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水二娘子往李家吃喜酒,一眼就相中了顏神佑,想求來給她兒子做媳婦兒。又恐顏家不答應,便出了個賤招,往尋水太后去,請水太后賜婚,想借勢來壓人。
水太后權衡再三,也樂得給孃家爭好處。竟聽了水二娘子的攛掇,命自己宮中宦官取了腰牌,去往宮中宣旨。
且不言水二娘子見水太后出手,喜不自禁,只在宮中奉承水太后,話單揀好聽的來說。
卻說這宦官奉水太后之命外出,走得是威風八面。眼下宮裡以水太后爲尊,米皇后且要退後一步,跟在水太后身邊的宦官如何能夠不威風?
然而宦官再威風,進出宮門還是要被查驗的。負責禁衛的恰恰是一個一點也不怕水太后的人——唐儀。
自打齊王死了,虞喆對唐儀可真是當成一家人來看了。唐儀心知肚明,這事兒是他自己佔了便宜了,虞喆雖有準備,恰能證明不是他動的手。糾結了一回,唐中二也只能自認倒黴。不然還能怎麼樣呢?除非他造反,不然這口惡氣他現在就得嚥下去了。
他倒是有心不去做這個官兒,誰愛給虞喆這個小王八蛋看門兒誰去,他老人家有田有宅有個好姓氏,樂得在家裡享清福。閒來無事四處蹓躂,招貓逗狗,遇到水貨們揍他們個滿臉花兒,生活樂無窮。又或者跑到昂州去,可想可想他好朋友顏中二了呢。
無奈大長公主雖然是個半文盲——當了這麼多年公主,她依舊不愛學習,混成個半文盲已經是老天開眼了——戰鬥經驗卻十分豐富。她老人家自己慪氣走了,卻硬將唐儀給留了下來,且說:“你要走了,便是傻了,豈不是將這宮裡由着那個小賤-人作主了?想得美!你不許走,還要將這宮裡看嚴了!”
大長公主眼裡,這天下是她爹打下來的,是她兄弟發揚光大的,傳給她侄子,她樂意。要是旁的什麼人,比如水太后,想來分一杯羹,藉此耀武揚威,她能慪死!不行,絕對不行!憑什麼老孃帶着兒子走了呀?好給你們騰地方麼?
唐儀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這麼一個媽,雖然氣悶,他也留下來了。
這一留,就頂了大用了。
育聖宮的人,別人不怕,卻是有些怵這個不講理的唐虎賁的。唐儀手下的虎賁,禁衛上的事情馬馬虎虎,卻對一件事情尤其熱忱——檢查育聖宮出門的人。偏偏唐儀和姜戎分了任務,因唐儀與虞喆關係更近,虞喆更樂意讓這位已經是他一個人表哥的人離禁宮更貼近一些。是以育聖宮的人出門,必得過唐儀這一關。
育聖宮的宦官不得不將挺得高高的胸脯縮一縮,揚得朝天的下巴再掰回來。當然,也絕不可失了水太后的面子,否則回來又要挨水太后的罰了。出門得登記,甭管你是多大的官兒,哪怕是皇帝,出門兒也得跟負責宮禁的打招呼。得記下你出門的時刻,出門要辦的事項,奉誰之命去的,又或者今天是某官宦休假出宮見親人,諸如此類。
虎賁因長官的關係,對育聖宮是相當不待見的,唐儀又有吩咐,凡與育聖宮相關,必得仔細盤查。這一盤查,就把唐中二氣了個火冒三丈!
反了天了你,還要往宮外下命令?你下的什麼命令啊?唐儀不管宦官那討好的笑容,扯了水太后那用了印的所謂“懿命”一看,擡腳就將這宦官踹了個筋斗!
咬牙切齒地道:“來人,統統拿下,一個也不許放過了,堵上嘴,守好了門,從今往後,沒有我的話,一隻蒼蠅也不能放出去!臥槽!這是要瘋嗎?!你,去與姜大說,有人要作踐他妹妹家了,讓他速來勤政殿,你,老子給你假,滾去泉安侯府給顏二報信兒去,讓他速來!”
