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邸建在最富貴的乾正街上,單隻一座府,便佔了整一條街,往北邊走三條街,便是皇宮了,單看這府邸的位置,規模,就知道皇帝對二皇子,到底有多寵愛。
高門大院,平頭百姓平日誰也不敢輕易上這條街來,但二皇子門前,從來不會顯得寥落,每日,自有那巴結跟從二皇子的人坐着車馬到來,二皇子爲此,特意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就是爲了安置那些個上門賓客的車馬。
此時,那塊空地上就車馬擁簇,旁邊馬棚裡,擠擠挨挨的都是各府拉車的良駒。在往一邊,是下人們稍事休息的地方,那邊主子們吃酒慶賀,這邊粗使下人就圍坐一起吃點粗糙食物,一邊幻想着那頭宴會場上該是多熱鬧……
可這會兒,這裡寂靜一片,除了滿地血腥氣,什麼都沒有了。
李子鑽在菜窖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側耳傾聽這上方的動靜,確定有蟲子的嘶鳴聲,他才躡手躡腳的起來,稍稍打開隔層的板子,他小心往四處張望,還沒看清楚什麼,鼻尖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氣。他小心翼翼爬起來,臉上手上都抹着灰,身上穿着黑色衣服,這黑燈瞎火的,咋一看,還真發現不了他。
他悄然往前走,那邊是廚房的方向,走幾步,就見平日趾高氣揚的大廚劉七胖胖的身子橫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平日總是乾乾淨淨的衣服上全是血。
李子趕忙捂住嘴,好叫自己不要尖叫出來,往前又走了好兩步,廚房裡的人都死了,他嘴脣哆嗦兩下,趕忙去了那炒菜的地方,有一個案臺上擺着大大小小許多的罐子,他熟門熟路地挑出幾個罐子來,裡頭有些事油液,有些是固體,這是府裡給準備的油,有豬油油菜籽油花生油大豆油麻油,各式各樣,準備十分齊全,李子把那些豬油挑出來扔在了柴垛上,抱了那些菜油潑到了後面的下人房裡,又去庫房弄了好兩罈子烈酒,小心潑到了門欄窗戶門簾上,然後拿出了火摺子,一一點上。
火苗,瞬時、就竄了起來。
二皇子府富麗堂皇不假,用料珍貴不錯,可那都是前院主子的地方纔精心建造,這些廚房給下人住的地方,用的卻是易燃的杉木料子,此刻又是油又是酒的,不一會兒,火勢就蔓延開來。
李子也不戀棧,趕忙又跑回去菜窖裡躲起來。
告訴他做這些事的人跟他說過,要是他運氣不好,很可能會被人發現殺掉,當然,如果他命大活下來了,自然會有人給他五百兩銀子,讓他可以改名換姓離開京城好好過日子。
李子怕死,想要錢,可看見外面那些樣子,他知道,二皇子府怕是倒大黴了,意識到這點,他就覺得,死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
李子小時候父母就相繼去世了,寄居在叔叔家裡,是他姐姐賣身去當了奴婢才把他帶大的,姐姐養他不容易,李子發誓,長大了要好好對姐姐。後來他姐姐伺候的姑娘被送來了二皇子府當姨娘,姐姐也盡心盡力伺候主子,可有一天,二皇子喝醉了,看見姐姐,誇姐姐的眼睛生得好,結果第二天,他姐姐就被羅姨娘給挖了眼睛,說她勾引主子,二十板子打死了。
要不是二皇子,要不是羅姨娘,他姐姐不會死的。
他偷偷進了二皇子府,想給姐姐報仇,可他只是最粗淺的下人,只能在雜物房當差,根本去不了前院,更不要說報仇。
所以,當有人給他消息門路,讓他到時候在府裡放火,條件是一定殺了羅姨娘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知道,今天的事不簡單,可那又怎麼樣呢?只要他姐姐的仇能報了,就是他死,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漆黑的夜裡,火光一起,便有巡邏的人看見了,還是屠殺賓客的黑衣人慌亂起來:“怎麼會有火?是誰放的火?”
“不能再留了,馬上走!”
還有未死的賓客全身發軟的躺在地上,大哭失聲。
賈瑚看着那處火光沖天的地方,領着下屬:“快,我們過去看看!”
