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一直開到下午四點,關於廠領導們的大小問題提出了近百個,但卻沒有確鑿證據。事實上就算能證實這屆領導貪污[***],對造船廠眼前的困境也於事無補。
因爲除了拖欠在職職工和退休職工的養老金外,造船廠還欠幾百名臨時工六百多萬。如果再算上還未找上門討債的近百家供貨商,田文建赫然發現造船廠的債務高達三千兩萬元!
面對在職工代表們一雙雙期待的目光,田文建放下手中的紙筆,異常凝重地說道:“同志們,大致情況我都瞭解了,可以說現在的船廠是內憂外困,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也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首先要說得是,我就帶來了五十萬!無論區裡還是315廠,短時間內都不會追加投資!”
會議室裡外頓時一片譁然,不等他們開口,田文建便繼續說道:“這就意味着,我們只能自己靠自己,只能萬衆一心、齊心協力的自救,共度眼前這個難關。”
“說得倒輕巧!怎麼救?”
“沒錢你來幹什麼?”
見衆人的情緒有些失控,德高望重的樂老書記立即站了起來,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吼道:“靜一靜,都靜一靜,讓田書記把話說完!”老爺子兩眼一瞪,無比的威嚴,會議室裡又靜了下來。
田文建給他投去感謝的目光,隨即真誠地說道:“雖然市裡還在跟315廠進行談判,但藍天集團的組建已成定局。315廠的確很錢,但一下子也顧不了那麼多單位,總得有個輕重緩急。
大家肯定會想,我們也很急!的確……造船廠的確很急,但就算投資兩千萬來又能怎麼樣?說句不中聽的話,錢剛打到賬上,就被銀行和供貨商們瓜分一空了!甚至連各位的工資和養老金都發不上。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即將組建的集團公司會放棄造船廠,要不直接宣佈破產得了,還要我來幹什麼?”
田文建擠過人羣,走到窗戶邊,指着正計劃中的藍天工業園,滿面笑容的繼續說道:“雖然我對造船廠並不是很瞭解,但我卻從資料上看到,咱們廠具有鋼結構生產資質。請大家想想,製藥廠、開關廠、變壓器廠等五家市區企業搬遷過來,是不是數十萬平米的鋼結構廠房?”
造房子可比造船容易多了!要知道眼前這些職工,可是成年累月與鋼材打交道的人。吳總工程師猛地反應了過,欣喜若狂地問道:“田書記,您是說我們可以承建鋼結構廠房?”
“藍天工業園一期工程,總投資三點五個億,就看我們能吃下多少了。”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淡淡地笑道:“另外我們還可以發揮我們的優勢,把那些等離子切割機、剪板機、卷板機都用起來,承接開關廠和變壓器廠的開關櫃、變壓器油箱、箱式變電站外殼等業務。
另外還可以找找市領導,請他們也發揚一下地方保護主義,把路燈管理處的那些路燈活兒也過來。總而言之,只要我們能齊心合力,就能渡過這個難關。”
“電氣開關櫃、變壓器油箱沒什麼問題,不就是鈑金嘛!”一個老師傅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鋼結構就麻煩了,因爲我們的設備有限,加工不了彩鋼板。”
田文建重重的點了下頭,微笑着說道:“是啊!可手頭上沒錢,現成的設備買不起,所以我們只能利用廠裡的廢舊鋼材,自己動手製造彩鋼板成型設備。那玩意我見過,又不是什麼高科技,車牀、銑牀、鏜牀、磨牀咱們都有,實在不行還可以向315廠求助!他們那裡不但有工程師,而且還有各種機加工設備,我就不信搞不出來。”
“三個多億的工程,利潤少說也得幾千萬!”
李田寶意識到這是個機會,頓時興高采烈地說道:“田書記,您是315廠出來的人,這工程應該跑不了吧?
田文建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藍天工程時間很緊,想大包大攬吃獨食是不可能的。再說這麼大的工程,領導們能不能放心的交給我們,又是一個問題!這就要看我們的表現,要讓區領導和集團領導們,看到造船有這個實力!”
這可是個能打翻身仗的機會,老書記驀地站了起來,急不可耐地問道:“田書記,你說吧,都需要我們幹些什麼?”
“首先是要穩定!在這個組建藍天集團的關鍵時刻,我們絕不能給市區領導添亂。畢竟只有藍天集團順順利利的組建起來,我們纔有生存的希望。”
田文建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其次是資金,雖說很多原材料可以就地取材,但我們還需要幾百萬啓動資金。我知道說這樣的話有點過分……但爲了船廠的未來,我不得不說,因爲資金的來源除了集資之外,別無他途。”
不但沒討到工資,反而要讓大家出錢!衆人徹底傻眼了,一個個低下頭來,就是不吭聲兒。會議室外面更是一陣搔動,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絕於耳。
不以身作則不行了!田文建咬了咬牙,環視着衆人,斬釘截鐵地說道:“作爲龍江船舶製造有限公司總經理,我將把我妻子的嫁妝,省城的那套房子和車抵押貸款,另外把我所以的積蓄全部投資進來,湊二十萬吧!”
