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安西將軍府雖然只是個三品將軍府,但因爲陳家父子手中皆握有實權而比之一般一品虛銜還要讓人看重幾分。尤其近幾年陳家父子立功不斷,眼見着在戰場上是真有本事,宮中四皇子有日益長大,若不是這些年夏家擺明了容不得陳家太過做大,一邊拉攏一邊又打壓不斷叫衆人弄不清楚夏家和淑貴妃到底是什麼意思,心下望而卻步,怕安西將軍府,絕不止今日的繁華。
饒是如此,安西將軍府如今也是日日客來客往,金蓴玉粒,華服廣廈,在京中頗有些體面了。從邊疆調到最繁華的的京城,陳家女眷,俱是喜不自禁,紈絝點的陳家二爺三爺,也都每天混跡於花街柳巷,樂不思蜀。
只有陳父陳奇兩人,怎麼想都咽不下這口氣。
陳氏一族是西北邊境的一支人丁繁盛的大族,太祖開國時,陳氏一族受戰亂之苦,族人在戰亂中一下死傷大半,剩餘男丁見此,咬咬牙便投了軍,邊境民風剽悍,陳家好些男丁在軍裡都混得不錯。可惜時運不佳,太祖身邊自有良臣猛將,陳家祖先原爲地裡刨食的農夫出身,大字不識一個,進軍隊後又是從基層做起,到得終於升官上來,年紀也大了,更沒心讀書識字,老了老了,還是在西北軍裡呆着。幾代經營下來,陳家在西北軍基層裡,卻有不小的影響力。
到得陳父陳宏這一代,陳宏自小熟讀兵法,對權利有着無比的野心,爲此他苦心積慮攀上了西北大族夏家,聽聞夏家女兒懷孕要找人固寵,他毫不猶豫就把自己女兒送了上去,便是後來的陳妃。自然當時陳父也沒想到自己當成棄子的女兒有朝一日竟會成爲后妃,還生下來個皇子的外孫。陳父當日聽聞今上登基時,在家抱着酒罈子痛快地喝了個酩酊大醉,大笑了一晚上。
可很快他就發現不對了。夏家竟開始隱隱的打壓他,陳父稍一想就知道夏家這是怕自家爲了陳妃四皇子反水,不但不再依附夏家,甚至與夏家爲敵。
要說陳父從來沒想過扶持陳妃和四皇子那絕對是假話。靠山再富貴總不如自己富貴不是?若他有朝一日能成爲國舅皇帝外公,那不比攀上任何的人大腿都要有利?可思考再三,陳父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不是不願,而是陳妃實在不爭氣,在宮中根本無寵,四皇子也不受皇帝待見。陳父怎麼想都覺得四皇子爭位的可能性不大,倒不如一直攀附夏家來的好處多。打定主意,陳父對陳妃和四皇子都很冷淡,還是一如既往的唯夏家馬首是瞻。
早些年,這樣做,確實給陳家帶來了不少好處,陳父在西北軍裡,慢慢地爬了上來,陳氏一族許多族人,也在軍中開始嶄露頭角。
直道,四皇子漸漸長大,陳父陳奇在戰場上立功不斷,這種局面,慢慢就被打破了。
夏家本是西北大族,族中人才輩出不假,但到了淑妃父親這一代,淑妃之父身爲嫡支宗長,一族族長,本該率領族人,誰知他卻是個心胸狹小的,眼底根本容不得人,與戰場上還算驍勇,但謀略不佳,還好生了個好女兒,夏家不但沒有沒落,反而更上了一層樓,如此在族裡,嫡支越發趾高氣揚,壓得旁支喘不過氣來。淑貴妃直兄夏錚是這一輩夏家的傑出子弟,自來聰明絕頂,心機深沉,夏家有此子在,本來保持在西北軍中的地位毫無問題,偏淑貴妃在京中獲寵,需有人在京中幫扶,都最後,夏錚便去了京中,成爲了天子近臣,雖說風光無限,西北軍中,夏家的實力卻開始減弱下來。
要趕上承平年代也就罷了,可如今的西北卻並不安寧,時常有夷族進犯,陳父看準了時機,領着陳氏族人和親兵,很是立下了不少功勳。但就在論功行賞的時候,陳家人卻發現,很多他們的功勞,竟然都被人瞞報了,原本表現平平的夏家人頻頻升官,豁出性命掙富貴的陳家子弟卻不過賞了些銀兩便算完了,就連陳父的官職,也很難爬上去。
再蠢的人都知道不對勁了。
陳父沒費多少功夫就發現夏家在裡頭動的手腳,發現夏家怕陳家慢慢做大,會壓到他們頭上,正打壓着他們呢。消息得知的瞬間,陳家子弟俱是譁然,脾氣火爆些的,就要去找夏家人算賬,被陳父攔下了。夏家,他們現在還惹不起。
可這口氣,難道就這麼嚥下去了?此刻陳父倒是有些後悔,早年就不該認爲女兒沒用太過忽略,否則此刻也不至於如此棘手。陳父想了幾個晚上,到底是忍不住,聯繫上宮裡的陳妃,訴苦表忠心,十八般武藝全上,費了老大功夫,終於換得了陳妃對陳家的好感來。第一步成功了,陳父便準備了第二步,把自家孫女,送到四皇子徒宥昊身邊。
與陳妃一意要把侄女兒許配給徒宥昊爲皇子妃不同,陳父光聽京城裡對四皇子的傳言也知道,陳妃和四皇子關係並不很親厚,這麼多年,自家與他也並不親密,要論親緣,四皇子未必買賬。而論官階,老大陳奇四品官的身份,註定了孫女的身份當不得正妃。陳父早先讓人給陳妃遞話的時候也是抱着試試的心態,陳妃能說動四皇子就最好,要不行,側妃也不是不能接受。
誰知道徒宥昊竟會和陳妃大吵一架,扭頭就走,好幾天了,母子間不見半點緩和不說,陳家幾次給徒宥昊送信請求一聚,徒宥昊也俱都給推了,送去的禮物,徒宥昊看都沒看,就都給退了回來。
陳家人開始着慌了,該不是這麼件事,就把人給得罪了吧?
