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提出一些比較合理的意見的倒是簡大同。簡大同提出了一個極爲簡單的困難:葉氏工坊從上到下都是工匠,能當到技工技師,並開始管理工廠或者團隊的,都是因爲技術過人,而不是因爲有很好的管理才能。而按照談瑋馨的方案,在那些需要獨當一面的部門主管的位置上,技術水準本身已經不是大問題了。當然,在葉氏工坊裡,技術水準不過關,那是壓不住手底下的人的……這之間的矛盾,可以讓人想的腦仁發疼。
談瑋馨的這一系列的想法如果得以順利實行,對於葉氏工坊的意義非常重大。現在的葉氏工坊的實際上已經比以前談瑋馨和葉韜在歷史課上被灌輸的所謂資本主義萌芽階段的那些絲織棉紡作坊都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大得需要仔細想一想才能找到除了食物之外葉氏工坊不生產的東西。現在的葉氏工坊是從一個小作坊開始,隨着葉韜的地位的攀升,影響力的擴大,隨着葉氏的資本的增長、技術的開拓、營銷渠道的逐漸拓展一步步自發自覺地走到現在這樣的境地的。缺乏一套行之有效的總體管理方略已經成爲限制葉氏工坊進一步發展的瓶頸,而技術上的所向披靡更是讓葉氏工坊的那些高階技術人員們除了挑戰自己的想象力的極限之外,缺乏外部的壓力和競爭。
正是因爲同時看到了這一系列方案的意義,也看到了在實施——或者說以談瑋馨和葉韜都比較喜歡使用的更軍事化的詞彙:“部署”——之後葉氏工坊將蛻變成更爲強大地經濟-技術實體,大家更有些猶豫不覺。
自然,沒有人想讓所有的變化在一夜之間發生。談瑋馨可觀的爲整個改革的過程估算了一年半到兩年的時間,而將整個變化進行完成,需要持續投入的各類費用也爲數不少。
熱烈的討論一直到葉勞耿回來之後纔有所變化。由於大家幾天裡都在這個框架里加入了許多自己的意見,也形成了一份比較粗略地計劃書,葉勞耿從月牙島回來的當天,就被大家拉着一起討論這一系列的改革方案。而葉勞耿在聽完了之後,只是很憨厚地笑了笑說:“大家不是都很有點子嘛。從簡單的到難的,開始幹就是了。比如那個各種工匠的定級,就很有那麼點意思,我們就從這個開始好了。”
葉勞耿看了看談瑋馨,親切地說:“殿下……好吧,別瞪我,我還是管你叫馨兒得了……這生意上的事情我就是因爲自己關不過來才讓你拿主意。既然你又辦法,儘管去做就是了。只是這些活聽上去都很不好辦,你身體吃得消不?……還有。就是你手下那些掌櫃,覺得應該派進來做事的,儘管派來,不要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另外,覺得那些人會做活不會管人,你可以讓人教嘛。既然他們能學得會那麼煩的手藝,再學點別的也應該沒事。開始的時候。大家誰都不會,幹着看吧。”
葉勞耿的話爲葉氏工坊的整體變革定下了基調。而葉氏工坊隨之公佈將進行技術定級考覈的消息,更是讓藏龍臥虎的葉氏工坊裡衆多身懷絕技地傢伙們摩拳擦掌,雀躍不已。乃至於齊逐代表七海商社來商討安裝六門輕型三人炮組的弩炮的事宜的時候,整個廠區蓄勢待發的氣氛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當齊逐看到正在進行以後的工匠資格證書的展示地時候,他有些明白了。最低級的學徒證書只是一張硬卡紙,外圈是枝蔓的圖形裝飾。中間印着一些簡單的說明,比如資格證書名稱,等級,工種,頒發日期,簽名認可的考官等等……而學工級別的證書立刻就不同了,那是燙銀的雲紋紙。