揪着宦官,攥緊了“懿命”,一路罵罵咧咧就往勤政殿去找虞喆。
虞喆正在勤政殿的後殿裡批奏章呢。秋天到了,各地的租賦漸次上繳,雖然也有各處報災的撥款一類,好歹有了進項了,虞喆的心情好了一些。臉上也掛上了久違的微笑,爲了樂美人之死,他最近心情可差得很。
才翹起嘴角,就聽到奇怪的聲音,外面響起阻攔的宦官驚恐的聲音:“虎賁、虎賁!虎賁有事,且要通稟纔好!”卻不敢硬攔,京城內外都知道,唐儀是個神經病,發起橫來能跟他親舅頂嘴的主兒,背後還有一位戰鬥力暴表的女壯士撐腰。而且,虞喆現在信任他!
虞喆的信任也不算錯付,至少,唐儀現在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爲他攔下了一件禍事。
虞喆聽到騷-動之聲,耳朵一跳,心中咯噔一下,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這樣的情景似乎之前也發生過一回?是什麼時候呢?
還沒想明白,唐儀已經手揪宦官大步走了進來——靴子都沒脫。他在當值,一身戎裝,牛皮靴子的硬底兒踹得宦官到現在還沒緩過氣兒來。
虞喆見唐儀一手拎着個挺眼熟的宦官,細一看,這不是育聖宮的麼?就頭疼了起來。再看唐儀另一手裡,似乎捏着塊奇怪的帛片,這花紋也略熟悉!還沒來得及問,唐儀已經將這宦官摔到地上去了。右手裡的帛片正抵到了虞喆鼻子底下:“自己看罷!”
唐儀不講理是出了名兒的,這一點虞喆知道。然而唐儀再不講理,在御前還是要收斂一點的。哪怕他大女婿死了,他都沒鬧成這個樣子,虞喆腦筋也不慢,很快想明此節,便將唐儀“失儀”的事兒拋到一邊,關心起唐儀爲何暴怒來了。
伸手拿過帛片一看,虞喆臉上驟然變色,驚疑地看向唐儀:“這是真的?!”
唐儀冷笑道:“你自己看呢?”一指這地上七歪八倒的幾個小宦官。
小宦官連自認倒黴的機會都沒有,只剩下害怕了。唐儀發瘋就發瘋,這個不算什麼,頂多吃點皮肉之苦。回來在水太后面前一哭訴,黑的說成個白的,說不定還能哄倆湯藥錢,再告唐儀一狀,逮着機會給他個小鞋兒穿。
可虞喆一變不開心,水太后是不會爲了他們跟兒子過不去的。
現在虞喆正是非常不開心!宦官們連哭訴都不敢開口了,只得問一句答一句。
也只有一問一答而已。
虞喆問:“太后如何下這等亂命?!”
宦官的常識還是有的,聽到“亂命”,就知道這趟原本認爲的美差現在已經變成禍事了,一字也不敢多言,只說:“水二娘子今日入宮請命。”
唐儀聽了,冷冷地“哈”了一聲,滿眼的不屑。
虞喆快要氣瘋了:“王八蛋!淨會添亂!她作死呢吧?!無知的賤-人!”也不管這是她舅媽了,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唐儀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就在我現在演戲吧!跟老子說可沒用哦。
等虞喆罵得告一段落了,才伸腿挨個兒踹了一回,說:“這羣狗才,方纔在宮門口喊得可大聲。虎賁歸我管,可禁衛不全是歸我管。那一位,嘿嘿——”
那一位可是顏肅之他大舅子!真正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能不關心外甥女兒麼?
虞喆冷汗就冒了下來:“表兄不是將人都捉了來麼?”不然他何必這麼有把握地先罵一回出氣?
唐儀點頭道:“是啊,長腿的都抓了來了,可話不長腿就能跑呀。”
虞喆瞪大了眼睛,還沒說什麼,就聽說姜戎求見。
虞喆快要瘋了,連忙對唐儀道:“表兄,保密呀!”
唐儀道:“聖上覺得他會信自己聽到的,還是信咱們在這裡隨口說的?”
說話間,姜戎也來了,他倒守禮,殿下脫了靴子來。一舉一動,不愧名門——如果臉色不是那麼難看就好了。
進了門,人傢什麼話也沒說。因是禁衛,他是少數允許佩劍上殿的人裡的一個——這種情況僅限於他當值的時候。見了虞喆,先舞拜,爾後解劍,再免冠,又摘了腰間節,三樣一塊兒擺虞喆跟前。
虞喆膝蓋都要軟了!
