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戰亂 婆媳
兵荒馬亂的時候,人命微賤,京城百姓,平日裡自恃居住天子腳下,路上見了外地人眼睛都往天上去了,腰桿子挺得直直的,這會兒,卻恨不得自己就不是那京城的人,最好生到南邊去,也省得如今受這叛亂之苦。
尤其還有那躲之不及被叛軍害了親人性命的人家,更是把徒宥明乙肝叛軍恨進了骨子裡,只一家抱在一起,祈禱着今上趕緊鎮壓了叛亂,好叫一切各歸各位,叫那些叛軍不得好死,也好給他們死去的親友報仇雪恨!
自太祖開國,迄今四代,天下歸心,承平日久,京城百姓,早已忘記了前朝末年時的紛亂,過慣了安寧靜謐的生活,徒宥明此次叛亂,只更叫百姓記着今上在位時的太平日子,只把徒宥明、義忠親王府,恨進了骨子裡!
去年將將大考過後,多少外地進士舉子留滯京城等着吏部差事任命,這會兒也全陷在了這叛亂窩裡。那些被留下來看着京城的兵丁可不比跟着徒宥明衝進皇宮的精英,那就是最底層出來的目不識丁沒大見識的粗糙漢子,也不知是誰攛掇的,看到那驛館雕樑畫柱朱門高院的,就當裡面金銀珠寶滿屋,一大羣人衝進來,上上下下篩了一遍,可憐這些外地舉子,多是沒錢在外賃屋別居才住進了這驛館,這會兒被最底層的兵丁掀了行囊,扔了紙筆,搶了錢財,悲憤之下反抗了,還有被一刀削去性命的,牙根都要咬碎了,兩眼充着血硬生生忍了這口氣,只告訴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是心底,卻都是把徒宥明歸入了亂臣賊子的行列裡去。
便是那些高門大戶,雖不比這些沒權沒勢的士子受到欺壓,可外面兵丁作亂,一片人心惶惶,少不得就有那些不開眼的摸進了家裡渾水摸魚,這還是小事,要趕上那些叛軍藉故衝進宅門,搶劫還是好的,開了殺戒,卻是一家老小都難保性命。
京城富豪商家是最先倒黴的,那些家養的護衛欺負尋常百姓還好,對上軍營裡的兵痞子,哪裡敵得過,叛亂方起一天,好些人家便遭了洗劫,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混合着房子屍體被燒的焦糊味,聞之令人作嘔。
林老夫人聽到徒宥明率兵叛亂的時候,正在佛堂唸經,旁邊伴着的,是她纔給林如海納進門的良妾韓氏,她看賈敏不順眼,對韓氏便捧了幾分,賈敏來請安時只說自己身子不適沒見,卻留了韓氏在一邊給她讀經文。聽得身邊季嬤嬤說起賈敏聽到這話時搖搖欲墜的蒼白臉色孱弱身子,也不過冷哼了一聲,閉上眼睛摩挲着手上的佛珠手鍊聽韓氏讀經。
韓氏見林老夫人這般不給賈敏好臉,神色不變,讀經的聲音卻止不住更清亮了幾分。誰知不過安寧一會兒,門外連滾帶爬地跑進來了林放家的,驚慌失措的大喊道:“外面義忠親王世子造反了!”林老夫人身子一顫,手上的佛珠手串便掉在了地上。
趕上叛亂這可不是小事,林老凡人急得臉都白了,一疊聲忙追問林放家的:“這是哪來的消息?可做的準?”
林放家的嚇得直打擺子,哭着嚎道:“千真萬確啊老太太,外頭已經亂了,咱們這條街都是官家還好,隔壁街住着的那些豪富之家好些已經都遇了害,我家的跟着大管家出去查探過,滿街火光沖天,那些叛軍泯滅人性了,燒殺搶掠,滿耳都是那哀嚎啼哭聲啊。”
韓氏不過小門小戶出來的,聽得身子直鬥,哭着道:“竟殺到隔壁街了?那不離咱們家很近了?老夫人,這可怎麼好啊?!”