就是那彙總用來印極爲誇張地國家機密級別的圖書的紙張,上面書寫着類似的內容,雲紋紙將被捲起來,裝在一個木盒裡。技工的資格證書和學工的差不多,但更考究一些,證書使用羊皮紙製作,附上一個光燦燦的銅環,用來固定羊皮紙卷的粗細。而那個盒子裡面則有絲綢的襯墊。外面的那個釦環也是銅質的,帶着植物造型的修飾。有葉氏工坊的獨門衝壓機一次成型。技師的資格證書稱得上華麗了,那是一本羊皮冊,褐色的小羊皮封面上有衝壓而成的銅質葉氏工坊紋章,和燙金字體的“技師證書。”打開冊子,裡面除了那些固定的認證內容之外,還有一段簡要的文字,對這位技師進行評價和描述。在最後,則是葉氏工坊至少兩名總監的簽名和印鑑,以及東平工部的不低於員外郎級別的官員的簽名和印鑑……葉氏工坊的工匠們在就過了爲衣食住行擔憂的階段了,而這樣的一本證書,可能是他們中間的有些人能夠得到的最高榮譽。有人會看中其中的當代頂級工匠的承認,有人會重視裡面的那個工部的認定,而毫無疑問,有資格拿到這本證書的人,無論是不是在葉氏工坊,都會又讓人羨慕的收入。
工匠定級最先進行的還是木工門類。畢竟葉氏工坊是靠木工手藝起家的,最初的那些園林建築,也多是以嫺熟精湛的木工活來包打天下。而由於葉氏工坊最早的學徒學工制度就是從木工開始,技術上的定級標準方面也有比較統一的標準。而引起大家興趣的,則是葉韜爲首的葉氏工坊絕對高層將全部參加考覈。
那些葉氏工坊最早的一批學徒和學工,現在還在葉氏工坊乾的,都至少是技工、技師級別了。那些傢伙們呵呵笑着,對那些最近幾年新進入葉氏工坊的學徒們敘說當年這批師兄弟們是如何帶着大傢伙完成一個又一個現在看起來可能已經有些微不足道的工程的,比如寄傲山莊、薰鳳閣、瞻園等等……年輕的學徒們甚至有些從來沒見過葉韜,不是道這個現在已經是國內有數的重臣、駙馬爺,這個工匠行業活生生的傳奇的模樣。而現在。這是個好機會,不僅僅是讓葉氏工坊的這些創始人們好好炫耀一下他們越來越少機會使用的技術,更是一個增強葉氏工坊內部凝聚力的好機會。
“葉氏工坊工匠技術定級考覈木工工種第一場。參考人:葉韜。木工技術證書號碼:一號。……”
隨着一個學徒站在葉勞耿身邊,對着本子大聲念出這段話,考試開始了。對於這些來炫技的傢伙,大家顯然不會刻板的要求他們一項項進行鋸、刨、鑽、鑿等等基本技術,大家渴望地就是他們這樣的工匠的表演。是地。的確是表演。而這批人員的考覈級別直接就是技師,在普通學徒們眼中,那是他們中間有些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到了這個級別的工匠,往往最平凡地技術細節才最能表現他們的水平,而接近那個水準的工匠們一眼就能從這些細節裡看出端倪。但對於普通學徒來說,這種太過於高深的東西,遠比不上炫技的表演。
葉韜的考試作品是一個座鐘地外殼。整個外殼將全部以極爲珍貴的紫檀木來雕刻。除了葉韜等寥寥幾個人,還真沒有一個工匠敢對這種昂貴到極點的材料下刀。但葉韜只是花了些時間研究木料的質地之後,很快就拿出了設計方案,而這個方案讓滿場觀衆目瞪口呆。葉韜居然要直接雕一個宜城七海塔出來,以鐘樓的外形作爲這座鐘獨一無二的座鐘的外殼。這個座鐘甚至以後會有一個底座,這個底座將仿照七海塔下地那個小廣場來製作,捎帶上週圍的那些建築。底座中間的部分將分成幾個圓環。上面有各種車馬、人物造型的小雕塑。當座鐘鳴響的時候,底座上的這幾個圓環將順時針或逆時針旋轉,造成一副七海塔下車水馬龍的情景……自然,這個工作不用葉韜今天就完成,他今天地表演項目僅僅是鐘樓本身的造型而已。
