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幹部工作和鄉鎮司法所的並軌,雖然搞得轟轟烈烈。但誰也不認爲那是田大書記上任後的三把火,畢竟工資一分沒降,幹部一個沒批,說白了就是把左口袋裡的東西放進右口袋,除了換了個領導和領工資的地方之外,跟並軌前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調研了兩個月,跑遍了全市所有的鄉鎮和局委辦,要說田大書記沒什麼動作,任誰也不會相信。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田大書記並沒有任何驚人的舉動,常委們剛剛落座,就誠懇之至地做起了自我批評。
“……同志們,我黨的創始人之一陳獨秀,在新文化運動時請來了德先生和賽先生,這麼多年過去了,賽先生咱們還記得,但德先生似乎被遺忘了。明煮不是什麼貶義詞,用不着談虎色變,尤其是我們這些領導幹部,更要發揚黨內明煮。在老幹部赴港旅遊的問題上,我獨斷專橫了,開會前我先做個自我批評。”
常委會上的發言都是要記錄在案的,見市委辦主任王之浩放下了紙筆,田文建敲了敲桌子,異常嚴肅地說道:“王主任,該記就記,別給我留面子。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還談什麼黨內明煮,還談什麼批評與自我批評?”
王之浩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連忙抓起紙筆,點頭說道:“是,田書記。”
組織老幹部們去香港旅遊,對臨水而言還真算不上什麼。畢竟之前每年都會組織一兩次旅遊,只不過都在內地罷了。更何況田大書記早就有過指示,不要搞得太過鋪張浪費。
對人大常委會主任祁愛國和政協主席李雲鵬等即將到站的老同志而言,提高老幹部待遇並不是什麼壞事,畢竟誰都有退休的那麼一天。
正如田文建所預料的那樣,李雲鵬率先放下茶杯,一邊環視着衆人,一邊呵呵笑道:“老幹部是我黨的寶貴財富,爲臨水的發展作出過傑出貢獻。田書記對老幹部的關心,跟黨中央國務院既定方針並不相悖,我認爲沒什麼好批評的。”
“是啊,就算拿到常委會上表決,我也會舉雙手贊成。”人大主任李雲鵬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爲然的表情。
見衆人爭先恐後的表示支持,田文建擺了擺手,異常嚴肅地說道:“各位,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可不能偷換概念。該不該去、能不能去是一回事兒,有沒有發揚明煮,按照組織程序討論表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諸位拉不下面子,這件事就到處爲止吧。還是等明天去市裡開會時,我向昌榮書記當面做檢討,並請求組織上給我處分。”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真不知道他是覺悟高,還是腦袋裡缺根弦。田大書記那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把衆人搞得哭笑不得。因爲這個例一開,那以後大事小事都得要拿到常委會上來討論表決。
氣氛有些尷尬,陳副書記連忙乾咳了兩聲,適時的岔口了話題,低聲提醒說道:“田書記,今天是常委會,不是組織生活會。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正式開始吧?”
真是個老滑頭,輕描淡寫的就化解了“以己傷人”這一招,又讓你說不出什麼來。見衆人露出一副副深以爲然的表情,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風輕雲淡地說道:“那咱們就正式開始,今天的第一個議題是人事問題。大家都知道的,按照慣例,班子裡還缺一個副書記。
當然,這並不在我們的權限範圍之內,但三天前昌榮書記徵求了一下我的意見。我的態度很明確,那就是儘可能從班子裡產生,最好不要外調。現在正是發揚黨內明煮的時候,大家都議一議,看推薦誰擔任或兼任這個副書記比較合適。”
除了周義、祁愛國、李雲鵬之外,在座的都是副處級。理論上來說,誰都有這個資格。尤其是政法委書記葛向南和紀委書記郭登明,早就盯上了這個位置,而且也都有所行動,沒想到花州市委卻把權力下放給了田文建,這讓二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管支持還是反對,哪怕是棄權,都會得罪人。說什麼發揚黨內明煮,這不擺明了要一桃殺三士嗎?要知道像這樣的人事任免,都是在暗箱裡艹作,誰還會拿到檯面來討論表決?
衆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開口,會議室裡頓時陷入了沉寂,連氣氛都變得詭異了起來。
看着他們面面相窺的樣子,田大書記敲了敲桌子,冷冷地說道:“開會不吵架,那你來幹啥?一團和氣不是團結!作爲黨的領導幹部,該爭論的時候就要爭論,否則就是瀆職!”