姜戎要是跟他爭一爭,那還好,他總有辯解的餘地。姜戎一句話不說,官帽也脫了,劍也解了,身份證也扔了。這三件事做齊,只能說明一點:他什麼解釋也不想聽了,他要炒掉虞喆這個老闆,然後回家吃自己。
虞喆強自鎮定地道:“卿這是何意?”
姜戎擡起頭,定定地看着虞喆,一字不說。他的心裡是憤怒的,考慮到姜家有一段慘痛的歷史,便知他們家將女眷的安全看得十分之重,與家族自尊相連。哪怕是嫁出去的妹妹,也不能受這樣的侮辱。
虞喆訕訕地道:“此事是太后亂命。”
姜戎一叩首,虞喆以爲他態度軟了,道:“卿放心,我必與卿一個交代。”
姜戎再拜,虞喆舒了一口氣,豈料姜戎拜而後起,劍也不拿、冠也不帶,就這麼……走了!
虞喆慌得站了起來:“卿且留步!都隨我來!”
話音才落,又有通報——顏中二來了!
虞喆臉都白了!只有他明白,水太后這事兒錯得有多離譜!現在苦主來了,虞喆想死的心都有了,心裡將水二娘子咬死八百回不止。
顏肅之來了,一身的布衣,手裡還捧着個大包袱,也是什麼話都不說,將大包袱往地上一放。他也要鬧罷工了。
虞喆道:“別這樣,別這樣,我都明白,我都明白,這就與你們一個交代,都隨我來!表兄,點二百虎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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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喆帶着一堆人往育聖宮裡去,自然驚動了不少人,衆人都在猜——這是怎麼了?也有消息靈通的,悄悄聽到了一絲風聲兒,明白人都咋舌:“這太后真是不懂事兒。”
虞喆踏進育聖宮的時候,水二孃在爲水太后展望了光明的前景,水太后地位有了,大概是小時候受過窮,對於錢財便有着十分狂熱的愛好。聽水二孃說什麼“一旦新婦來,便使她去熬鹽做糖來,來錢可快!”水太后也笑開了。
正說笑間,見虞喆黑着臉走了進來,身後甲士行動間發出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虞喆對水太后匆匆一禮,不等水太后開口,便問:“這是阿孃下的令?”
水太后與水二娘子看到顏肅之也來了,還有唐儀、姜戎都來了,曉得這兩個與顏肅之關係好,還以爲這是女方家長來應命,又有保媒的呢,兩個傻女人笑得可開心。
水太后還笑着點頭:“是呀,好不好……”問號還沒問出來,虞喆便一揮手:“都與我拿下!”
甲士一擁而上,連水二娘子都沒放過。只剩水太后一個光桿兒司令傻坐在那兒,還要問:“這是怎麼了?”
虞喆一個字解釋也沒有,只管下令:“杖斃!”
甲士得令,當庭杖斃太后待者計宦官四十七名、宮婢六十二名,甭管心腹侍者還是掃地的丫頭,一個沒剩,都給打死了。他水舅媽帶進來的侍女,也被一把揪出,一起打死。
育聖宮前的青石板都被打出來的血浸紅了。虎賁下手極狠,爲了限止打而不死,哪怕沒氣兒了,還要照腦袋上再來那麼八、九、十來下,保證死得透透的了。
水太后好弄小巧,卻不曾見過這等場面,一時嚇呆了。直到虞喆抽出唐儀的佩劍,一手揪過水二娘子的頭髮,劍鋒一閃,將水二娘子插得亂烘烘一頭金飾的髮髻削成個參差不齊連洗剪吹都不如的狗啃髮型,才尖叫出聲:“大郎!你要做甚?那是你舅母!”
虞喆一張小臉蒼白,冷冷地望着水太后道:“爪子伸得太長了又不肯好好管,我便只好幫她剁掉了!”
水太后被嚇得癱在了坐榻上,喃喃地道:“這是爲甚?”忽然眼中放出瘮人的光彩來,惡狠狠地看着唐儀等三人,逼問道,“你們要做甚?”
沒人理他。
唐儀比較沉不住氣地冷笑了一聲,另外兩個面無表情,跟看了一出一點也不好笑的滑稽劇似的。虞喆有些難堪,卻知道只是杖斃些個奴婢是根本不能搪塞的。除非殺了水二娘子,這事兒就不算完。何況水二娘子還活得好好的,死的都是不相干的人。
他沉聲道:“阿孃老糊塗了,還是不要出門了,虎賁調甲士,與我守好育聖宮,育聖宮片字不許流出。請阿孃善自珍重,我這便讓皇后爲您再挑老實可靠的奴才來。”
水太后傻了:“你這是要軟禁親孃嗎?”