陳父陳奇暗自都怨怪陳妃不會說話,好好得把徒宥昊惹急了,果然還跟小時候一樣,三杆子打不出一句話來,這麼多年了,還是沒長進。
幾次三番找徒宥昊,徒宥昊理都不理,陳家人沒了辦法,只好用最笨的方法,派人盯緊了徒宥昊的行蹤,只等着他出宮,堵住人好好聊一聊。
榮國府賈瑚和徒宥昊交好的事滿京城都知道,並不難打聽,聽說寧國府賈珍之妻去世,陳家就有預感徒宥昊會出宮,果不其然,寧國府喪貼送出去第二日,徒宥昊就坐了馬車出宮,一路直往寧榮大街而去。
派去盯梢的人趕忙回去稟報,早就在附近酒樓等着的陳奇帶着二弟陳達趕忙趕了去,安義正坐在車轍上催着車伕快些走,迎面突然打馬來了一行人攔在了前面。
車伕吃了一驚,趕忙停了下來,安義坐在車上,只覺得好一陣顛簸,渾身都不舒服,趕忙問車廂裡面:“爺,您沒事吧?”得到徒宥昊不妨事的回答,才怒上眉梢地瞪着前面的人,纔要張口罵,猛不丁發現打頭的人很有些眼熟,再一細瞧,不是陳家大爺陳奇又是誰?不滿便又咽回了肚子裡,忙對徒宥昊說道,“爺,陳家舅老爺來了。”
徒宥昊原本只當是路上哪個不小心進了官員專用的通道才引得馬車驀然停住,心裡並不當回事,可以聽安義說是陳家人,陳妃當日要他娶陳家女的事便浮現眼前,登時便是一惱:“作死的奴才,說什麼渾話,陳家舅舅怎麼會做出在大街上攔人的事兒來,你自己不長眼,還敢亂說話!”
說的陳奇和陳達都是面色尷尬,陳達臉色一變,就要發作,被陳奇給攔住了,兩人翻身下馬,陳奇揚聲道:“殿下莫怪,實是我等造次了,不敬之處,還請見諒。”
馬車車廂門猛然被打開,露出徒宥昊震驚抱歉的臉來:“竟果然是大舅和二舅?是我失禮了失禮了。”話說着,卻並不下來與他們見禮,還兀自悠然坐在車裡。
陳奇就知道,徒宥昊對他們怕是有着怨氣呢,忙道:“早前一直想和殿下您好好聊聊說說話,偏一直沒有機會,今日既遇到,可否請殿下一聚?”
徒宥昊眯起眼睛盯了這個陳家數一數二的人物,在他的目光下,依舊淡然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神裡還透着慈和的光,彷彿他是他多心疼看重的人一般。不說他打仗多厲害,光這做戲的本事,就很了不得了。徒宥昊看看天色,還早,倒不急着趕去寧國府,陳家既然都放下了身段,聽聽他們怎麼說也無妨。“舅舅既這般說了,豈敢不從?”示意了一下安義,安義忙拿來矮凳請徒宥昊下車,陳奇前邊引路,一行人到了見酒樓,包廂早就準備好了,門口還有陳家下人守着,絕對不會有人偷聽。
幾人一落座,陳奇便親自執壺給徒宥昊滿了杯茶,徒宥昊也不想把事做絕,雙手捧了過來,口中只道:“這可不敢當,舅舅折殺我了。”
陳奇見他還算給面子,心底也是鬆了口氣,說道:“應當的應當的,舅舅合該給你陪個禮,早前我那娘子進宮和娘娘說了些話,不妨娘娘竟誤會了,早前我聽說竟叫你們母子生分了,我這心裡……這裡給殿下賠不是,給你帶來麻煩了。”
徒宥昊便是心裡早有準備陳家人回來賠不是也沒想到陳奇會這般放得□段,再看他的眼底,沒有任何做作的模樣,不由更是驚歎,人說陳奇精幹老練,果然不假,爲了利益,連給晚輩伏低做小都能忍,這樣的人,若擱在亂世,必爲梟雄。只不知,是不是個睚眥必報,寧可我負盡天下人的主兒。
心底連番計較,徒宥昊只是連道不敢,見陳奇一定堅持,自喝了口茶水錶示諒解了,說道:“大舅這般可叫我怎麼受得起?原也是我不懂事,折了母妃的面子。”
陳奇苦笑搖頭:“這原也是我等癡心妄想,說來子女都是債,我那女兒,自見了你……殿下龍章鳳質,年少俊傑,彼此又是血親,我們也有心全了嫣兒的心思。我們有自知之明,就嫣兒的身份,還配不上殿下你的身份,正妃之位是萬萬不敢想的。娘娘厚愛,有這份心意,我等已然感激不盡,卻也不敢厚着臉皮真照辦了。還請殿下看着娘娘也是一番爲兄長侄女的心,萬莫要怪娘娘纔好。”
徒宥昊揣度着陳奇話裡的意思,正妃是不敢想的,那就是想要側妃之位了?陳家這麼一心要把自己女兒嫁給他,連側妃也無所謂了,還對他對陳妃那麼巴結體貼,難道,真的打算脫離夏家了?