林老夫人見識卻多些,年幼時也曾聽家中長輩說起那戰亂時的不易,時隔日久,多半都已記不得,少少還知道這會兒自己卻不能慌了,林如海這會兒不在,她便是這林府的領頭人,她要亂了,整個林家也就亂了。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林老婦人定定神,吩咐林放家的乾淨去請賈敏。韓氏在旁一臉欲言又止,林老夫人只當沒看見。
林老夫人或許不喜歡賈敏,可在大面上,她絕不糊塗。賈敏的父親賈代善那是榮國公,靠的就是當年在戰場上的戰功承繼榮國公府而沒讓爵位降位,不說本人在軍中的威望,四王八公同氣連枝,京城權貴卻是誰都不敢小瞧。徒宥明叛亂無非是爲着那九五的位置,只要他沒糊塗到家,他就絕對不會公然跟四王八公撕破臉皮去。自家自林如海做了皇帝的中書舍人,可說就是靠了皇帝那一派去了,徒宥明手下對林家絕對不會有好感,指不定就有手下乘着這亂的空檔殺進府裡。如今滿府,也就賈敏能拿出榮國府唯一嫡出大小姐的身份震一震那些亂黨……好歹、也叫他們心存顧忌,不敢輕易下手……
至於真得阻止不了……林老夫人苦笑一聲,面上卻肅穆了神情,沉着地喝着林放家的:“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個虛弱老婆子能幹什麼?夫人出身大家,我信得過她!”
林放家的看林老夫人這般有條不紊信心滿滿的,心頭的慌亂也鎮定了些,忙答應着出去了。想想也是,這會兒正亂,老夫人身子不好,難道還讓韓氏來管家不成?一個姨娘~撇撇嘴,忙不迭就往賈敏的院子跑去。
韓氏等着林放家的,泫然欲泣地望着林老夫人,哽咽得喊了一聲:“老夫人……”好不委屈的模樣。
林老夫人橫了一記冷眼過去,冰冷道:“韓姨娘,別忘了你的身份!”
韓氏哆嗦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麼都不能相信,眼前這個滿臉厭惡的提醒着她妾室身份的人,會是平日裡最疼她的林老夫人!“老夫人……”囁嚅着喊了一聲,韓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些什麼。
而林老夫人也沒給她這個機會,不耐地掃了她一眼:“行了,這裡沒你什麼事,回你自己屋子去。”好一番疾言厲色。
韓氏哪裡肯,她還記着林放家的方纔說的,外面如今可是兵荒馬亂的,這會兒,自然是跟在林老夫人身邊最安全。可如今林老夫人滿臉不悅,根本不耐煩應付她,韓氏心理有氣,卻也分明,自己能在林府立足,還敢跟賈敏平分秋色,靠的就是林老夫人在背後撐腰,又哪敢跟林老夫人對着幹。想了想,到底是出了屋子。卻也存了個心眼,沒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帶着丫頭在林老夫人院子的耳房坐着,派了小丫頭死死盯住林老夫人的動靜。
季嬤嬤悄聲跟林老夫人說了,林老夫人擺擺手,煩躁道:“果然是小戶人家出來的,這刀子都要架脖子上了,還想着這些爭風吃醋的事全文閱讀。”
季嬤嬤最是忠心林老夫人,見她不悅,便說道:“韓姨娘見識是少些,好在心思小,心計淺,這樣的人,放在少爺身邊,這才省心不是。”
林老夫人這才稍稍緩和了怒氣,嘆口氣道:“話雖如此,到底上不得檯面……如今眼前這景況,少不得,還得指望了賈氏。”這段時間林老夫人對賈敏甚是不客氣,如今卻要指望賈敏背後的勢力護住林家滿門,林老夫人一想到自己要給賈敏軟□段,胸口一股子悶氣就怎麼也咽不下去。難道,還要她做婆婆的給媳婦伏低做小不成?!
季嬤嬤大致也猜得到林老夫人的心思,便笑道:“夫人進了咱們林家門,可就是林家的人,爲林家着想也是應該的。如今大難當頭,難道夫人還能置身事外了不成。夫人不是那不識大體的人,定知道輕重。”
林老夫人哼了一聲:“她知道輕重……”她要知道輕重,就不會跟孃家兄弟鬧成那樣,可憐了她那沒出世就夭折了的金孫……
也不知道如海如今怎麼樣了……
賈敏領着李嬤嬤和幾個丫頭來到林老夫人院子時,就見到韓氏身邊的小丫頭水藍鬼鬼祟祟地在那裡四處張望,對上她的視線,嚇得臉都白了,撲通就跪了下來。賈敏嘴角扯起某冷笑,頓住了腳,兩眼幾乎是冒着火地瞪着那水藍,直恨不得馬山叫人把她拖出去遠遠賣了纔好。
韓氏!她想起這個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齒,對她身邊的人,更是恨之慾其死。
李嬤嬤見勢不妙,忙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道:“夫人,大局爲重,老夫人還等着呢。”
賈敏不甘地收回視線,重重呼口氣,想起先頭跟李嬤嬤商量好的,回頭用眼刀狠狠颳了水藍一記,才重新邁開了腳步,一旁丫頭忙打起了簾子喊道:“老夫人,夫人來了。”
一進屋,賈敏也不說旁的,只上前一步,就在林老夫人面前跪了下來,哀泣道:“媳婦以前不懂事,犯了大錯,母親如今還能記掛兒媳,願意給兒媳機會,與家中一同應對難關,兒媳心中,實在是……”咬住了雙脣,什麼也沒說,只重重把頭磕在地上,悶悶一聲重響。
林老夫人提着的一顆心瞬間落了地,再見着賈敏這番做派,倒有些驚疑不定,口中直道:“你這傻孩子,這是做什麼……”一邊給季嬤嬤使了個眼色。
季嬤嬤忙上前去扶賈敏:“夫人這是做什麼,您是老夫人的兒媳婦,少爺的妻子,那都是一家人,老夫人平日雖不說,可心裡都明白着呢。對您啊,老夫人那真是當成了自家女兒來看待的,這母女間,還能有什麼隔夜仇?遇到事情,還能單獨撇開了夫人?您快別如此了,您這般大禮,倒叫老夫人心裡如何好受?”