在二皇子府前的一條街上,看到了同樣趕來的五城兵馬司的人,大家對視一眼,都衝了過去……
太子或許可以買通人手暫時不來這條街巡邏,可當火勢升起,所有人都能看見的時候,誰也不敢裝傻當沒看見……
護軍營,步軍統領衙門,五城兵馬司,火龍司,俱都聞聽消息,急匆匆趕了來……
甘宜宮,這座皇帝寵妃的宮殿,平日裡,永遠是熱鬧而又富貴奢華的,可這一刻,寂靜無聲的屋子裡,皇后端坐在椅子上,最是嫵媚動人的淑貴妃,卻是渾身僵硬的躺在炕上,恍如瘋子一般大吼道:“李氏,你個蛇蠍心腸的婦人,你居然敢犯上作亂,謀害皇上,你不得好死!”
她身邊,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的,臉色發青發黑的,除了當今聖上,還能是誰?
皇后好整以暇地彈了彈指甲,嘲諷地看着鬥了一輩子的死對頭,禁不住冷笑道:“夏媛媛啊夏媛媛,怎麼到了現在,你還看不明白呢?成者爲王敗者爲寇,輸的是你們,我是謀害皇上了,我是犯上作亂了,可不得好死的,你說,到底會是誰呢?”
淑貴妃慘白了臉:“你如此倒行逆施,朝中重臣不會答應的,他們會反抗的,會起來抵抗的。還有豐臺大營,還有禁衛軍,李氏,你別得意,早晚會有人來收拾你的。”
“收拾我?”皇后大笑起來,“關我什麼事?是二皇子,趁勢作亂,想要謀害太子,想要逼宮,本宮和太子,不過是鎮壓逆賊而已,怎麼是錯?”
淑貴妃一臉你瘋了的表情看着皇后:“你都胡說些什麼?”
皇后看着右方,一個人很快走了出來,淑貴妃看着,就倒抽了涼氣,那人一身戎裝粗腱子肉,卻是她曾經在圍獵場上見到過的二皇子徒宥昃的心腹,義武將軍吳強。
皇后嘆口氣:“二皇子心繫皇位,爲此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假借家中孩子要賀壽爲由,私下調動兵馬,殺入宮中,企圖謀害本宮和太子,威逼皇上寫下傳位詔書,索性吳大人忠君體國,在最後關頭,被本宮和太子勸服……逆賊徒宥昃,此刻,怕已伏誅了吧。”
淑貴妃這纔是真的傻了:“你什麼意思?你對我兒子動手了?李氏,你敢動我兒子?!”
“啪!”皇后倏然對着她便是狠狠一巴掌,打得淑貴妃臉都偏了過去,整個人都懵了,皇帝在一邊,眼底裡瞬間露出了痛苦之色,怒瞪着皇后。
皇后冷笑一聲:“就是這個,從來都是這樣,這賤人在你心裡,就那麼重要,我但凡對她有一點點不好,你就對我擺臉色,對我兒子擺臉色,逼得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奉承着這賤人!”想到恨處,反手又給了淑貴妃一巴掌,“明明我纔是你原配嫡妻,明明我李家幫助你良多,可這些年來,我卻睡不穩一個好覺,沒辦法輕鬆過一天。就因爲你對這賤人的偏寵!我要時時刻刻擔心着,會不會有一天,在這賤人的撒嬌歪纏之下,你就把我的位置拱手讓給她,我兒子的東西,你是不是也要奪過去送給她兒子……你知道這樣的日子,有多痛苦嗎?!”
皇帝眼底裡透着毒,看着皇后的目光如果能殺人,皇后怕要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了。
看着他這樣,皇后反而冷靜了下來:“不過沒事了,現在,我再也不用擔心了,我兒子,很快就要成爲這個國家的君王了,我就是太后,我以後,再也不用寢食難安了。”
對着痛苦的皇帝和淑貴妃兩人,皇后大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們最心疼的兒子,已經叫人一鍋端了,你說說,不過一個週歲宴會,爲什麼所有人都要上趕着去湊熱鬧呢?那麼多人,老二的所有親朋心腹,都去了吧?你說說,皇上,要不是你那麼偏心,叫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你其實屬意老二繼位,不過是礙着禮法纔不得不讓老大坐了太子的位置,卻縱容着老二拉幫結派,你說,我至於下這樣的狠手嗎?”