“舅舅多心了,生恩養恩,我豈會真與母妃生分,此次也是我的錯。”徒宥昊心中有了計較,笑笑,說道:“舅舅一腔爲子女計、爲家人着想的心,真真叫我無地自容了。”
陳奇便不好意思道:“哪有什麼不好意思,我也就是多想了一些。如今這時日,除了自家人,誰還會關心自己人?沒着血緣親情,今天靠得再親密,明兒都可能扎你一刀,到最後啊你猜明白,真真值得信賴的人,還是自家人。”
徒宥昊聽着不住點頭:“舅舅說的有理、有理。”還說道,“舅母表弟表妹有舅舅您這樣重情重義之人護着遮風擋雨,當真是好福氣。”
“女人的好福氣在丈夫不在父親。”陳奇嘆口氣,“我別的不擔心,就怕我那女兒日後嫁出去吃虧。我那大女兒就嫁在西北,如此也是在婆家過得不盡歡喜。我這小女兒,自來伶俐懂事,一想到她日後要吃苦,我這心啊,就揪的疼。”
徒宥昊便笑道:“舅舅快莫擔心了,表妹如此品貌,日後定然有福,平安順遂,富貴榮華。”
陳奇看了他好一會兒,徒宥昊只不閃不避由着他打量,陳奇便大笑起來:“好好好,殿下吉言,我生受了,只盼着一切如此便好。”
一時小二上了酒菜,陳奇便招呼着喝酒,大家喝了個酣暢淋漓,還是徒宥昊一直推拒一會兒還要去參加喪禮不好酒氣濃郁,陳奇這才罷了。幾人坐着又喝了碗醒酒湯,叫了幾間房洗漱過,陳奇陳達本還要跟着徒宥昊一起去寧國府參加黃氏的喪禮,被徒宥昊拒絕了,一個女眷的喪禮,陳家與賈家又無交情,去了不合適。陳奇陳達也不堅持,看着徒宥昊馬車一路遠走,這才轉身回了酒樓。
一進包廂門,陳達便憤憤道:“不過一個晚輩,竟還對我們擺架子,什麼東西!”
陳奇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抱怨什麼?你抱怨什麼?人傢什麼東西?那是我們的靠山,我們手裡的金山銀山!你當你要不是四皇子的二舅,就靠着一個將軍府,京城裡能有那麼多人給你面子?!”
陳達慣來怕陳奇,聞言坐在椅子上咕咕囔囔,不敢大聲說話了,臉上卻盡是不服氣。
陳家自來重男輕女,女兒在陳家沒甚地位,要嘴巴靈巧會討好人也便罷了,如陳妃這般笨嘴拙舌的,在陳家便恍如透明人。陳達自來看不起陳妃這個妹妹,在西北又霸王慣了,在他看來,徒宥昊雖是皇子,卻不過是個不得寵的皇子,若自家不支持陳妃,他們日子不定過得怎麼樣呢,徒宥昊現在還敢給陳家臉子瞧,簡直欺人太甚。
陳奇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嘆口氣,說道:“若今日四皇子還小,你擺擺架子我也不說你什麼,可如今咱們家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夏家還在頭頂上壓着呢,四皇子卻已長大成人,眼看就要成親生子開府建牙領差事了,我們的罪他,有什麼好?”
陳達也不是不知道這個理,就是過不去心裡那關,梗着脖子道:“那你看他着態度,像是能跟我們親的嗎?”
陳奇不甚在意道:“年輕人,還能逃過溫柔鄉去?等着陳家女去了他身邊,再有陳妃幫襯着,你操什麼心?”
陳達這纔不說話了,陳奇拿起酒杯給自己灌了杯酒,心頭野心之火熊熊燒起,若四皇子真跟陳家一條心,陳家便跟着他爭一爭又何妨?不定,還真有廠潑天的富貴呢……
作者有話要說:前兩天有事出去了,坐火車來回就花了兩天一夜,實在沒力氣更新了,突然斷更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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