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公主繼續冷笑:“皇兄說笑了,這都是母后和舅舅的籌謀,昭陽又何曾做了什麼?”
“何必跟我裝呢?你我兄妹十四載,你到底是什麼性子,會做出什麼事來,難道我心裡沒數麼?”辰王冷冷的望着昭陽公主,彷彿那裡站着的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條沾滿毒液的毒蛇,“父皇是何等謹慎之人,可他疼愛你這個長女也是人盡皆知,雖說去年以來你的名聲便一直不大好,但對於你,父皇並沒有太多戒心,因爲他實在料想不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居然會想辦法對他下毒!”
昭陽公主微微一愣,隨即嗤笑道:“看來母后也不是對皇兄全然不滿,這樣的事還是讓皇兄知曉了。”父皇被謀害,朝中不少大臣都有猜測,但恐怕誰也不會知道具體是何人去操作,憑她這個皇兄,如何猜得出來?母后啊母后,難道身爲女兒,再聰慧,也是你隨時都能推出來的麼?
其實這本是辰王自己的猜測,他雖然性子不夠狠辣,行爲處事也遠達不到炎皇后的要求,但他並非真正蠢笨之人,所以他不過詐一詐昭陽,卻不想昭陽這樣痛快的承認了,負責下毒的,就是她本人!
“昭陽,爲什麼?!”雖然知道這其實沒什麼意義,但辰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那是你的父皇!是你的生身父親!你爲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爲什麼?”昭陽公主似乎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皇兄,你說爲什麼?父皇這些年看着對你們這些皇子均是一般冷淡,可他心裡其實一直偏疼宗政憬那個賤人所出的賤種!他甚至還一心要把帝位傳給宗政憬!懿安那個賤人死的時候我還小,但是皇兄應該記得,她是怎麼死的吧?倘若宗政憬繼位,母后會是什麼下場?外祖家又會是什麼下場?倘若母后與外祖家都不好了,我會是什麼下場,皇兄又會是什麼下場?!父皇?他何曾真正憐愛過我與皇兄?!”
“那也不是你弒君殺父的理由!”辰王自然知道懿安皇貴妃因何而死,但他對於與他同在懋冉宮住了多年的宗政憬卻有不少了解,殺母之仇固然不能輕易釋懷,但不論誰登位,母后定會是皇太后,以他對宗政憬的瞭解,他並不會真的對母后做出什麼事來,至多是削弱炎氏,讓母后無勢可依,只能困守後宮——可炎氏難道不應削弱嗎?這些年炎氏幾乎要與父皇分庭抗禮,這樣藐視皇權、野心勃勃的家族,怎能任他繼續坐大?!
——他畢竟是皇子!怎能任由外戚騎到皇室頭上,眼睜睜看着外戚干政,禍害四境?他從小學的是帝王之術,雖然學的不好,但他也知道,一旦外戚控制朝政,這個皇朝必將經歷大難!何況炎氏到底是什麼料子,他心裡清楚,雖然不至於鬧得晉朝李氏一般哀鴻遍野,但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維護皇室尊嚴,守護天下穩定,令百姓安居樂業,這纔是他這個爲百姓所供養的皇子應做的事!他縱沒有雄才偉略,但他卻絕非是非不分之人!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昭陽公主並不知道自己這位皇兄在搬到懋冉宮後都學了些什麼,心中到底存了什麼念頭,對於這位懦弱不堪的皇兄,她自懂事以來就只有滿滿的不屑和嫉恨,“難道要我們眼睜睜看着那賤種上位,報復母后,報復炎氏,報復你我?!”
“那是你皇兄!”辰王冷冷道,“昭陽,你別忘了,你姓宗,不姓炎!躺在那裡奄奄一息的,是你的父皇,不是旁人!難道他心中對於我們會沒有一點安排?那些年他對你的寵愛,難道都是假的?若果真是假的,今日他又如何會躺在那裡!他怎會想到,他疼愛的長女,是想要他的命?!父皇是何等謹慎之人,若非他心中對你諸多疼愛,你又怎會有這個機會?若非深知這一點,母后又怎會選擇讓你親自去做?母后派去的人從來近不了父皇的身,除了你,她別無選擇。而你,也確實成功了。你用父皇對你的疼愛和對長女的信任去殺他。你贏了。可是昭陽,你心裡真的沒有半分後悔?那可是你的父皇!”