田文建傾家蕩產的行爲,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樂老書記沉思了片刻,淡淡地問道:“田書記,廠領導班子調不調整?”
前車之鑑擺在那裡,他們是吃一塹長一智啊!田文建權衡了一番後,突然笑道:“廠領導班子暫時不調整,但我準備在船舶製造有限公司下,另外成立一個自負盈虧的二級法人單位,專門負責鋼結構工程和機加工這一塊。畢竟我們還是造船廠嘛,水裡纔是咱們的天地,上岸只是權宜之計。”
“那這個新公司誰來負責?”老書記還有點不放心,田文建剛剛說完,便打破沙鍋問到底。
“開職工大會,由大家選舉產生。”
樂老書記暗地裡盤算了一下,隨即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投八萬,豁出去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也幹部帶頭,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做了。吳總工程師毫不猶豫的舉起了右手,表示參加集資,把他家所有的積蓄三萬五千元全部拿出來。
工人沒那麼多錢,但你三千,我五千的,光會議室這近百號人,便承諾集資九十三萬多!這時候,院裡的幹部職工,爭先恐後的跑上樓來,把樓道擠得滿滿的,一個個叫喊着自己集資的數額,那場面就像搶購緊俏物資一般地瘋狂。
人太多,就算田文建和金若琳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不得不請大家等一等,先趁此機會選舉個鋼結構公司籌備小組,然後由小組成員去分別統計。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儘管已退休的老幹部投資最多,但他們毫不猶豫的推掉了候選人提名,而是推薦了幾位年富力強的班組長,自己則擔任籌備小組顧問。
下午六點三十分,別開生面的第一次職工大會才宣告結束。又過了一關的田文建,給籌備小組指定了幾個辦公室後,便感慨萬千的送走了衆人。事實上大家還意猶未盡,可會議開了那麼長時間,誰都沒吃午飯,甚至很多人連早飯都沒吃,早就餓得飢腸轆轆,這才依依不捨的散去了。
剛走到四樓,去而復返的羅秋生等人,一臉諂笑地迎了上來,“田書記,您的講話很精彩,讓我們深有感觸啊。”
“田書記,如果藍天工業園的工程能拿下來,那我們龍江造船廠就有救了。”
譚時丹更是一臉媚笑的奉上根香菸,呵呵笑道:“還是田書記有水平,三五句就解決了問題。職工們連集資的情緒都那麼高,我想在您的帶領下,造船廠走出困境,飛黃騰達,指曰可待啊!”
田文建的反應令他們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不但大大方方的接過香菸,還指着客服的方向,滿面笑容地說道:“各位,上午那事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委屈你們了。”
見田文建回頭就跟這些廠領導打得火熱,剛下樓的職工代表們,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憤憤不平的神色,一個小夥子正準備過來,卻被樂老書記一把拉住了,並冷冷地說道:“看什麼看?都回去。”
造船廠想順順當當的搞第三產業,外面的那些債主就必須要有人應付。吳總工程師猛地反應了過來,也異常嚴肅地呵斥道:“田書記正忙着呢,大家都回去吧,有什麼事去跟籌備小組說。”
這時候,田文建在一干廠領導的陪同下,來到了他們給自己安排的客服。房間很大,是三進三出的套間。外間是個小會議室,中間是辦公的地方,最裡面那間是臥室,各種設施齊備,裝修得也很豪華。
提心吊膽的半天,見田文建像沒事人似地回來了,小娜連忙笑問道:“餓了吧?我給你先泡碗麪。”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隨即轉過身來,很是親切地笑問道:“羅廠長、韓副書記,你們要不要來碗?”
“不用,不用,我們都吃過了。”
“那先坐,我先去洗把臉,煙在茶几上,大家自便。”
五分鐘後,田文建從裡間走了出來,坐到一臉誠惶誠恐的羅秋生身邊,把會上記錄的本子往茶几上一扔,一臉苦笑着說道:“黃劍安和石蕾害死人啊!連你們幾位都得跟着後面受連累。”
“誰說不是呢!”
不等羅秋生開口,黨委副書記韓永明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咬牙切齒地說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造船廠的幹羣關係之所以這麼矛盾,全是被這對狗男女給害得。沒跑之前作威作福,我們連氣兒都不敢喘。跑了之後又留下這堆爛攤子,讓我們給他擦屁股,還得給他背黑鍋。”
譚時丹重重的點了下頭,深以爲然地說道:“田書記,您終於說句公道話了。如果沒有您給我們做主,那我們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見主管採購和後勤的副廠長何汝明準備開口,田文建便擺了擺手,若無其事地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就不信他們真能跑到國外去。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是組織上考慮的問題,等童家和的事情查清楚了,我想市裡會有進一步動作。”
田文建的言外之意很明白,那就是他不想追究。羅秋生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連忙說道:“田書記,上午的事,我……我……我,我查清楚了,原來是保衛科一個經濟民警……”
看着他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田文建不等他說完,便一臉嚴肅地問道:“羅廠長,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那您的意思是?”