米皇后到了,聽到這一句,又止住了腳步。虞喆看到了她,走過去輕輕說了幾句話。米皇后臉色大變:“怎可——”
虞喆一擺手:“你去挑些老實懂規矩的人來罷。”將米皇后打發走,自己有些不大敢看顏肅之了。顏肅之與姜戎面面相覷,兩人皆不以虞喆不靠譜,沒想到他這回腦子居然清楚了。
虞喆在家庭瑣事上是沒人教他要怎麼處置,他爹的後宮本來就亂七八糟,沒有個正形,是以他遇上了事兒手忙腳亂。然而事涉禮法,他是有正經老師教的,自然又透徹了起來。
兩人對虞喆一禮,抱着包袱走人。虞喆舒了一口氣,對唐儀道:“這件事情能壓下來是頂好的,說出去了大家臉上都無光。表兄替我跑一趟,好生勸勸顏仲泰罷。”
唐儀對他也有點刮目相看了,口氣也溫和了不少道:“這卻無妨。只是,這事兒未必能壓得下去,狗才們太張狂了,宮門口這麼一喊不說,外面不定是不是已經說開了呢。到時候……就只好看運氣了。”說完,還同情地看了虞喆一眼。
虞喆氣苦!
唐儀又加了一句:“別再出事兒了,啊——”
虞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唐儀也覺得他有點可憐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別想了,太后一個婦道人家,在宮裡能有什麼不妥?沒人攛掇她,她曉得顏家有幾個小娘子?那是你舅家不假,可別叫太后被拖累了纔好。這事兒,壞的是太后和你的名聲。水家小人,本就沒什麼好風評,聖上卻不同!好自爲之呀。”
這話還真是十分誠懇,虞喆聽來也很受用,對,他媽就是個不大懂事兒的婦道人家而已。哪怕出錯,也不會闖太大的禍,有錯也是別人的錯!這個別人,現在就是水家了。
虞喆沉重地點點頭:“有勞表兄了。”
虞喆道:“嗐,說這個就沒意思了。您要覺得這事兒有道理呢,我便將這話傳給他們去。”
虞喆面無表情地從嗓子裡“唔”了一聲。
唐儀知道,這事兒算是成了。虞喆已經答應了,將水家拋出來以解衆怒了。一施禮,大步走出去了,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這事兒,於顏神佑的名聲無損,只能凸顯出顏家硬氣,不樂意的事兒就是不能答應,也能顯示出大家守禮。至於水家,那就是個丑角兒。即使是丑角,也會有人心疼呀,水太后這個老孃們兒,得心疼死了吧?
唐儀開心得想吹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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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太后確實心疼得要死,還嚇了個半死。等虞喆跟唐儀說完話,回過頭來走近她的時候,她嚇得整個人都縮到屏風角落裡去了。
虞喆看在眼裡,心疼不已,輕聲道:“阿孃不要怕。”
水太后大聲哭了出來:“這都是爲了什麼呀?!”
虞喆無奈地道:“是阿孃不懂,阿孃大錯而特錯了。士大夫,我且敬之,阿孃怎能奴婢視之?”
水太后:-?完全有聽沒有懂。
水太后原不是個笨人,真要是個呆子,是不可能在先帝的後宮裡活得這麼久,還生下個兒子來的。然而正如虞喆一般,先天條件再好,後天養成跟不上,那也是白搭——只會養得更歪。
先帝的後宮就是一個沒什麼規矩的地方,想一個明目張膽給大將的小妾厚賜重賞的皇帝,他能是個什麼守規矩的人呢?水太后才入宮時,也只是個有點野心、有點小心機的普通少女罷了,一落到先帝后宮這個大染缸時,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面目全非了。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也就是這麼個道理。
他喜歡什麼樣兒的,哪怕不說,也自有人揣摩。開始是先帝的喜好影響了衆人,衆人被影響之後,又反過來加重了這種氛圍。這個氛圍一言以蔽之,亂!