葉韜的工具箱一層層地展開,放在了邊上的小桌上。這些工具雖然都是以鎢鋼打製,又都經過重重檢驗。精度無可挑剔,卻沒有任何特別的東西。但在葉韜的手裡,從最小尺寸到最大尺寸一共十四件的雕刻刀彷彿有了生命一般,就在大家還在感嘆的一小會時間裡,葉韜已經打出了鐘樓的大樣。鐘樓那些垂直的裝飾線條,就那樣被葉韜直接鑿了出來,沒有用任何鉛錘或者尺子做參考……僅僅這一手。就讓在場的很多人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而這個時候,葉韜已經開始從四面的裝飾立柱開始,進行細部的雕琢了。七海塔的裝飾性立柱是很有寓意,從下到上,一種種不同的卻又是相互聯繫的動物造型表現出強烈的進取心和不斷蛻變、昇華的願望。而在葉韜的手裡,這種願望更鮮活了。葉韜的手法太快了,哪怕是內圈的人,也有些人壓根沒看明白葉韜的手法。一直活靈活現的山雀已經蹲在了鐘樓底層的檐角,從這一刻開始計算。一直到葉韜將那隻在座鐘的鐘面下半展開翅膀,一邊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一邊俯視着其下的芸芸衆生的鳳凰完成,也不過用了一刻鐘多那麼些。在整個過程裡,葉韜沒有看過一眼就堆在邊上的七海塔設計圖,甚至沒有擡頭看一眼就在不算太遠地方的七海塔本身,他只是異常迅捷地雕刻着,讓一個個造型跳進衆人的視線裡,整個七海塔彷彿完全在他的胸中,每一個細節都在。
一般人甚至只能聽到隨着刻刀和木料的每一次接觸發出的各種調子,不同節奏的聲音,但那些受過些雕刻訓練或者這方面本來就有專長的人則越發不自在,因爲他們懂得這到底有多難。雕刻刀彷彿已經變成了葉韜的手臂的延伸,葉韜很隨意的將雕刻刀插在身上的粗帆布工作圍兜裡,像是每個工匠都會做的那樣,但他每次換尺寸不同的雕刻刀的動作都那麼短,每次都將換下來的刀放在開始使用的那把刀的位置。很多工匠都會這麼做,因爲這樣做不用動腦子,但他們每次換刀都要看自己手裡拿着的是不是自己需要的因爲這樣的換刀雖然有效率,但一段時間以後雕刻刀的順序就完全亂了。可葉韜看都不看,壓根不用檢查,但他從來沒有那錯過。有些人需要靠錘子和鑿子進行的稍微深一些的入刀,葉韜卻從來只是靠着刻刀直接下手,那大幅度地揮臂動作讓大家都驚詫莫名,想着這麼大的動作怎麼能保證下刀的位置精確……但葉韜下刀的位置偏偏總是精確異常。
而葉韜的一個彷彿註冊商標式的獨門動作,則讓老手和信任有了完全不同的觀感。葉韜每次收刀的時候,手腕都會極富表現性的一轉,而那一刀造成的木屑,小碎塊也都隨着這個動作被雕刻刀帶了出來,甚至於下刀的地方的那些小小的木刺都被碾去,這些碎屑落在了地上,雕刻品本身卻是清潔的,甚至不用事後再去找撣子做除塵處理。那些老手們被這一手震驚了……究竟要什麼樣的技術才能夠讓葉韜做到這一點,還有他們想到卻做不到,或者是向都沒想到的那些技術?比不需要太挑剔效率的葉韜,幾乎每一刀都是效率的代名詞。而那些新人們看到的卻是另一點:葉韜的都腕動作太華麗了。他們還注意到了一點,葉韜雖然進行那麼精細的雕刻,造成了那麼多的極爲細碎的木屑,他的頭上卻沒有沾上一星半點木屑。一點不像他們這些新人,弄點什麼東西以後滿頭木屑,狼狽不堪……而這些學徒,對於雕刻的境界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們心中有了目標,有的目標是有實體的,比如葉韜,而有的目標則是虛擬的,比如:頭可斷髮型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