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南的將領們看來,薛敬則顯然是有些喪心病狂了。薛敬則留下了大約三千人值夜,另外有五千人連夜準備各種攻城器械,將那些損壞了的弩炮修理妥當,還將營壘加固了一遍。在大家看起來,似乎這匆匆而來的一整天的攻勢是告一段落了,沒想到的是,薛敬則和其餘部分的軍士們睡了三個多時辰之後,薛敬則醒了,他隨即吩咐悄悄地準備飯食,叫醒了軍士們,在吃飽之後稍做休息,居然在大半夜又一次發動攻擊。這下子可又讓大南關的守軍們措手不及了一把,尤其是搶先登城的那撥薛敬則的親兵,險些就佔據了右側的城樓。雖然之後被幾位春南將領率領精銳親兵拼死搶佔了回來,但春南在夜間的攻勢中被徹底佔據先機,連連受挫,損失極爲慘重。讓春南諸將更沒有想到的是,西凌居然有了射程非常遙遠的超重型弩炮。這種東西,春南的有些將領在雲州的葉氏工坊見過,由於體積太大,不便於行軍,一般只是在城頭安裝個幾門拉倒。哪怕是剛鐸,似乎一共也沒安裝幾門超重型弩炮。而西凌這次顯然下了大工夫,居然將兩門超重型弩炮運輸到了大南關前,安裝了起來。
西凌的整體制造工藝比起東平遠遠不如,哪怕和春南相比,也頗有不如。雖然東平對於技術流出一直控制得很緊,尤其是高精度的工具器件,那是絕對禁止銷售的,實際上那些只有葉氏工坊的精密器械工坊生產的東西,也根本不往外賣。但是,畢竟是盟國,總不能在人員流動上限制太嚴格。在春南努力挖角下,這些年頗有些工匠投入到春南的那些大世家的門下。人各有志,葉韜也這麼說,對於那些合理競爭,提高待遇來吸引人才的手段,他從來不過問。哪怕是挖角挖到葉氏工坊的頭上,只要不是那些機密部門,一般都是歡送,並且讓他們有什麼問題隨時和東平駐春南的那些軍官和使臣們說,他們身在異鄉,但仍然是東平人。這種貼心反而讓葉氏工坊的團結度越發高漲。春南的技術體系,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展起來的。各家族從東平挖人,然後工部再從各家族挖人,現在春南也有一個整合了各家族工程技術力量的機構——筑波工坊。但筑波工坊,也沒有能成功仿製超重型弩炮。當綁在繩網裡的多枚火油彈一起砸在中央的城樓上,將城樓的一個檐角敲了下來,並且在城牆中央引起熊熊大火的時候,春南的軍官和士兵們別提有多鬱悶多震驚了。
在這一次連夜的攻擊中,薛敬則總共輪換投入了近三萬人的兵力,到天亮的時候,西凌方面又有一千七百人陣亡,三千九百人受傷,但是,他們卻在這次夜戰中,造成守城方面幾乎兩倍於他們的傷亡。考慮到大南關那樣的地形,這個戰果簡直是不可思議。
但是,更可怕的事情隨即到來。薛敬則仗着自己的兵力優勢,居然搞起了輪換作戰,之後整整兩天,薛敬則手裡的兵雖然越戰越少,但始終在輪換攻擊。被打殘的部隊換下來,和其他部隊混編,再重新推上去。越來越多的軍官們跑到薛敬則跟前求情,薛敬則一概不理,但大家卻也沒別的辦法,因爲薛敬則手裡拿着的是御賜鐵劍,有臨機決斷之權。另外,薛敬則也並沒有顧惜自己的親兵,恰恰相反,薛敬則身邊的那五百人的親兵隊,是作戰最勇猛,最敢於犧牲的,看着帥旗周圍那一小片靜悄悄的,卻凝聚着無比殺氣的營地,大家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當樑旭道回到大南關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副讓他不敢相信的場面,短短三天不到,早就修葺一新的大南關,居然被打成這個樣子。面向西凌這邊的城牆,原本是大南關的弱側,但在春南攻下之後,那可是花了大精力整治的,現在比起面向春南那一側的守禦力量更強。光是那存放守城物資的城牆裡的大型倉庫,還有從倉庫通向城頭的斜道,加起來耗資就多達二十六萬兩。城牆主體工程的開銷超過五十萬兩,那三座城樓價值十四萬兩。雖說並沒有將全部兵力放在大南關,而是在大南關後的幾個村鎮和新建的營地分散配置了一部分,來讓大南關本身的供水和空間儲備能平衡地使用,但無論如何三萬出頭的軍隊守禦大南關,無論如何是足夠了。可是,當樑旭道帶着第一批援兵馳入大南關的時候,他看到的卻是被燒得已經發黑了,已經出現了幾處小的破損的城牆,而這幾處破損,還在被西凌方面着力加強了攻擊,壓根沒有修補的機會。而城牆上的戰鬥痕跡,幾乎已經延伸到了那兩條斜道口。雖然斜道口有帶有倒刺的鐵閘守禦,但能攻擊到這個地方,已經說明情況有多艱險。對於這兩條斜道,大家向來是愛恨交織。在佔據優勢的時候,這兩條斜道能夠方便運輸弩炮和各類器械,大大增強了城頭對城下的攻擊力,但是,一旦稍有閃失,要是讓對方朝着斜道里投下哪怕一個火油彈,那裡面存放的數量龐大的各種器械,就能讓整個城牆變成一個巨大的鐵板燒……