太亂了!沒一點兒規矩影兒,硬要說準則的話,那就是鬥,人人都有兩張臉,對着皇帝就是張芙蓉秀面。一轉頭,互相一看,別說變臉了,簡直是換頭——換成一個鬥雞腦袋!你贏了,那就是錦衣玉食,你輸了,那就是踩到泥裡。遵循着最原始的法則,弱肉強食,誰得勢了誰說了錯。
這麼說其實也不算錯,這世界原本就是物競天擇的。只是他們忘了,生而爲人,與赤-祼-祼的動物世界還是有區別的。除了這些跟紅頂白、赤胳相搏、唯利是圖之外,還有更多的人心裡有那麼一點規矩、有那麼一點骨氣。
虞喆不得不給水太后掰開了細說:“朝廷重士,便是爲君者,也要禮敬士大夫。婚姻之事,從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天子何干?又與天子母何干?”
水太后驚呆了,三觀都被震盪碎了有木有?!“怎麼貴爲天子,連些許小事也管不了?!成個親,多大的事?賜婚不是體面麼?!”
虞喆頭疼地道:“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怎麼可以生拉硬拽?!奴婢猶畜產,拉來對配對之前也要問一聲呢!何況是士大夫?!二者天淵之別!阿孃視士大夫如奴婢,要兒如何面對天下?!士人大夫,如何肯服?”【1】
水太后頭很暈,抖着聲音道:“真有這麼嚴重麼?”
虞喆道:“阿舅家能活幾個,就看他們的怒氣有多麼重了。嘿嘿,阿孃貴爲太后,便是有錯,也不好深究。水家不問因由,徑往育聖宮裡來,是目中無人,是將士大夫視作兒戲!這仇結得大了去了!”
水太后尖聲道:“大郎,那可是你舅家呀!”
虞喆認真地道:“因阿孃說着,我對他們自是不同,豈料慣壞了他們,惹下這等禍事來!要我保他們?我且自顧不暇,又有誰人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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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喆猜得也對也不對,現在京城裡沒人想對付他,倒是有一羣變態,想要搞死水貨。
顏肅之還想瞞着閨女,不讓她煩心,姜戎卻是旁觀者清,對他道:“還是說罷,不然日後讓她知道了,不定生出什麼事來。再者,是有些人需要得點教訓了,叫丫頭出了這口氣罷。你們府上本家那裡,也說一聲纔好。”
顏肅之回家便將此事說了,自己一臉的冷怒,熟悉的人都知道,中二憋着火了。他對虞喆的忠心,本就不是那麼純粹,也是看先帝面子,也是因爲……五王都已經得罪了。現在一權衡,虞喆有這麼個親媽,還不如五王那裡呢!天下無事便罷,一旦有事,指望他保駕勤王,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顏神佑卻是明擺表示她憤怒了:臥槽!爲什麼最近總遇到經典天雷梗?!擋箭牌梗玩完了,又開始玩賜婚梗了啊?!你tm當大臣是豬狗還是牛馬?隨便就被你拿去配對玩兒了?!脖子上頂還是人腦袋麼?油潑猴腦了吧?
楚氏的臉已經沉得不像話了!當年她因高祖做媒,陰差陽錯跟顏啓過了幾十年的噁心日子。現在水太后比高祖還狠,直接想“賜婚”?玩兒你的蛋去吧!
楚氏問顏神佑:“你想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我可以解釋的,抱頭。這個事件真的很嚴重,重點反而不在小變態有多變態,水貨有多配不上她身上。而在於“太后賜婚”這件事本身,就是很嚴肅的政治態度問題。即,皇室是怎麼看待大臣的。大臣的應對也必須明確,即,自己的定位問題,還要不要臉的問題。
所以,想看小變態的反應之前,必須等小皇帝表完態,小皇帝只要智商正常,都不帶答應他娘胡來的。
【1】“賜婚”這兩個字,翻遍二十五史(廿四史+《清史稿》)一共只出現過五次,驚訝不?
