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下)
朱氏回到自己屋裡,理了一會事情,做了一下女工,聽到丫鬟的聲音:“大姑娘來了。”這才把手裡的女工放下,婉潞已經走了進來,行禮後才說:“太太,廚房裡的席面都預備好了,正要遣人去告訴舅舅。”朱氏看着面前花一樣的繼女,伸手拉了她過來:“席面不急,大姑娘,我有話和你說。”
婉潞乖巧坐下,朱氏看一眼,房裡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只剩的吳媽媽一個,朱氏這纔開口:“大姑娘,李三老爺是你親舅舅,算來也是你血肉至親,有些話我說出來,你也只當我是挑撥。”朱氏爲人向來直爽,這樣話繞了又繞,婉潞還是少聽說的,那眉頭不由緊緊皺起:“太太,你要說什麼,直說就是。”
朱氏把她的肩按住,把方纔的話都告訴了婉潞,最後才道:“其實那些嫁妝隨你而去也沒什麼,本就是你的東西,只是我想試一試這位三老爺,瞧他是真爲你好還是爲了這些嫁妝,誰知?”婉潞的面色在朱氏說話的時候已經變的漸白,等到朱氏說這話時候已經白的不能看,脣有些抖地說:“我不信,三舅舅在我小時對我極好,這才幾年沒見,他怎會如此?”
見婉潞又要起身出去,朱氏再次按住她:“大姑娘,人心本就難測。”婉潞聽了這話,似被雷擊一般,看着朱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楊媽媽掀開簾子走進來:“太太,舅老爺在那裡說,要留四老爺他們吃飯,讓預備飯。”
朱氏嗯了一聲:“方纔預備好的席面給他們送出去。”楊媽媽瞧一眼婉潞,見她面色雪白,在袖子裡的手抖個不停,心裡嘆一聲,什麼都沒說就退下。朱氏已給婉潞倒了杯熱茶遞給她,輕輕拍着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說,三老爺是受了別人的矇蔽,當我這個做後孃的,會把你的嫁妝胡亂花用也說不定。”
婉潞喝了一口熱茶,滾燙的茶似乎讓她的五臟六腑又回暖,方纔一直僵直的身子也開始有些軟,順着朱氏的話點頭道:“是,說不定舅舅就是受了四伯他們的矇蔽,我這就出去和舅舅說。”說着就要出去,朱氏忙拉住她:“大姑娘,我曉得你是爲了我好,只是後孃難爲。”
說着朱氏是真的心酸,淚流了出來,婉潞眼裡的淚也是亮晶晶,欲墜不墜,上前抱住朱氏:“太太,我知道你的心。”朱氏嘆氣,回抱住自己的繼女:“大姑娘,至親骨肉尚且有紛爭,更何況你我只是掛名母女,只是大姑娘,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你是平家女兒,日後嫁到趙家,一身榮辱都繫於平趙兩家,若你我不和,只會讓人笑話。”
婉潞擦一擦淚,鄭重拜下:“女兒明白了。”朱氏扶她起來,嘆息並沒停止:“你說我是爲了續宗也好,平家絕不可再出半點岔子。”婉潞眼裡的淚又落下,行禮而去。
朱氏看着婉潞離去的身影,緩緩坐了下來,心口似乎還有些疼,做閨中女兒時候,也是無憂無慮,又是誰讓無憂無慮的閨中女兒變成一直在算個不停的當家主母?
楊媽媽端了杯茶過來:“太太,希望大姑娘明白你的苦心。”朱氏的手像被熱茶燙到,本要伸出去拿茶的手停在那裡,半天才嘆息地說:“其實嫂嫂說的也沒錯,我對她好,本就爲了名聲,爲了續宗。”
說着朱氏用手撐住頭,兩行淚從她眼裡滑落,楊媽媽嘆氣坐下:“太太,您這話我就要駁一駁了,宗哥兒好了,這平家才能好,平家好了,以後大姑娘在婆家才能好,這本是相輔相成的,哪是什麼單獨的呢。”朱氏把手放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是啊,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我這心裡,還是想大姑娘能對我好幾分的。”
楊媽媽伸手拍一拍她,這人心最是難測,總是會有的。
婉潞本想急急走到客座那裡,走到一半的時候又徘徊住,春燕她們停下腳步等她,吳媽媽面上神色還是沒有動,只是淡淡開口問:“姑娘,你可是有些疑惑?”婉潞索性坐到廊裡的美人靠上:“吳媽媽,三舅舅就算見過四伯他們,也是許多年前,有交情也不多,若說矇蔽,在這家裡尋個人打聽一下,或者問我就成,爲何還會聽四伯他們的呢?”
