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是,葉韜並沒有等着參加戰術方略準備會議,而是給談瑋明留下一封短信之後,就在他們開會的時候悄悄溜走了。在短信裡,葉韜自稱自己一不是血麒軍的人了,參與具體的戰術方略討論和他的職權所轄有比較大的衝突,二他也不懂軍事,與其亂出主意不如協調好血麒軍的後勤生產……另外,就是保證索錚會在幾天內向血麒軍所部報到。
當談瑋明又好氣又好笑地將葉韜已經啓程返回寧河鎮的消息公佈,並當衆讀了這封短信,大家很是有些無奈,也有些不以爲然。固然葉韜不是熟習軍務的實務軍官,但自稱不懂軍事卻是明顯逃避責任、偷懶,和不尊重事實的行爲。可是,大家對於葉韜的這種性格也都很熟悉了,也實在是發不出火來。
不懂軍事?那當初在郇山關和白石城之間的空間裡,葉韜是怎麼帶着血麒軍和西凌大軍迴旋的?又是怎麼制定出差點將西凌全軍殲滅於國境內的總體戰役計劃的?最低限度,不懂軍事的葉韜是怎麼從無到有地建立起血麒軍,並且爲血麒軍建立起一套相當完整的制度的?又是如何在一次次的講座、演練中讓血麒軍上下對他都極爲服膺的?這是一個不懂軍事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嗎?
從國主談曉培,禁軍指揮使查子明,太尉池先平,大將軍卓莽,血麒軍督軍戴雲一直到血麒軍中的幾乎每個人,都認爲血麒軍那種重視細節,重視準備工作,力爭完美的風格,幾乎就是葉韜的性格的翻版。而葉韜居然說自己不懂軍事?對於葉韜的推脫,大家也只好大眼瞪小眼,繼續討論了。
自然,戴冶和戴疾都有些納悶。不是血麒軍的人了豈不是更好?軍功有他一份,責任沒他半點……難道這個葉韜地性子居然寡淡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葉韜不止在他們進行軍事會議的時候離開,爲了避免他們想出任何理由來讓他滯留在丹陽附近,他一路朝着溯風鎮寧河鎮一線急行,連鐵城那邊也沒有停留。兩天之後。在池雷帶着第一批五百人斥候騎兵在四個護送戴家婦孺前來丹陽的戴家的精銳族兵的帶領下趕赴雲州,進行先期的準備工作的時候,葉韜已經回到了寧河鎮。寧河鎮並沒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做,有的,只是在這幾天裡被談瑋馨教會了殺人遊戲,正孜孜不倦樂此不疲地佈置“殺局”地一大幫人。
談瑋馨閒着無聊。正好身邊一大幫子人同樣如此。殺人遊戲的規則那麼簡單,但玩起來其樂無窮。最開始的時候大家還顧忌着哪怕在遊戲裡“殺”公主殿下說起來也有些不好,但一幫人玩發了性子之後可就再也沒了這些講究。參與遊戲的人有談瑋馨的兩個侍女思思和巧兒。有戴秋妍和蘇菲,還有豐恣這個極爲迷戀這種智力遊戲的傢伙,有公主府的總管劉勇,還有諸多不確定地被拉來湊人數、讓遊戲更加熱鬧的人……後來乃至於洛茗都被拉下了水。對於這種局面,葉韜始料未及。但是。卻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或許,是因爲這樣地遊戲讓他們參與遊戲的一羣人能夠暫時拋卻身份地位之間的差距坐在一起痛快地笑鬧吧。又或許,這個時代的葉韜又一次要經歷自己的職業倦怠期。當他花樣盡出地將自己能夠在這個時代做地事情幾乎都做了一遍,眼前雖然還有很多的計劃很多的事情。但要麼就是他力所不能及的,要麼就是太過於簡單已經不值得他出手地。他並不幻想着成爲“興滅國,繼絕世”的那種有着宏偉理想的人,自然現在他也不可能成爲“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族中的一個。這未來,到底還要做些什麼好呢?
