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陵遊不安地守在門前, 屋裡除了剛剛傳出夏合歡的一聲質問,就再沒有別的聲響。想起夏合歡剛纔的表情,荊陵遊實在放心不下, 着急敲門:“合歡, 我知道你在裡面, 出聲, 你到底怎麼了?”
屋裡一片寂靜, 沒有絲毫迴應。
“合歡,你說話啊,如果你再不回話, 我就要破門而入了。”
屋內依舊是沒有迴應,荊陵遊實在是忍不住了, 一掌將門劈開, 就只見屋內青磚地上, 蜷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不是夏合歡又是誰?
荊陵遊連忙將夏合歡從地上抱起,抱在懷裡, 他才發現夏合歡不但臉色慘白,手腳冰涼,而且身體竟在輕微發抖。這是怎麼了?怎麼一眨眼的功夫,方纔還活蹦亂跳的小丫頭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荊陵遊伸手探了探夏合歡的額頭,確認她沒有發燒。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先將她放到牀上, 用厚厚的棉被裹起來。如今不比往昔, 那天, 夏合歡意外出現在茶樓, 樓裡的所有殺手都接過師父的通緝令,要對她出手, 他只好搶先下手,先迷昏了她,騙那些人說要將她交給師父處置,這才瞞天過海帶她出了那必死之句。
只是他久久沒有帶夏合歡回去,夏合歡在茶樓露面被他擄走的事情,肯定是瞞不過師父的。夏合歡被自己帶走,殷孽見不到夏合歡,也是要派人來找的。估計此時的殷孽和自己的師父都知道是自己帶走了夏合歡。
這天底下勢力最強悍的兩方人馬都在找他們兩人,無奈之下,他只好鋌而走險帶着夏合歡躲到這皇宮一處偏僻的冷殿來。要是說再去請什麼大夫來看看夏合歡現在是怎麼回事,卻是不可能了。
一有不慎,他們的行蹤就會被暴露。如果是被殷孽的人手找到,那夏合歡無礙,可是若是被自己的師父找到,那夏合歡就會有生命危險了。他怎麼可能看着她處在危險之中,可若是要他將她交給殷孽……
荊陵遊不禁想起,曾經見過的那個男人,他看着夏合歡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師父看徒弟的眼神,更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夏合歡待着他身邊,他總是不放心,在谷中,她爲他療傷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那個丫頭大大咧咧,馬馬虎虎的性格。這樣的她怎麼可能發現過她口中師父的異常。若是……若是……
荊陵遊將夏合歡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在懷中,垂眸不言。其實他沒什麼資格管這些事情的,只是,每次想起殷孽看着夏合歡的眼神,他心裡都有些不舒服。
“唔。”
額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在天邊掛出新月的影子時,夏合歡終於醒了。醒來時,面對離得極近的面孔,夏合歡腦海裡有一瞬間的空白,後來纔想起這人是誰。
“荊陵遊?”夏合歡想動動手腳,愕然發現自己被厚厚地棉被捆成了蠶繭的模樣,捂得這麼嚴實,難怪她會被熱醒。“你這是幹什麼?”
名爲夏合歡的人形蠶繭費勁蠕動了下,才引得荊陵遊注意,將束縛解開,夏合歡得以喘了口氣。
“我正要問你,你之前是怎麼了?爲什麼會昏倒在地上,可是……”
夏合歡打斷荊陵遊的話,“沒事,只是累了,休息一下而已。”
荊陵遊注視着夏合歡,片刻,才道:“下次記得要睡牀上,在地上睡着很容易着涼的。”
“嗯。”
夏合歡說謊了,荊陵遊自然是看得出來,只是她不願意說,他也不會逼問她。
“那兩人在哪兒?”夏合歡突兀地問。
“什麼人?”
“就是當初和我一起去茶樓的兩人。”
“那種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再帶他們出來,便沒有管他們的死活。”
“……”夏合歡問,“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當今天子慕天澤。”
“你知道?”
“是。”荊陵遊沒說的是,他師父還曾經一度將慕天澤作爲他的出師任務,只是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荊陵遊現在倒是期望慕天澤是他的出師任務了。
“我們現在是在冷宮吧?”