“事實上就算你們不來找我,我也會請大家過來坐坐。”
田文建給四人散了一圈煙,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循循善誘地說道:“穩定壓倒一切,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包括我在內的所有領導幹部,都必須要避嫌,以避再發生免諸如今天這樣羣體事情。所以呀……組建鋼結構公司的事兒,我們就不要過多幹涉了。
當然,我還有其他的考慮。首先是一個影響問題,大家都知道的,現在有幾百雙債主的眼睛正盯着我們。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摻和進去,那鋼結構公司還沒開張就得宣佈破產。”
“田書記,您是說我們來唱空城計,給他們爭取時間?”
“就這麼個意思。”
田文建點了點頭,面色沉重地說道:“四位,設計院正加班加點的出圖紙,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藍天工業園一個半月內就會破土動工,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如果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那你我就是龍江船舶製造有限公司的罪人!”
“田書記,就衝您這句話,我譚時丹也集資四萬。”
“這是好事啊!”
錢對於現在的造船廠而言,是多多益善。見譚時丹信誓旦旦的表了這個態,田文建立馬坐直了身體,指着他,眉飛色舞地說道:“譚副廠長,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啊!”
對這四位來說,造船廠破產是最好的選擇。畢竟破產後一了百了,之前的事一筆勾銷不談,還能換個地方繼續幹。可現在形勢來了個大逆轉,造船廠一時半會兒破產不了了,只能配合田文建的行動。
畢竟他那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仗”的話擺在那裡,如果跟他不和拍,那就等着被收拾吧。更何況迄今爲止,黃劍安和石蕾下落不明,誰知道他倆會不會落網?
與其提心吊膽的繼續對抗,還不如立即向眼前這位靠攏。要知道田文建不但是315廠的欽差大臣,還是即將組建的藍天集團董事,對自負盈虧的造船廠,具有着一言九鼎的決定權。
譚時丹剛剛表完態,其他三人也相繼表示參加集資,但數額都不大,三至五萬不等。少就少點吧,早就打定主意的田文建,並沒有嫌少,而是笑眯眯地問道:“不知道四位有沒有聽說過315廠培訓班的事?”
“聽說過啊!據說是培訓幹部的,連製藥廠的老吳、開關廠的老鄭都參加了。”
田文建滿意的點了點頭,環視着四人,似笑非笑地說道:“那可是集團公司中高層幹部培訓班,雖然我們是自負盈虧的二級法人單位,但也給我們分了兩個名額。羅廠長,韓副書記,你們四位是怎麼看的?”
羅秋生沉思了片刻,忍不住地問道:“田書記,315廠領導有沒有說培訓後的去向?”
“有可能留在集團公司,也有可能交流到其他單位,反正回船廠的機會微乎其微。畢竟給我們這兩個名額的初衷,就是安置一些曾經作出過巨大貢獻的老同志。職務和待遇,只會高不會低,據說製藥廠領導爲了爭有限的名額,都差點打破頭了。”
這倒是個脫身的機會,無奈狼多肉少,只有兩個名額。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好半天都沒吭聲。這時候,小娜將泡好的面送了過來,田文建抓起叉子,呵呵笑道:“要不你們先回去研究一下,等有了結果再通知我?”
“田書記,您這是說什麼話呢?”譚時丹一愣,連忙說道:“您是領導,誰去誰不去,您說了算。”
“該發揚明煮的時候還得發揚明煮嘛!再說我初來乍到的,對造船廠又不熟悉,還是你們自己拿主意吧。”
田文建撲哧撲哧的吃着面,吃了好幾口,見他們還是沒動靜,便放下叉子,繼續說道:“哦……對了,參培人員走後,留下的將跟我一起,帶領廠辦及各科室人員清理被洪水衝過的場地,應付上門討債的近百家供貨商,以及追討歷年來的應收賬款。”
“不是搞鋼結構公司嗎?還折騰那些幹什麼?”羅秋生想了想之後,忍不住地問了句。
田文建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那只是權宜之計,再說就憑咱們這點人,怎麼可能吃下整個工程?另外造船是咱們根本,不造船的造船廠,那還叫什麼造船廠?”
韓永明重重的點了下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很是感慨地嘆道:“田書記志在千里啊!造船廠有救了。”
“手裡沒錢,光志在千里有什麼用?”田文建長嘆了一口氣,一臉苦笑着說道:“造船這一塊,一沒訂單,二沒場地,三沒資金,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呀!另外,咱們的資質雖然全,可都是一萬頓以下的資質。
不來造船廠不知道,來了之後才明白,萬噸已經算不上巨輪了!想發展,就必須提高噸位,怎麼着也得整兩個三萬噸的船塢。十萬、二萬噸,那就更別提了,只能想想而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