賈敏便半推半就地起身,帕子拭着眼淚道:“兒媳,兒媳沒這個意思,兒媳以前不懂事,結果鑄成大錯,生怕母親就此惱了我,如今母親還願意給我機會,我、我……”哽咽難成句。
季嬤嬤臉色更好了幾分,直笑道:“夫人多慮了,一家人有什麼事過不去的,老夫人便是一時惱了,還真能跟您計較啊。”
賈敏小心看了看林老夫人,果然是臉上帶着笑,溫柔地看着她,當即破涕爲笑,又滿是羞愧不好意思地喊了一聲:“母親……”雙眼中更是簌簌掉着淚。
林老夫人長嘆了口氣,對她招了招手,賈敏含着淚撲進了她的懷裡,大哭不止,林老夫人拍拍她的背,笑罵道:“你個傻孩子啊……”
季嬤嬤李嬤嬤都紅着眼眶流着眼淚一臉震動地看着她們,又是欣喜又是感動道:“老夫人和夫人,真真跟母女一般。哪裡還能找到如老夫人夫人一般的婆媳。”
賈敏不好意思地從林老夫人懷裡直起身,擦了擦眼淚,破涕爲笑道:“可不是,能有母親這般的婆婆,正是媳婦的福氣呢。”復又肅顏道,“往日種種,媳婦已經知道錯了,日後定小心謹慎,再不敢了。”
林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我個老婆子,還能有多少時日,心裡期盼的,還不是你和如海能過得好?先頭你也是見了如海的,那都憔悴成什麼樣了……罷了罷了,事情都過去了,只要你們日後好好地,我老婆子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賈敏噙着淚道:“母親這說的哪裡話,您定會長命百歲。”
林老夫人沒說話,笑了笑,只溫和地看着賈敏。賈敏臉上的笑容便越發欣喜了,頓了一會兒,才微微皺了眉頭,說起了外面的事:“兒媳方纔已經聽說了義忠親王世子叛亂的事,當即就讓人給父親去了信,這會兒叛亂還沒到咱們這邊,該是沒有問題的,收到信,父親自然會派人來咱們府上,母親放心,定不會有事的。”又給林老夫人說了自己的安排,“咱們府上護衛並不多,有些還是新招進來的,怕是沒什麼對敵的經歷,倒是我陪嫁的一個何值,年輕時是我父親身邊的一個長隨,也算是去過戰場,母親看,是不是讓他跟着去護衛隊,也能幫把手?!”