“居然……居然打到這裡。張宸,對方真有那麼厲害?”樑旭道張口結舌地問。
張宸正是這幾天樑旭道不在的時候,整個城防的指揮者。他苦笑着說:“將軍,不止如此。已經讓人朝着裡面扔過火油彈了。要不是守庫房的劉二娃抱着那個火油彈,渾身都被點着了,還是一步步挨着衝出斜道,跳下城頭,現在我可就看不到將軍您了。”
樑旭道肅然道:“這一定要重加撫卹。這樣的戰士……這樣的戰士太難得了……”
張宸幾乎要流下淚來,他強作鎮靜道:“將軍,這幾天又何止是劉二娃。兒郎們真是好樣的,抱着敵人跳下城頭的,身中數刀還拉敵人墊背的,被射得跟刺蝟一樣還拼死砍殺直到血流盡的……兒郎們沒說的,都是好樣的啊。將軍,我看着……不忍心啊!”
樑旭道拍了拍張宸的肩膀,說:“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會對不起兒郎們的。守住大南關,其餘的事情有我,有太子殿下爲我們斡旋,一定會善待大家的。”
張宸轉過了頭,將眼淚擠掉,對樑旭道說道:“將軍,讓援軍上來吧。有多一點人手輪換,不至於打得那麼慘。別看現在安靜。對方可是沒個消停。等不了一刻鐘,就是下一波攻擊。再這樣緊繃下去,兒郎們隨時會垮的。”
樑旭道說道:“這個你放心,這次我帶來這一萬人,馬上換上城牆,你讓一部戰士先去休息,留下至少一半在城上作戰過的老兵。今天過去之後,後面就好辦了,老夫手裡的部隊都到了。霍達將軍也將手裡的部隊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支援。”
張宸稍稍舒了一口氣,振奮了一下,說道:“是,將軍。我這就去安排。”
然而,在張宸舒了一口氣的時候,薛敬則卻是狂喜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現在手裡,不僅僅是同樣被打殘了的三個營的軍隊,而是提前趕到的,風塵僕僕的第一批援軍,而這批援軍的數量,高達十一萬人。童炳文將很快來到大南關前。但此刻,狂笑着的薛敬則,卻並不想等到童炳文來了再發動攻擊,因爲他實際上已經看到了大南關上的鬆動。他已經看到了城頭上樑旭道的帥旗已經樹立了起來。這個大南關守備已經就位,自然,對方第一批的援軍也已經到來了。但是,在城頭經過幾天殘酷的戰鬥之後,士兵們都有不少的變化。再注入新生力量,固然能夠改變兵力上的弱勢和士兵總體體能的不足,卻必然會出現剛投入作戰的軍士和那些老兵們的配合不順暢的一瞬間。這就是薛敬則的機會。而被轟下城頭的士兵們,也傳達出來了一個消息,那就是讓大南關的防禦如此強悍的那兩條斜道,同樣是巨大的隱患。只是到現在,除了一次偶然的幾乎,登上城頭的士兵總人數從來沒有達到過能夠威脅那兩條斜道的地步。
仔細思考了一番之後,薛敬則對跟在他身後的那幾個軍官吩咐道:“大家手裡都有點強兵的吧,湊起來弄一個敢死隊吧。上一次攻擊,我們連城頭都幾乎沒上去,這次可不行了。恆安、恆隆兩營攻擊左側城樓。瑞安營,三天了,怎麼那個破城門還撞不開?你們攻擊中路,爭取能衝開城門。瑞嘉營,恆昌營,你們負責輪替恆安恆隆兩營。協字營,你們是投入大南關的第一支世家族兵,戰力如何,本將軍還不知道,不過既然來了,你們不要讓人看輕了你們。你們主攻右路城樓。瑞豐營,你們輪替協字營。一刻之後,總攻擊開始。在我下令中止之前,各部不得停止攻擊,至於如何輪替、怎麼交接,你們先商量好了。從這一刻開始,不拿下大南關,我是不會停的。就算是拖,我也要把大南關給拖垮了。”
“是,將軍!”大營裡傳來整齊的應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