七海商社那裡倒是傳來了些有趣的消息。由於有薩米爾家族的大力支持,七海商社終於在南洋站穩了腳跟。東平和春南還維持着“盟友”的關係,雖然春南的大海商買通了海盜。但原本就是海盜出身地齊老爺子也沒有留守,由於有了火星彈,猛火油等等比較強悍的海戰武器,又有在南洋經營多年的薩米爾家族給予了不少支持,在和“海盜”們狠狠火併了幾次之後,七海商社終於在南洋佔據了一片被當地人叫做瀉銀羣島的地域,建立起了一個補給港,雖然位置稍微偏僻了一些。但這一步意義重大。從南洋—瀉銀羣島—宜城港一線進入東平的香料。已經極大地鼓動了七海商社成員們繼續擴張發展的野心。新型的戰艦和武裝帆船也在月牙島上積極建設中。對於葉韜來說,這些固然能夠讓在七海商社裡擁有無條件分紅的他拿到一小筆錢。但更大地意義卻還在於,他終於能夠持續穩定地買到胡椒了。
下廚可不是葉韜擅長地事情,但他至少知道胡椒大概可以怎麼用,而談瑋馨帶來的廚子對於目前還被劃歸在香料而不是調味品類別地胡椒之類的東西倒不陌生。一來二去,就那麼一點齊鎮濤送來的胡椒,讓他們一行人很是享受了一番。
但有人並不想放任葉韜那麼輕鬆。雖然葉韜當初的離開明確表示了他並不想參與到有關雲州的軍事決策上,但談瑋明還是把血麒軍方面通過戴家,通過各個家族的關係網,通過內務侍衛們獲得的雲州方面的情報,以及西凌、北遼的戰爭準備情況不斷地送達葉韜處。而血麒軍正在進行的各項準備工作的情況,也都列在文書裡,一一送來讓葉韜過目。
說說天下無敵,做做無能爲力……這纔是葉韜在所謂的軍事方面的造詣。現代管理學中間有很大一部分脫胎于軍隊的制度,將這些制度結合現代企業的制度在融合進軍隊並不很難。在軍事理論方面,掌握着海量信息的現代人只要對這方面稍微有點興趣,自然能夠收集到足夠多的信息來補充自己地知識,來作爲自己和朋友們和同好者們交流時候的談資。而這些都不意味着葉韜真的有多懂軍事,至少,他還沒有真的自己帶過兵呢。如果當初在郇山關和白石城的廣大空間裡他扮演的不僅僅是個出主意的角色而要切實擔負軍隊的管理運轉等方面地工作。那他早就露怯了。而在白石城頭,他也僅僅是個仗着兵甲堅利,仗着反應快力氣大而拼命的傢伙。如果不是戰友們保護及時,他早就死在城頭上了。……葉韜清楚地知道這些。在這個大家很輕易地將軍事理論,兵器研究,管理學和軍事這個龐大概念牢牢捆綁在一起的時代,這些問題又能夠找誰去解釋呢?或許,也只有談瑋馨了吧。
談瑋馨倒是不在乎這些。反而有些縱容自己的弟弟不斷用各種軍情騷擾葉韜的行爲。
“這年代的軍隊大概的確沒有以前想得簡單。但也絕對沒有你害怕的那樣複雜吧。爲什麼你就是不肯試試看呢?”
或許,是因爲每個女子都會希望自己地丈夫、愛人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吧,或許只是談瑋馨希望,自己和葉韜兩個人加起來至少能勉強算是萬能的……又或許,談瑋馨希望在這片大陸劇烈動盪的時節裡,他們能夠闖出一份天地。或許,只是談瑋馨因爲自己孱弱的身體有太多不能嘗試地事情,而將自己永遠無法完成的那部分希望放在了葉韜身上。
談瑋馨畢竟是閒不住的。在寧河鎮休憩的這些時間裡,由於身邊有大批侍衛,安全絕對沒問題,談瑋馨讓自己府裡地侍衛和一部分談瑋蒔府裡的侍衛們在整個運河總督府的範圍裡調查各地的基本情況,農田與歸屬。山林類型,礦產,漁業資源,人力資源。當地的鄉土地理和鄉土志,以及各地有沒有什麼比較著名的出產或者尤其特殊,別處很難看到的東西……這些工作並不是侍衛們擅長的,但談瑋馨沒有指定具體地調查時間,留出了相當充足的時間讓他們去自由發揮。“絕對不允許騷擾地方”的指示,侍衛們絕不敢違背,但談瑋馨還是訂了一個相對寬裕的開銷標準讓侍衛們支領了去進行調查。對於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侍衛們來說,這大概可以算是一個放假的機會吧。
而在葉韜回來之後。他也認可了談瑋馨的做法。以運河總督的名義,葉韜發函讓各地地官員們將各地地情況詳細彙報,還派出數名巡風使去協助各地進行調查。