“是。”
“那你能幫我去看下,他還活着嗎?”夏合歡道,“放心,我是不會逃跑的。”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就以我現在的樣子,我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
“他還活着。”荊陵游回答道:“如果他死了,這個皇宮早就亂了。我師父雖然曾經想要要過他的性命,但是現在他最想殺的人應該是殷孽。”
熟悉的名字,讓夏合歡有片刻的分神,原本決定好去做任務,快刀斬亂麻的決心又開始動搖,她重來都不是什麼意志堅定的人,她甚至預測不到再次見到殷孽的時候,自己會不會選擇逃避。明明好不容易學會正視自己的感情。
“宿主想要做任務了?”系統小心翼翼問,夏合歡之前的反常,差點把它給嚇住了。
“嗯。”夏合歡垂下眼眸不動聲色,在她心底還是有一個想法在鼓動,她不想就這麼認了,最壞的結局左右不過是死,將心都交出去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想必殷孽知道了,也會贊同她的做法吧?
夏合歡不是偉大到能夠犧牲自己成全天下的人,不過你要是真讓她踏着天下人的鮮血和殷孽走在一起,這也不現實,現在的她就像是走在懸崖邊上,隨時都有可能萬劫不復。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想要在這提心吊膽中尋一個兩全的法子。
她不想等日後回想起現在的時候,後悔不已。
盡人事,聽天命,穿越這種事都能讓她遇見,她想老天爺應該還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吧?
……
長寧看着手底下人的回覆,望着那緊閉的屋門,暗暗叫苦,“那個叫荊陵遊的臭小子到底是帶着夏合歡藏到哪裡去了。再找不見人,公子的眼神都能將他給撕了。”
“可有消息?”
屋門被人從裡打開,深衣寬袖的殷孽眼眸沉沉看向長寧,那雙眼睛蘊含的感情好似暴風雨來臨前平靜無波的湖面,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還是沒有消息,而且據得來的消息分析,慕長弘那邊的人也在找荊陵遊和夏姑娘。看樣子夏姑娘現在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只是不知道荊陵遊帶着她藏到哪裡去了、”
“藏?”殷孽沉如水冷如冰的眼眸又冷厲了幾分,薄薄的嘴脣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衣袖在無風自動,止不住的殺氣讓長寧幾乎屏息。
“公子放心,掘地三尺,長寧也會將兩人找出來的。”
長寧額頭上冒出冷汗,看公子這幅表情,是真動怒了。要是再找不到人,怕是連自己都承受不住公子的怒火了。
殷孽掃了長寧一眼,似將他看在眼裡又似沒將他看在眼裡,“……合歡。”
殷孽沒想到,只是一個疏忽,那個言笑晏晏的小丫頭,居然就這麼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了,還一走就是一天一夜。
“小合歡,你還真是長本事了吶!”殷孽輕啓脣畔,逐字低喃。
殷孽可不信,如果夏合歡不願意,這世上還有人能夠強留她這麼長時間的。他可是知道的,那人是有多怕死,是有多少保命手段的,她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不見呢?果然,還是那個叫荊陵遊的人留不得呢!
“殺了吧!”
“公子是指?”長寧驚疑不定地問。
“荊陵遊。”
“是。長寧這就去安排。”
長寧應聲推下,整個院子又一次歸於寂靜,有風聲,有樹葉婆娑聲,還有蟲鳴聲,可唯獨少了一個聲音,往日裡那個喜歡拖長了腔調喊他師父的人。
無數次的重生後,殷孽早就習慣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可是從遇見夏合歡起,一切都在偏離軌跡,一直到今天,夏合歡的突然消失,那種一切脫離掌控的感覺好像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那種感覺,就算殷孽自己不承認,但是他不能忽視,忽視他心裡的不安,只是因爲有一個人不在了。
“真沒想到,我居然會因爲你失態至此。”殷孽低笑兩聲,“吶,小合歡,你贏了!”
贏了一顆妖孽的心。
重生太多次,殷孽的心在一次次的消磨中變冷變硬,然後在他絕望厭棄的時候,撿到了一個有點小聰明的小徒弟,她用十年的時間,一點一點地滲透,再次把那已經變成了石頭的心臟捂熱。
真是奇怪呢!明明知道她是抱着什麼目的過來的,可是爲什麼還要一次一次放縱她?明明知道她有可能在完成任務後,跟那個人一樣消失掉,爲什麼還會給她機會,讓她有機可乘?
明明最初只是因爲好奇,才留下她的,不是嗎?
殷孽眼前好像又浮現出自家小徒弟眉眼彎彎的模樣,圓圓的貓眼彎成了皎潔的新月模樣,兩隻尖尖的小虎牙露在外面,像是隻被圈養的小貓,偶爾也會驕傲地揚起頭顱,露出爪牙,昂首挺胸在自己的地盤慢踱。
罷了,既然他都已經入局,自然也不可能讓她獨善其身。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合歡,你可不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