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韜的考覈,也就是表演,進行了總共三個半時辰。當葉韜將雕刻刀從工作圍兜裡抽出來,放在用來進行工具養護的油液桶裡,將工作圍兜扔在工具箱上,將厚厚的已經浸透了汗水的粗布工裝脫了下來,精赤着上身如這個時節葉氏工坊許多工匠熱得受不了的時候一樣,然後很隨意地接過蘇菲早就準備好的一大罐子茶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的時候……一陣寂靜之後才爆發出來的歡呼叫喊聲幾乎掀翻了進行考覈的空地兩旁的廠房。
“看到沒?你練好了基本功沒?考技師……你能過學工一級很不錯了。”到處是老師提着自己的帶的徒弟的耳朵在那裡耳提面命。許多工匠在沉思,在反省,在感嘆……
“技師級別考覈通過……大家沒意見吧。”葉勞耿從人羣外面擠了進來,看了幾眼葉韜剛完成的雕塑,說:“好了好了,技師資格考覈通過,大家沒意思吧。”
大家哈哈大笑,各種各樣的說法瞬間迸發出來。意見?如果這樣還不能通過,那纔是見鬼了呢。
“那好,我和大柱簽字蓋章,然後將這份東西發往工部。等回函來了就頒發證書。”葉勞耿很滿意大家的反應和現在的這種氣氛。“第一批技師統一頒發證書。到時候都到丹陽,讓工部尚書給大家發。”葉勞耿適時的拋出了剛剛落實的事情。其實這個事情說起來一點難度也沒有。葉勞耿和葉韜父子兩人都在工部掛着職務呢,就算是賣個面子尚書大人都絕不會說個不字。但對於大家,這卻是極有吸引力的一條。
葉韜笑呵呵的坐在自己邊上的長登上。談瑋馨、戴秋妍、蘇菲她們幾個都在,雖然她們沒有看完冗長的全過程,但同樣很讚歎於葉韜的表演。恐怕也只有葉韜才能將雕刻變得如此有表演性吧。
“葉韜。你這麼玩了手,讓我咋辦?”趙大柱在邊上假意的譴責道:“今天還有我要考覈呢。”
“開玩笑!你也該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亮亮了吧?”葉韜笑着說:“都好久沒看你玩花活了。”
“呵呵,是啊,趁着手還沒生。”趙大柱滿臉自信。他的確沒有葉韜那樣的空間想像力,沒有那麼紮實的美術功底和雕刻本領,但是技術的紮實性上,他不輸給任何人。而葉韜剛纔的表演,着實讓他也升起了濃濃的興趣。
然後,趙大柱的炫技看起來卻還是那麼樸實。趙大柱讓人搬來了一張碩大的工作臺。取來了自己的全套工具——這一點和那些初入門的學徒來說就有很大的不同了,幾乎葉氏工坊所有技工以上級別的人對於工具都有苛刻的要求,有些人的工具甚至嚴禁別人碰。趙大柱非常仔細的將工作臺調到水平,保證了工作臺的絕對穩定之後,讓人小心翼翼的搬來了他用來炫技的材料。
“這是什麼?”看着那塊異常巨大,大約是一個半人高,一人臂展寬度的大門,葉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問道。
“成品以後是鐵城總督府的大門……這片是左半邊。”趙大柱沉穩的回答。
“……師兄。你該不會是……”葉韜想到了趙大柱那精湛絕倫的基本功,也就想到了他要炫技的內容。
趙大柱點了點頭,沒說話,他檢查了木板下面的那些腳墊,讓木板不會隨便移動。然後,他非常認真,近乎虔誠的從工具箱裡取出軟布,仔細的擦了一遍手,去除了汗漬。又由他現在帶的徒弟遞上了燒酒浸泡過的手巾,又擦了一遍手。隨遑,他才從工具箱裡取出了刨子,僅僅只有刨子。
從木板的最中心開始,趙大柱開始一圈一圈的螺旋形的向外推,刨痕和刨痕之間留出比刨痕寬了一線的距離。花紋是橢圓形的,長軸和短軸的比例恰是整個門板的比例。一直到趙大柱將刨痕一直推到接近門板邊緣,居然刨花還是完全的一條。沒有斷過……
這是什麼樣的技藝?這就是返璞歸真的宗師級工匠的境界。周圍圍觀着的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呼吸,似乎唯恐發出稍微大一點的聲音都會打擾到趙大柱。外圈一個個子比較矮的學徒踮着腳,輕聲請求着他身前的人:“唉,求您了,讓一下。”然而輕輕的語聲引來的是周圍大家的怒目而視。但這個傢伙還是被讓到了能讓他看到場中景象的地方。
四個角自然不能讓圓形的痕跡延續下來,而在四個角上,趙大柱直接刨出了草花的圖案,卻仍然沒有讓刨花中斷,當推到最外延,大約是安裝門把的位置,他將手裡刨子一旋,開始沿着同樣的軌跡再向中心推回去……
如果說葉韜剛纔表現的是工匠技藝華麗、絢爛、天馬行空的一面,充分展示了天才型工匠地頂級水準的話,那現在趙大柱則以自己的行動展示了只要肯下功夫,所有工匠都可以做到,但全天下只有廖廖數人能夠達到的境界:大巧不工。如果說葉韜的表現是讓大家嘖嘖稱奇,感嘆天下居然有這等人物,那麼,此刻趙大柱的表現卻讓很多人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手……“你也可以做到!”趙大柱在傳達的就是這樣一種信息。而那條長得讓人不也去想象長度的刨花,就是最好的證明。
趙大柱的表演只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就結束了,他沒有像勞作了三個多時辰的葉韜那樣大汗淋漓,只是額頭上有些汗滴而已。在圍兜上擦了擦了手,炫耀的對葉韜說:“怎麼樣?還不賴吧?”