林老夫人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這般人才,正該重用纔是,這事你看着就好。”
賈敏又說了讓護衛往幾處主院集中,庫房裡的東西怎麼守的安排,林老夫人也沒什麼意見。林府並不是林家祖宅,自林老侯爺去世後,林老夫人曾帶着林如海回蘇州老宅,不過是林如海科考前纔回來的,滿打滿算,這林宅重新有主子進來住也不過是三年時間,雖則財務也有些,到底是後頭置辦的,祖上留下來的都在蘇州老宅,便是真的遺失了,林老夫人也並不心疼。
林老夫人和賈敏商議好了府裡的事宜,末了,賈敏勸着林老夫人別太憂心:“義忠親王世子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能集結多少反軍,怕是外頭那些散兵遊勇不過是那最不成器的和一些想要渾水摸魚的街頭混混,成不了什麼氣候,咱們府裡本就有護衛對在,等到父親接到信派人過來接應,再沒什麼好擔心的。”
有了賈敏這句話,林老夫人懸在半空的心纔算是徹底放了下來,當即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真實了幾分,柔聲對賈敏道:“難爲你了。”
賈敏低着頭謙虛道:“這是媳婦該做的。”那還見得往日的張揚明媚。
林老夫人放下來心頭一塊大石,鬆口氣之餘,瞧着賈敏這番謙和的做派,倒有些吃驚了。再細細打量了賈敏的一身裝扮,才恍然發現,她今日竟沒有打扮地跟往常一般富貴明麗,反而只是一身粉藍寶相花短衫,綠色暗花的碧色五福撒花裙,頭髮也不過鬆鬆挖了個髮髻,插了藍寶石墜南珠流蘇的步搖,小顆貓眼石綠松石打了的細細髮卡,既端莊又秀麗,妝容也是淡淡上了一層迎蝶粉便罷了,渾身散發着一股溫婉的氣息。
林老夫人最是喜歡這樣的姑娘,想到賈敏今日的表現,處處放低身段以她爲先,也沒有仗着這檔口林家離不得她孃家給自己沒臉,反而真心給自己道歉,倒真真有了做媳婦的樣子。如今正是危急關頭,林老夫人倒真感覺到了有個實力強勁的姻親的好處,尋思着林如海有個榮國府的岳家,以後在官場上,定能事半功倍。一番利益的事算下來,林老夫人便把因爲賈敏小產的事而生出的厭惡感暫且放到了一邊,和聲細氣地關心起賈敏的身子來。“瞧着可是瘦了一大圈了,等這事了了,可得好好補補纔是。”
賈敏直感激涕零地說道:“是,母親。”覷眼林老夫人,見她眼中越發滿意的神態,又低了下了頭。天知道,她是用了怎樣大的意志力纔沒剋制着在林老夫人面前冷嘲熱諷的。
怎麼,用到了的時候就想起我來了?好幾個月了,我連病重的時候都硬撐着天天來給你請安,你不是很不屑看到我,不是不管我怎麼哀求都不肯見我嗎?怎麼這會兒巴巴把我找過來了?
怎麼,現在要求着我來,才把韓氏那個賤人趕出去嗎?你不是很樂意見到相公跟韓氏一起親親熱熱戳我的心窩子?你不是對着相公誇韓氏那賤人溫婉賢淑,小家碧玉可人憐愛?你不是喜歡聽她給你讀經文?那現在幹嘛把人家趕出去?何必要讓她避着我?你前頭不就當着我的面公然讓韓氏這賤人好好伺候相公,還讓我避讓這些,免得身上病氣過人。這會兒,你不正該讓那賤人好好給你見見‘阿彌陀佛’,求着上蒼保佑讓你這老太婆度過眼前這一劫?!
虛僞,做作,無恥!用得到我了就對我噓寒問暖,用不到我就把我當破布一樣扔在一邊,讓別的女人來搶相公的寵愛,你個老不死的,你憑什麼這麼作踐我?!!
明明相公已經原諒我了,明明他也憐惜我失去孩子大病不起,偏你那麼多事,還要納妾,還要讓個韓氏天天扎我的眼,我對你哪裡不好了,曾經我什麼時候不是對你好,處處以你爲先,可你爲什麼一定要給相公塞女人,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低着頭的賈敏牙齒緊緊咬在了一起,整個身子都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了起來,縮在衣袖裡的手背上青筋畢露,陰霾的雙眼裡慢慢都是惡毒。爲什麼你還不去死呢,爲什麼你還不去死呢?!
不過沒關係,就像李嬤嬤說的,你已經是垂垂老朽的人了,身子又差,還能活多久。我現在當務之急是挽回相公的心。所以我不跟你爭。我忍!我會忍到都知道我的賢惠大度,我會忍到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孝順隨和,我會讓相公跟我一條心,我會讓所有人都念着我林賈氏的好,我會好好捧着你敬着你,讓你安然老死,風光大葬,然後,一點一點,抹掉你在林家所有的痕跡,相公會只記得我的好,我的孩子不會記得他們的祖母,你除了個排位,什麼都不是!
她會做到的,一定會!她以她受到的所有羞辱對天起誓!
作者有話要說:這麼久沒更新,真的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家道歉,木璃自己也很心虛,知道自己很過分,快畢業了,感覺好多事情,好煩,千頭萬緒的,每天感覺都很焦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大家都回家了,同學分別,送別的時候眼淚一直掉,心情好差。工作也好煩,不知道該怎麼說,一直沒有更新,真的很對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