辰王的話令昭陽公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她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眸中閃過一絲迷茫,可只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神又恢復了清明:“皇兄,或許你說的不錯,父皇會給我們做好安排——可那樣的安排當真是好的麼?宗政憬上位,炎氏大廈傾覆,我們又能有怎樣的好安排?難道你要我將來行動間都要看宗政憬的眼色生活,任由那些我看不上的人踩到我頭上去?若是如此,那我寧願去死!而且……”昭陽公主目光倏然堅定起來,方纔因辰王的話而顯得有些心虛的語調不復存在,“我要嫁給表哥!只要父皇在,讓宗政憬得了那個位置,我永遠也不可能嫁給表哥了。如今,表哥也選擇了炎氏。那麼,宗政憬不能活,父皇,也……”
最後那個字,不知是不敢還是不忍,在辰王駭人的表情中,昭陽公主終是沒有說出口。
辰王冷冷的看着昭陽公主,彷彿是在看一個他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他原本想勸昭陽公主收手,此時卻意識到這話說出來也毫無意義:“說到底,不過是爲了嫁給慎安。爲了一個男人,連父親都下得去手,昭陽,我真想剖開你的心瞧瞧,它到底是紅是黑!但是昭陽,你以爲父皇倒下,慎安就會娶你了嗎?”說完這句,辰王轉身就走,腳步居然有些踉蹌,大約心裡仍舊不能接受,他的妹妹,居然能爲了一個男人,作出弒君殺父之舉——她今年才幾歲?!
——如果,這景朝的江山落入這樣一批人手裡……
陽光從樹葉縫中落下來,斑駁的陽光將辰王的臉映襯的晦暗不明,他握緊拳頭,指尖狠狠掐進手心的肉中,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疼痛。
昭陽公主印象中從未見過兄長這樣陌生又失望的表情,然而此刻,她根本不曾注意到兄長轉身離去前與往日不同的表現和他臉上想要爲什麼孤注一擲的堅定,她腦中不斷迴響的只有一句話——
“你以爲父皇倒下,慎安就會娶你了嗎?”
昭陽公主年紀雖小,但她卻深愛着慕慎安,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感受,她再明白不過。
——不,表哥只是一直很含蓄,表哥不會不愛她,表哥會娶她的!對!她本就是得到表哥去母后宮中的消息,正要去母后宮中……表哥……她要去見表哥!
昭陽公主回過神來,疾步向炎皇后宮中走去,被屏退的宮人遠遠避開,竟不知道昭陽公主已經疾步離開,仍舊垂首立在原地等候主子召喚。
昭陽公主沒了一衆跟班,也毫無所覺,因第一次沒有前呼後擁的在宮中走動,昭陽公主一路走到炎皇后宮外,居然無人知曉。
仁慶帝病危卻未駕崩,炎皇后爲防有失,將自己宮中得力的人手都安排在仁慶帝寢殿,直接將仁慶帝的人手全部置換,仁慶帝的心腹太監,如今的大內總管,更是直接被軟禁了起來。如此一來,炎皇后宮中人手明顯不足,值此關鍵時刻,炎皇后又不想不小心調來一些別有居心之人壞了大事,因此炎後宮中服侍的人只有往常的五分之一,熟悉中宮的昭陽公主一個人神情恍惚的行走着,直走到炎皇后最近闢來議事的偏殿附近時,居然一個宮人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一路到了偏殿門口,昭陽公主才終於回過神來,立在門口的兩個宮人也在此時發現了昭陽公主,正要行禮,卻被昭陽公主揮手止住了,她朝緊閉的殿門看了看,低聲詢問道:“母后和表哥在裡邊?”
昭陽公主在炎後宮中威信只略遜於炎後本人,那宮人也是炎後的心腹,見昭陽公主小聲發問,她亦乖覺的小聲答道:“啓稟公主,皇后娘娘正與慕大人議事,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
昭陽公主冷聲道:“怎麼,連本宮也不能進去?”
宮人有些爲難:“公主恕罪,是皇后娘娘吩咐……”
“母后什麼事瞞過本宮?敢攔本宮,仔細你的小命!”昭陽公主心裡煩躁的很,一點不耐煩與眼前之人多說,直接走到門口,回頭瞪向兩個想要勸阻她的宮人,冷笑道,“誰都不許出聲,否則,本宮要你們一家老小的命!”
昭陽公主此言一出,兩個宮人再不敢阻攔,默默低下了頭,上前替昭陽公主打開殿門。
見兩人如此識相,昭陽公主輕哼一聲,走了進去。進了殿門,還需穿過兩間屋子才能到達炎皇后議事之處,昭陽公主走了會兒,才聽到炎皇后與慕慎安的聲音。
昭陽公主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匿了氣息,悄悄站在正好聽得到兩人說話的一架屏風後面,沒有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