葉韜呵呵笑着。豎起了雙手大姆指,大聲誇道:“高!實在是高!”
第一天的考覈,就在葉韜師兄弟兩人精彩絕倫的表演中,在大家的嘖嘖稱奇中結束了。而第二天進行的葉勞耿老爺子的考覈,同樣吸引了大家的視線。葉韜和趙大柱展示的都是極端性的能力,而葉勞耿則將一個傳統木匠所需要的全部本事展示了一遍。他用了一整天時間打了一張木牀……這是他當年出師的時候的考試題目,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拿出全套活計來。鋸、鑽、刨、鑿、雕……一系列的手藝在葉勞靈的手裡表現出來,讓那些有足夠眼力的工匠們看得如癡如醉,看到了這位當年的宜城第一木匠到底爲什麼能稱第一。老爺子的手底下,每一種技術都是那麼紮實,他少做無用功,很少做多餘的動作,動作充滿了力量和節奏,充滿了工藝性的美感。
老爺子的身體還是那麼硬朗,做完全套活還精神奕奕,雖然他的這個第一木匠的名稱當年是因爲葉韜的異軍突起而早早的失去了,但這對於一個父親來說,卻是更大的尊榮。葉氏一門上下這樣的表演,徹底鎮住了場面,也讓之後所有想要考技師的人不得不掂量再三,但這麼一來,技師資格的地位,無形中更高了。
首先讓自家產業裡的工匠來參加葉氏工坊的資格考試的,正是當年搶着挖葉氏牆角結果被葉勞耿雷厲風行的壓制了一把的南陽師家。南陽距離宜城的距離本來就不算很遠,師家派在葉氏工坊裡學習的學徒學工從來沒斷過,當他們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立刻就安排了一共二十二個工匠來參加培訓,其中有兩人獲得了技工證書,十二人獲得了學工證書……無論師家這次安排來進行考覈的初衷是什麼,他們客觀上都做了一件十分有利於葉氏工坊的事情:讓葉氏工坊的等級考試走向更大範圍。
而在工坊內部不斷進行着考覈的同時,葉氏工坊的改革也漸次展開。首先就是培訓方面,葉氏工坊成立了習業部,來統轄所有的內部和外部的培訓,由於對外的培訓和葉氏工坊的考覈制度掛鉤,那些委託培養方能夠清楚的看到他們付的學費到底有什麼樣的成果,可以說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然後,本來就一直配合很緊密的戴氏營建行和葉氏工坊的建築部門合併了。這次合併驚人的簡單,幾份文書發到正在進行的幾個工地,通知那麼一下,基本就算完成了。帳目和各級員工的收入什麼的兩邊本來就高度一致。戴越閣再稍微花點時間處理一下,就完全沒問題了。
生產計劃部則比較複雜一些。由於大家都沒有這樣那樣來進行管理的經驗,最後決定宜城、丹陽和雲州三處工坊先各自建立地方的生產計劃部。暫時不進行統一的任務分配,但在研究課題上會互相溝通,進行協調,以免發生重複投入的問題。在大家都進行一段時間的工作,比如半年到一年之後,三處的工坊負責人,也就是他們師兄弟幾個加上葉勞耿,再整理出一套能夠行之有效的規範。這種局面雖然有些無奈,但和這個時代並不發達的物流行業也有關係,許多生產任務壓根沒辦法進行大範圍的分配,要是雲州那裡要打造一批武器,將任務發到宜城來,那纔是大麻煩呢。
而那些牽涉到股分分拆,股權和項目收益權賣斷的改革,還有和其他機構的合作方式的變化之類的,則由簡在同、史魏和柳青協調。簡大同負責進行調研,柳青來負責協調七海商社方面的商家的斡旋,而談瑋馨則制定了史魏來負責九州商社和內府相關的商家的溝通。主要向那些商家說明的是,這種一次性賣斷不是葉氏工坊要撇清關係,中止合作,而是爲了爲大家提供更有效率的技術服務。
而這時候,已經是八月了。葉韜已經離開路橋司,離開雲州九個多月了。縱然因爲疼愛女兒,因爲讓葉韜有處理好事情的時間,甚至有在東平的南洋布局裡發揮的時間,談曉培也實在忍受不了葉韜休息瞭如此之長的時間。自然,同樣是因爲雲州那邊的第一階段的部署已經完成,老將軍徐景添幾乎完美的完成了對雲州軍力的改革和調配,現在是進入到雲州第二階段發展的時候了……而這個時候,早就被確定要去梳理雲州經濟事宜的談瑋馨,應該出場了。
於是,就在八月上旬,在葉韜出海參加虎牙艦上安裝的速射弩炮的測試歸來之後事,敦促葉韜、談瑋馨回朝的“家書”到達了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