皇帝已經不能說話了,可是臉上還是很快露出了震驚,淑貴妃也傻了:“你、你該不會是對所有人動手了吧?你這個瘋子,朝中大半官員都去了那裡,你把他們都殺了,會引起朝局動盪的!”
皇后狠狠一腳踹了過去:“不過是些臣子,死了就死了!我兒纔是太子,他們卻巴巴去捧着老二的臭腳,這樣二心的臣子,死了也是活該!”很快,她又整理了一下自己,悠哉笑道:“至於說朝局動亂……這就很不勞你費心了,我兒身邊,自有良臣猛將頂上空缺,好好將這萬里江山整治處理好!”惡意看着他們,“至於你們,很快,你們就可以下去跟你們的兒子一家團聚了,在地上,再好好看着我兒怎麼成爲這天下之君!”
淑貴妃跪在地上,全身都打着顫:“我兒、我兒啊……”
皇帝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力氣,明明是中毒已深,卻還是拼盡了力氣嘶吼道:“亂、臣、賊、子……”
皇后不屑地撇撇嘴:“勝爲王敗爲寇,等我兒坐穩了江山,誰還會記得,他這一節?再說了,我不是給出答案了嗎?是老二先謀逆的!”
淑貴妃跟瘋了一樣:“你這賤人,你都害了我兒,還要把髒水往我兒頭上潑,你簡直不是人,你這個瘋子,你這個賤人!”
皇后聽罷,卻是突然扭曲了臉,大吼道:“我當然瘋了,我就是被你逼瘋的!”上去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你年年日日跟我作對,要不是你一直勾引皇上,要不是你一直逼我,我能這樣?我能這樣?!”
“賤人?到底誰纔是賤人?我是原配,你纔是那恬不知恥爬牀的賤人!”
“我就是瘋了,也是被你逼瘋的!”
“你以爲我會叫你好過?我告訴你,我不但要把髒水往你兒子頭上潑,我還要把他逐出宗廟,讓他暴屍荒野,把他五馬分屍,不准他入殮,叫他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皇后長長的指甲劃過淑貴妃細嫩的臉蛋,狠狠一紮,就戳傷了淑貴妃的臉頰,鮮血流出來,淑貴妃止不住都嚇哭了,皇后跟瘋了一樣地大笑:“我還要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活剮下來,我要毀了你這張臉,我要把你吊在城牆上,讓太陽暴曬,把你身上的水分都曬乾了,曬成人幹,人後拿去喂狗!哈哈哈,哈哈哈哈!!”
淑貴妃死死掙扎,脖子被卡的已經呼吸不過來,兩眼都開始泛了白。
皇帝痛徹心扉,無力嘶啞地叫着:“放、放、開、她……”
簡直如火上澆油一般,皇后瞟了他一眼,驚叫着:“到了這時候,你還惦記着這賤人,你還想着她,還牽掛着她!”手腳並用地往淑貴妃身上招呼,還不解氣,叫了宮女狠狠的打,“我今兒,還非要在你面前打死這賤人!”
皇帝青黑的臉色越發難看,呼吸孱弱,再發不的一點聲音。跟皇后那得意洋洋的模樣一對比,天地之別。
一切,就跟場鬧劇一樣。
徒宥昊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站着。很快,太子一身戎裝,手上還提着把滴着血的劍衝進了屋子。
皇后看着他,眼睛都亮了。宮女也停止了對淑貴妃的毆打,可淑貴妃卻半點都沒有高興的感覺。她死死盯着跟在太子身後的人手裡拿着的盒子,已經猜到了什麼,嘴脣哆嗦着,整個人都癱軟了。
皇后喜笑顏開地叫着:“老大,老大?”
太子勾着嘴脣,得意地一揮手,那人就把盒子呈上來,開開往地下一到,一個人頭就給落了地,可不是二皇子徒宥昃,又是誰?
“我的兒啊~~~”
淒厲的叫喊聲,那一瞬,響徹雲霄。淑貴妃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抱着徒宥昃的頭顱,失聲痛哭。
皇后摸着胸口:“太好了,太好了,這個賤種,終於死了!”
太子給她行禮:“母后,您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
皇后拉着大兒子的手:“我兒,你做得好,你做的好!”
至於旁邊已然快要斷氣模樣,死死瞪着他們,用眼神凌遲着他們的皇帝,現在這當口,誰又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