌棄,最後還是慕慎安勸慕夫人不要太過,以免庶弟們長得太不成器將來出去行走會丟他的臉,慕夫人才沒有在慕相爲庶子們請先生時動手腳。只是在嫡母的高壓之下,這幾個庶子怯懦的性子卻已經都養成了。
慕慎安淺笑道:“他們看着像正經丞相公子,那也是母親賢惠的緣故,母親又何必爲此等小事心煩?”
慕慎安勸的並不走心,但慕夫人此生唯一的驕傲和寄託只有眼前的兒子,所以慕慎安不管說什麼,只要稍微向着她或者有誇讚她的意思,慕夫人便會很高興:“就你這張嘴會說話!對了,昨日母親進宮去看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又提起你,說是炎家的侄子輩裡每一個比得上你的,日後她所能仰仗,恐怕也只有你啊!”
“皇后娘娘多慮了,兒子聽說下一屆科舉炎氏一族有好幾個子弟要去參加,其中有幾個還是衝着三甲去的,如今陛下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等這些炎氏子弟高中進入官場,再過幾年便能漸成氣候,”說到這裡,慕慎安帶着些許嘆息的語氣道,“何況朝中炎氏官員幾乎遍佈六部,雖說官職有高有低,但如今的朝中,還有哪一個姓氏能做到這樣?如今的炎氏在朝中的地位,僅次於皇族而已啊。”
慕夫人與炎皇后不過相差兩歲,論容貌她甚至比自己的長姐還更出色些,可炎家卻送炎皇后入宮,並非只因爲炎皇后嫡長女的身份,更因爲炎皇后比慕夫人聰慧,所以慕夫人在聽到這些話時,臉上居然毫無擔憂,全是高興自得:“這倒也是,如今兄長已是六部尚書,雖說遠不及你父親,但你父親若不是陛下伴讀,以他的年紀和資歷,又怎麼可能位極人臣這麼多年。”提起慕丞相,慕夫人不屑和不滿更像是在掩飾自己的求而不得,最終因愛生恨。
“母親,您同父親這些年……”慕慎安輕嘆一口氣,似乎有些無奈,“父親雖然……母親何至於這麼些年都與父親相敬如冰……”
慕夫人自然聽得出兒子用的是那個“冰”,但這話也只有慕慎安說,慕夫人才不會生氣:“我與你父親的事,你就不必管了,皇后娘娘都管不過來呢——罷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皇后娘娘昨日讓我回來同你說,這幾日挑個時間去一趟炎府,找一找你舅舅——昨日回來之後一堆事,險些將此事忘了,幸好你今日回來了。你也知道,炎府的人來找你,被你父親知道又要不高興,還不如你挑個時間悄悄過去,左右你最近也常住別院,你父親管不了你那麼多,你只帶隨身小廝,你父親的耳報神也沒那麼靈。”
慕慎安微微頷首:“兒子知道了,待會兒就去拜見舅父。”說完這句話,慕慎安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慕夫人對於捕捉自己兒子這些神態還是很擅長的,她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人惹你不高興了?難道是你父親方纔與你說了什麼?他又明言不許你去炎家?!”提出這個猜測,慕夫人瞬間就炸毛了,嗓音也提高了不少,“炎家是你的外祖家,怎麼就去不得了?你父親作爲炎家的女婿,自己不親近炎家便也罷了,怎麼能……他怎麼能……”
“母親,母親息怒,”眼見着慕夫人越說越委屈,連眼眶都微微發紅,慕慎安立刻道,“父親並沒有特意提起不讓兒子去外祖家,母親息怒!”
慕夫人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正是她這樣喜怒形於色的性子,纔是炎家不將她送入宮的最大原因:“那是什麼事令安兒如此爲難,一副開不了口的模樣?”
慕慎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才道:“母親,昭陽公主今日又去紫瀾苑找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