開會前的交流中,田文建已經給周義吹了風,見氣氛有些尷尬,周義突然擡起頭,面無表情地說道:“同志們,田書記頂住壓力,堅持副書記人選從班子裡產生,這是對我們臨水乾部的信任。如果我們再有什麼其他想法的話,那就真辜負了田書記的一番好意了。”
同樣沒有資格的武裝部長劉康民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道:“是啊,肉爛在鍋裡,總比被外人吃掉的好。機會來之不易,要不是穿着這身軍裝,我第一個毛遂自薦。”
說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說,不怕得罪人你推薦一個啊?政法委書記葛向南暗罵了一句,隨即別過頭去,有意無意的瞄了周義一眼,希望他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替自己說句話。
紀委書記郭登明則把希望寄託在田大書記身上,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是紀檢系統裡的幹部,怎麼着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吧?而宣傳部長劉廣祿則跟郭登明一樣,希望周義能推薦自己。
組織部長楚天浩資歷稍淺,乾脆打消了這個誘人的念頭,跟人大和政協的兩位老同志一樣,點上根香菸,吞雲吐霧的作壁上觀了起來。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僵局竟然是由統戰部長吳澄鬆打破的,見衆人三緘其口,吳澄鬆突然說道:“我認爲登明同志比較合適,理由很簡單,市委副書記兼任政法委書記有助於維護社會穩定。”
雖然都是副處級,但市委副書記在常委中的排名比較靠前。同時政法口比較窄,不像組織部長那樣可以直接調往兄弟縣區擔任縣長或區長,如果錯過這個機會,葛向南不是在政法委書記這個位置上幹到退居二線,就是調往花州市政法委擔任副職。由此可見,這個市委副書記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一直跟周義明爭暗鬥的陳東,可不想看到對手的實力再一次加強,立即放下茶杯,淡淡地說道:“黨風廉政建設也很重要嘛,市委副書記兼任紀委書記,這也不是沒有先例。”
見田文建緊盯着自己,周義不得不低聲說道:“我支持吳部長的意見。”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隨即轉過身去,和聲細語地問道:“祁主任、李主席,你們二位是什麼意見,有沒有其他推薦人選?”
“能坐在這裡開會的都是好同志,各有各的優點。包括王主任在內,都有這個資格。可問題是位置只有一個,一時半會間,還真發表不出什麼意見。”
說到這裡,祁愛國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說道:“田書記,你是班長,你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
真是個老滑頭,田文建的腸子都快被氣斷了,乾脆也不徵求政協主席李雲鵬的意見了,擡頭笑道:“既然沒有其他推薦人選,那我們就舉手表決一下吧。同意推薦向南同志的請舉手,周市長……你帶個頭。對了,當事人無需迴避,該爭取的就爭取,可以毛遂自薦。”
舉手表決的結果不盡人意,算上葛向南自己的那一票,總票數還沒有過半。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紀委書記郭登明也僅獲得了四票,人大常委會主任祁愛國和政協主席李雲鵬,居然在這個問題上雙雙棄權,最終還是把決定權交給了自己。
涇渭分明啊,田文建意識到自己必須作出抉擇了,立即擡起頭來,一邊環視着衆人,一邊坦坦蕩蕩地說道:“正如祁主任所說的那樣,兩位推薦人選都是好同志。但結合臨水的實際,我還是傾向於推薦向南同志。
鑑於向南同志還兼任市公安局局長,這麼一來擔子就太重了,所以請大家這幾天考慮一下公安局局長的人選,等市委組織部的任免文件一到,咱們再召開常委會討論表決。”
葛向南怎麼也沒想到田文建會支持自己,頓時欣喜若狂,立馬站了起來,給衆人敬了一圈禮,並激動不已地說道:“謝謝田書記,謝謝各位。”
“職務越高,擔子越重,沒什麼好謝的。”
田文建瞄了一眼有幾分失落的紀委書記郭登明,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正式任命還要幾天,正好趁這段時間準備一下交接。另外公安局長的人選,我傾向於從公安局內部產生,畢竟[***]員不是萬金油,專業的事情還得由專業的人去幹。在這個問題上你最具發言權,所以我希望你能提出寶貴意見。”
“是,田書記!”
剛剛發生的一切,讓衆人意識到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什麼事情都放到檯面上,沒有任何暗箱艹作,而且還儘可能維護本地幹部以及本單位幹部的利益,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尤其是那句“開會不吵架,那你來幹啥?”,更是讓衆人意識到黨內明煮不僅僅是口號,只要一把手以身作則,不搞一言堂,完全可以落到實處。
審計風暴愈演愈烈,據說已經有兩百多箇中央部委的幹部因此而落馬,除了在外聘會計師事務所參與審計這個問題上爭論了一番外,有關於對各鄉鎮、市直機關、各局委辦以及學校、醫院等單位和部門,進行一次審計的議題,不出意外的獲得了通過。
而田文建那在人大下面組建一個臨時的審計委員會的提議,人大常委會主任祁愛國更是舉雙手贊成。甚至還決定親自掛帥,兼任尚未組建的審計委員會主任,全程監督接下來的審計工作。
“……我知道大家肯定還有一些疑慮,在這裡我再次重申一下,只審計不公佈,除非情節特別惡劣,一般的違規不作爲立案調查的依據。當然,這並不意味着可以縱容,該規範的還要規範,該批評的還得批評!”
規範也好,批評也罷,哪怕是黨內處分,那也總比來一次反腐風暴強。畢竟在座的都是分管領導,真要是審出點什麼問題,一個領導責任肯定是跑不掉的。
見劉康民那副沾沾自喜的樣子,田文建頓了頓之後,似笑非笑地說道:“劉部長,你們武裝部不是特區,也在審計範圍之內。開會之前我已經跟你們司令員和政委溝通過了,希望你能認真對待。”
“我們的經費雖然是地方財政撥付,可那都是軍費!”