運河總督府所能管轄的範圍並不僅僅是運河河道,還包括沿着河道展開地相當廣大的土地。運河可以盤活整片地方的經濟,但這也要有眼光有資金才行。有時候,一些很有前景,能夠極大改善當地居民生活水平的改變,需要的只是最開始很小的一點推力。而現在。無論是談瑋馨還是葉韜。都有這樣的能量了。而恰好,他們手裡還有些閒錢。
這部分閒錢來的也有些奇怪。在整個運河河道上有不少橋樑。按照最初的設想,是準備在運河全線貫通之後再開始建設這些橋樑的,但葉韜卻改變了這樣的計劃。由於運河河道的分段施工,雖然挖開的河道中不可避免地聚集起了一些地下水、雨水,但以整個運河來說,卻沒有形成整體的徑流。在這種情況下直接建設橋樑,難度要比在運河形成徑流之後再架橋輕鬆太多了,自然預算也能結餘下來一部分。副總督石秀在看到這部分結餘下來的資金之後,曾經提過將資金返還給戶部,用於其他項目,但熟知戶部現在的底子的談瑋馨和葉韜商量之後,決定用這部分資金建設一些將運河周邊的城鎮連接起來的道路體系。
按照原先的河道規劃,一部分市鎮距離運河還有一點距離,在運河邊上設置渡口、中轉港關,再以道路將渡口和市鎮相連接。而在計劃進行修訂之後,這部分主要道路的計劃被大大拓展了。一條和運河並行的地面道路將把一系列的市鎮連接起來,形成一條地面的運輸通路。這條道路將經過不少規模比較小的村落,而在那些村落裡,都將設置哨所,除了擔負日常的地方靖治工作之外,這些哨所還有養護道路地責任。
第二部分道路則是將那些偏離運河主幹地區的村落和市鎮乃至一些位置比較關鍵的私家山莊之類的地方連接起來。這部分道路的建設標準相對比較低。但將大大加強運河總督府對整個區域的控制力。
在運河最南方,運河和道路回合的地方建設一個有一定規模的水陸轉運樞紐。這個水陸轉運樞紐初定地位置,距離春南和東平的邊境已經不遠了,那裡附近原本有一個名爲謝王鎮的城鎮,和兩三個分部在邊境上的小型兵營。當這個水陸轉運樞紐建設完成之後,距離樞紐只有一里路的謝王鎮將很快成爲春南和東平商人匯聚交易的地點,必然會繁華起來。由於東平和春南的盟友關係,葉韜下令。除了在邊境維持一個進行山地訓練的小營地和兩個哨所之外,其餘兵營都將合併在水陸轉運樞紐那邊。這個水陸轉運樞紐在和平時期將會大大促進東平與春南地貿易,而一旦將來兩國交惡,則將成爲東平水陸並進攻擊春南的橋頭堡。
當這部分計劃彙報上去之後,談曉培和幾位大臣稍稍協商之後就全面通過。這一系列的建設項目並不需要從戶部額外撥款,但卻能大大促進地方的發展。而一旦進入戰爭,這些道路工程則將成爲保障東平大軍後勤暢通的重要一環。
另外,就是驛傳系統對民間開放地問題了。目前。東平全國唯一能提供郵件、包裹的遞送服務的就是由內府出資建立的聯邦快遞了。由於聯邦快遞地制度嚴密,人員管理嚴格,在幾年內已經建立起了東平主要城市之間的運輸服務網絡,並且南下春南,北上雲州。都有聯邦快遞的運輸線路。設置在各地的聯邦快遞的分支機構中,有些人就動起了腦筋,將郵件遞送業務拓展到了有聯邦快遞分支機構的城市兩百里範圍內。雖然這部分業務遠遠稱不上聯邦快遞的主流,收費相當昂貴。但業務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哪怕是西凌和北遼,聯邦快遞都能打通了走私路線,甚至發展起了武裝走私業務,如果算上和聯邦快遞有比較良好關係的商人,聯邦快遞幾乎可以將信件從任何地方送到任何地方。
相比於聯邦快遞不斷挖掘自身潛力,現在東平地驛傳系統卻相當落伍,僅僅負擔公文傳遞任務的驛傳系統每年需要東平戶部撥出大量款項維持。在緊急軍情已經全部通過鷂鷹來傳遞,六百里快遞和四百里快遞已經顯得相當緩慢的情況下。談曉培責成戶部對驛傳系統進行改革,使之能夠負擔更多功能。而戶部則發文徵集各地督撫的意見。
談曉培曾經召來曾曼等人,詢問了以聯邦快遞爲基礎,建立全國性的郵政系統的可能性,談曉培並沒有將聯邦快遞當作內府私有的產業,而是在考慮將聯邦快遞國有化。如果要從無到有地建立一套能夠覆蓋全國的郵政網絡,那地確耗費不菲,平時地維持費用都很驚人。但是。談曉培表示可以將現有的驛站交給聯邦快遞。但要求聯邦快遞從此負擔起朝廷文書地遞送工作……曾曼猶豫了半天,終於表示這有很大的難度。聯邦快遞有一部分收集各地情報的職責。再沒有讓情報機構負責送信更諷刺的事情了。