吳媽媽的笑容依舊溫煦:“姑娘,你還小。”婉潞的眼低下,接着就擡頭,臉上的笑容十分堅定:“媽媽,我這就去和舅舅說。”說着起身匆匆走去,吳媽媽沒有站起身,看着婉潞的背影,這個孩子,還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福氣呢。
婉潞剛一拐進院子,就聽見男子爽朗的笑聲,還夾着吆喝的聲音:“來,來,都多喝幾杯。”婉潞腳步停住,臉上有了慍色,雖說做舅子的不須爲姐夫守孝,但自家還是喪家,就公然在這裡吆三喝四喝起酒來,旁人聽起看起都不像。
門口伺候的小廝看見婉潞出來,忙地上前行禮,婉潞搖手止住他們,腳步輕輕地走到房前。裡面的四老爺他們和李三老爺正喝的痛快,說的暢快。隱隱能聽到一個聲音在那裡說:“舅老爺這次來,帶走大侄女,我看那個朱氏還充什麼太太奶奶?等過幾日,我們族裡做主,把她趕回孃家,這家業不就?”
說着又是一陣大笑,婉潞的臉都氣白了,沒想到這幾個人還是劣根不改,不過也想聽一聽舅舅怎麼說,看舅舅會不會罵他們?李三老爺的聲音和對婉潞說話時候那種透着親熱不一樣了,此時聽着有些陰冷:“哼,這女子,一看就不是那種好婦人,不過我聽說她哥哥是這附近的首富,若是惹惱了?”
接着是四老爺的聲音,或許是眼看事情有望成功,他的聲音就更得意了:“嗨,舅老爺你怕什麼,他家就算去告官,這不是給府里老爺送銀子的嗎?再說我們是族裡做主,府里老爺也違不了,只怕最後告不贏還連他朱家也拖垮了呢!”
七老爺已經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謀最高。”裡面又傳來一陣喝酒划拳的聲音,春燕見婉潞已是面色蒼白,淚流滿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這聲音總算驚動了裡面的人,裡面伺候的小廝掀開簾子看見婉潞這樣,大叫一聲:“大姑娘好。”
接着那小廝對外面的小廝擠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麼不聽着點,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裡面的喧囂聲一下消失,變的死一般的寂靜。
夏妍已經開口喝那個小廝:“大姑娘還在這裡呢,你擠眉弄眼給誰瞧,要知道,大姑娘纔是這平家的正經人,別的全都是外道的。”夏妍的聲音揚的很高,高到不光是此時寂靜的裡面,就連外面都能聽的清楚。
簾子再次被掀開,這次出來的是李三老爺,他面色通紅,不曉得是喝酒喝的,還是害羞的,趔趄着腳步上前對婉潞說:“婉姐兒來了,定了什麼時候和舅舅一起走嗎?”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婉潞只覺得噁心難過,後退一步道:“舅舅醉了,你們服侍他去歇息。”
小廝們剛纔被婉潞喝罵,此時正在害怕,忙上前扶住李三老爺,李三老爺推開兩個小廝,看着婉潞:“婉姐兒,我沒醉。”婉潞看着已經陸續出來的四老爺和七老爺他們,不曉得這話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他們聽的:“是啊,你們沒醉,所以說的都是真話,倒是我錯了。”
四老爺急忙上前拉住婉潞:“大侄女,本就是你那繼母攪的家宅不寧的。”還不等他的手碰到婉潞,婉潞已被春燕她們圍起來,夏妍一個轉身,無比鄙視地說:“還是老爺呢,難道不曉得男女收受不清的?我們姑娘就算是你侄女,也是快出了五服的了,叫一聲四伯是敬重你,做長輩的就該有做長輩的身份,誰見過哪家長輩不做別的,只在這挑唆別人家的事?”
四老爺被夏妍說了這麼幾句,婉潞打不得,難道還打不得這小丫頭嗎?手已經高高舉起:“你這丫頭,對族裡的老爺也這麼刁蠻,平日不曉得大侄女受了你們多少氣,我今兒就教訓教訓。”
他身上的酒味很濃,夏妍一邊用手捂住鼻子避過這股酒味,嘴裡依舊不饒:“你少和我擺老爺的架子,我吃的穿的用的可都不是你家的。”
四老爺一巴掌沒打到,第二巴掌又要來的時候,已經響起朱氏的聲音:“好了,夏妍,你們先送大姑娘回房,這種酒鬼哪是姑娘家能聽的。”見到朱氏過來,四老爺今日本就是要來找麻煩的,此時藉着酒勁,那股氣更大,上前指着朱氏的鼻子就開罵:“你是怎麼管家的,看看你那些小丫頭,一個個刁鑽無比,就知你是個刁鑽的婦人。”
說着拉住李三老爺的手:“舅老爺,你瞧瞧就知道我說的不錯了吧?都這樣,怎麼教的出好姑娘?”李三老爺出來外面被風一吹,腦袋已經清醒一些,他的主要目的不過是帶走婉潞的嫁妝,至於平家的事,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打了個酒嗝:“四哥,照我看,這是你平家的家務事,我還是去和甥女說話。”
說着李三老爺又要追着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裡面捏緊,突然喝住李三老爺:“三老爺,你不就是要嫁妝嗎?這好辦,你把當日的嫁妝單子拿出來,當日你姐姐陪送來多少東西,我今日一一點給你。”這話讓已走到門邊的婉潞的身子輕輕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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