劉康民急了,驀地站了起來,振振有詞地說道:“田書記,不是我劉康民不支持你的工作,但事關軍事機密,爲了國防安全,我絕不允許地方人員查我們的賬。”
小小的武裝部,總共就那幾個兵,還軍事機密。田文建被搞得啼笑皆非,頓時哈哈大笑道:“既然劉部長有這麼多疑慮,那我只能請軍區後勤部的財務人員幫忙了。”
“我的田大書記,你的手也伸得太長了吧!給點面子好不好?真要是讓你查了賬,那讓我以後怎麼見人啊?”
看着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衆人禁不住地爆笑了起來。田大書記可不吃他這一套,指着笑得前仰後合的周義,搖頭說道:“你有本事不拿周市長的錢,那我就不查你的賬。另外我還要提醒你,再過一個月就徵兵了,雖然比不上高考,但也是寒門子弟出頭的一個機會。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絕不允許徵‘人情兵’、‘關係兵’!”
武裝部就這麼點灰色收入,還被他給堵上了。劉康民徹底傻了眼,暗想這個曾在長江大堤上並肩作戰過的戰友,還不如不來呢。
好在田大書記並不是只管殺、不管埋,想了想之後,繼續說道:“據我所知,武裝部的國防經費有很大缺口。周市長,這件事麻煩你考慮一下,儘可能做到足額撥付。”
“好的,回去後我就想辦法解決,絕不拉徵兵工作的後腿。”
徵兵中的貓膩大着呢,田文建似乎還有點不放心,一邊招呼劉康民坐下,一邊環視着衆人,異常嚴肅地說道:“同志們,保家衛國是一件既光榮又神聖的事情,可事實上呢?卻被搞得烏煙瘴氣。當兵還得花錢,少說也得四萬,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誰都有個親朋好友,誰都想照顧照顧,但在我這裡行不通。爲了杜絕上述不正之風,我決定讓紀委參與進來,全程監督徵兵工作。同時還會邀請軍分區紀委派人監督,確保接兵幹部那邊不出問題。”
就這樣,田文建還不罷休,居然要求宣傳部陳部長公佈舉報電話。
到底是當過兵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還準備趁這個機會,把侄子送進部隊鍛鍊鍛鍊的李雲鵬,無奈的點了點頭,暗想只能跟侄子說抱歉了。
國防經費得到了保證,這點小錢劉康民也就不在意了。畢竟走後門、託關係的都是地方幹部,田文建既然下了這個決心,他還少了許多麻煩。更何況兵種那麼多,有待遇好的,有待遇差的,尤其是那一兩個女兵名額,每年都爭得頭破血流,一碗水怎麼都端不平,搞得他很難做。
地方領導管部隊的事,這可是大忌。田大書記的所作所爲,也讓衆人意識到田文建絕不是政治上不成熟,而是有十足的把握,甚至有着軍方高層的支持。
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有副總參謀長王雷霆將軍撐腰,田大書記還真沒什麼好擔心的。
事實上來臨海上任前,王副參謀長還專門跟他提起過這事。說兵員素質越來越低,已經嚴重危害到了國防安全。再加上在調研期間,老百姓們對此極其反感,要不田文建也不會下這麼大決心了。
常委會剛剛結束,劉康民便鬼鬼祟祟的跟進了書記辦公室,一邊不把自己當外人似地翻箱倒櫃,一邊頭也不回地埋怨道:“甜瓜,這麼大事你也不跟我事先通個氣,是不是看我人老實,好欺負啊?”
正翻看幹部考覈材料的田文建,回頭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老實人就不會隨隨便便翻人家東西。”
沒有任何收穫的劉康民直起身來,一屁股坐到辦公桌上,憤憤不平地說道:“大熊貓呢?別跟我裝傻。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都被你給幹了,還不拿出點誠意來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田文建樂了,撲哧一笑道:“老劉啊,沒想到你還挺有文采,還受傷的心靈!也不怕別人笑掉大牙。別翻了,煙在家裡,鑰匙你有的,要抽你自己去拿。”
“算你還有點良心,既然這樣,咱們的事扯平了。”
“沒良心的應該不是我吧?”
田文建擡起頭來,指着他帽徽上的軍徽,意味深長地說道:“老劉,我知道當這個武裝部長很難。表面上接受軍分區的管理,可事實上卻要看地方政斧的臉色,可也不能沒有了最起碼的原則,尤其在徵兵這個問題上,民憤很大呀。”
劉康民輕嘆了一口氣,一邊點上根香菸,一邊苦笑着道:“上級首長來視察要接待、民兵訓練要經費、裝備維護保養同樣要錢,一百塊錢要幹一千塊錢的事,我容易嗎我?”
田文建沉思了片刻,毅然說道:“以後不會了,但你也要保證,給我看好自己的門,管好自己的人。尤其是徵兵工作,絕不能給我出問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