在研究了好久之後,談曉培終於還是沒有能下決心改變已經以現在這種方式順利運轉多年的驛傳體系,但他還是讓戶部、吏部和工部派人去了解聯邦快遞的運行方式,研究改革驛傳系統的可能性。
這樣的消息傳回寧河鎮之後,自然是不能讓葉韜和談瑋馨覺得歡欣鼓舞地,可對於滿朝文武來說,卻是個極大的改變了。哪怕朝中重臣多少知道些聯邦快遞和內府的關聯,可擺在檯面上的事實卻是朝廷要向一個大商家學習,這臉面上的問題,讓不少人覺得不能接受。不過,在熙熙攘攘的議論中,一個廉價的,能夠讓尋常百姓和遠在他鄉的親人們溝通的渠道,能夠讓國家的內聚力有所提升的觀念,則被大家所認可。雖然一時無法通過朝廷地舉措來解決這個問題。但談曉培私下裡給談瑋馨寫信,希望聯邦快遞能夠在傳遞信件方面更廉價一些,並且在城市裡的分支機構裡提供代寫絡的建設……
在這種情況下,談瑋馨也沒什麼辦法,只好回信表示同意。但談瑋馨也闡明瞭自己的一些見解:聯邦快遞不能長期保持既收集情報又傳遞信件這兩種矛盾的工作並行的狀態。談瑋馨提出兩個方案,一個是聯邦快遞將其中收集情報的職能剝離,和同樣由內府主持地內務侍衛系統合併。組建專業的情報機構,讓聯邦快遞成爲一個專業的驛傳和物流機構,逐步加強聯邦快遞的官方和權威背景,而將來全面接手東平所有的驛傳系統,取代現有的驛傳系統。另一個方案則是用幾年的時間,聯邦快遞在發展傳信網絡的同時,培養出一批專業進行這項工作地人,然後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將這部分人力和網絡移交給現有的驛傳系統。來推動驛傳系統的改革,而聯邦快遞仍然保持這種既運送物資包裹,也收集地方情報的職能。這兩個想法都留出了足夠地時間讓談曉培去思索哪個更適合東平的發展,但是談瑋馨在文書裡提到的最基本的個人隱私地概念,提出的在情報收集中涉及到信件拆讀方面的管理細則。以及設立專門的情報職能機構的想法,着實讓談曉培眼前一亮。
談曉培對內務侍衛系統在情報收集方面的工作一直都很有意見,權責上的不明確,機構歸屬方面的不明確。情報收集方向和朝廷大政方略脫節等等問題,一直讓他很頭痛。而內務侍衛系統地開銷,更是隨着東平的勢力增長,對敵人和潛在敵人的情報的需求而不斷上升,哪怕內府這些年在談瑋馨的着力經營下,還能忍受這部分開支的膨脹,但畢竟不是個辦法。而且,情報機構完全掌握在內府。掌握在王室少數幾個人手裡,也容易讓朝中大臣心中滋生不安情緒。
可當談曉培詢問談瑋馨要是組建一個專業的情報機構到底需要哪些方面的準備地時候,談瑋馨卻說自己不熟悉這種工作,還是希望讓更專精於這方面地人來提出自己的意見。雖然談瑋馨建議由行軍長史聶銳,內府執事曾曼,以及現在地內務侍衛總管曹破軍協商此事,這些人選都讓談曉培暗自點頭,但談瑋馨的推脫顯然讓他想起了談瑋明已經抱怨了幾次的葉韜的“過分謙虛。”但是。就在談瑋馨的回信裡。卻又拋出了建立中央檔案局和建立規範的保密分級制度這兩個極爲有趣的想法……
談曉培相信,情報方面的事情談瑋馨的確不太瞭解。軍事上的很多事情,葉韜也的確是外行,可是,有時候需要的恰恰是這兩個天資卓絕的人的那種不熟悉,需要他們能夠脫離原有的框架去思考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甚至,僅僅是他們總是能夠放低身段,在一次次爭執中承認自己的錯誤,認可地位不同的人的意見而不斷做出修正的姿態。有了這些,他們甚至不需要真正去了解所有的事情,這纔是好的領導者應有的工作方式。
“嘿嘿,歸根到底,還是想偷懶啊。”仔細思量了這兩人的行事之後,談曉培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倒是不好催自己女兒幹活,他知道當初貨幣改革方略被駁斥對她造成的傷害有多深,但是對葉韜,談曉培就沒那麼多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