——兩處《舊唐書》,三處《清史稿》,其中三處是與公主有關,賜婚駙馬的(……),一處未明是否爲公主,一處是《清史稿》裡關於王公貝勒婚禮的。
由此看出,賜婚用得既少,且皇室只能賜他們自己家的婚,是管不到外臣的。“賜”字,是上對下之施捨之意,說白了,就是我家地位高,我給你這個榮譽跟我家結親。或者,你小子長大了,該結婚了,家長(皇帝)給你髮結婚證了。
插播一句,有明代爲藩王女“賜婚”的文物。在這裡,皇帝不是她爹,卻是她的大家長。最重要的是,宗室女的丈夫,有個官方稱呼叫“儀賓”,結婚就算是加入公務員行列了,這不是什麼單純賜婚,還是給女婿發公務員上崗證。
一處未明對象的:《清史稿?馮銓傳》“況叨承寵命,賜婚滿洲”。
馮銓這貨是明末清初的人,典型的“貳臣”並且在乙編——對明不忠、對清無用。在明跪舔魏忠賢,在清巴巴想入旗。跪舔強權的人,已經沒有人類的三觀了,他哪怕做狗都不讓人意外。
除此之外,再沒有“賜婚”出現了。
在株連的條件下,兩家結親就代表着一家謀反另一家跟着遭殃,哪能讓你捆綁銷售了呀?抗旨肯定不會被誅九族的,但是如果親戚犯了大案比如謀反,纔要跟着死好多人。
智商大於六十的,都會選擇抗旨。——史上抗旨的人多了,死的真沒多少,別害怕。哪怕誅十族的方孝孺,他堂兄弟的子孫還在呢,誅九族不殺未成年人和女人以及到達一定年齡的老人。方也不是因爲拒婚被殺的呀!
有強迫成婚的例子嗎?《紅樓夢》裡,第七十二回,王熙鳳的心腹旺兒家,想娶彩霞,彩霞家不答應,旺家老婆求王熙鳳幫忙。
王熙鳳跟旺兒家、彩霞家是什麼關係?主僕。
皇帝與朝臣是什麼關係?君臣。
這是本質的區別,大臣在皇帝那裡,算人,奴婢在主人那裡,等畜產——還記得良賤不婚嗎?就是說這兩類人身份地位是不一樣的。皇帝可以昏庸,但是,君臣之間的底線不可以跨過去。跨過去的,嗯,好些個皇帝就是這麼死的。劉宋後廢帝劉昱,很不尊重大臣,拿大將蕭道成當靶子練射箭(這是真事兒),然後就被蕭道成篡位了。
拉倆大臣叫人家配種,這種對牲畜的做法,是對士大夫莫大的侮辱。是寧死不屈的事兒。
他要是屈從了,就是拿自己當牲口了。自己不拿自己當人,就別怪別人把他當狗了。
抗旨的後果沒那麼嚴重,很多時候就是單純把皇帝的臉打腫了而已,大臣連手疼的代價都不需要付。
光武帝爲他姐姐湖陽公主問宋弘,你發達了,想不想換老婆?這是讓他離婚娶公主。宋弘回了一句“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劉秀臉都被扇腫了!
所以說王獻之挺賤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纔是締結婚姻的必要條件。父母之命,其實說的是“父”命,母是依附於父的,有爹在,媽沒有決定權,只能跟爹提建議。
《爾雅》裡,婚是婦之父,姻是婿之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婚姻不是小夫妻二人的,而是兩人父親的。
除非爹死,由其他人代行父權。注意,是代行,權力人還是父親。代行的條件是爹不在了,死了,或者傻了。否則,不經父親同意,這婚事不作數的。
《孟子》裡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舜不告而娶,爲無後也……”無後的意思不是沒有後代,而是不經過父親的婚姻。是不孝的。
對於封建時代的女子,要說到“皇權”、“父權”、“夫權”三個概念了,她們一輩子就是被這三個管着的,至於“族權”,是父權和夫權的延伸。皇權對於女性來說,影響很小。因爲她們很少能夠掙脫父權、夫權之外,直面皇權。
在這裡,父權最大,他高於皇權也高於夫權。岳父看女婿不順眼,可以強行奪女兒回來,離婚。插一句,漢武帝的媽,是被他外婆代行父權奪來送入宮裡的。雖然原夫不同意,不同意也奪回來了。
只有紅樓夢裡纔有,奴才的親媽不能在主子面前教訓女兒的情節。
看有些古代話本里寫“賜婚”,給個狀元賜個公主。親,公主本來就是皇帝他家的姑娘,皇帝的立場是女方家長,人家嫁女兒,有問題麼?有問題看宋弘。
說到話本,有許多會寫到皇帝要徵宮女了,宮外開始拉郎配。
這表示“只要爹不樂意,皇帝也沒轍”,他只要把閨女給嫁了,皇帝也只能乾瞪眼。這裡看似皇權與夫權爭,事實上,都得看父權的,看爹想把閨女給誰。
二選一,必須選一個。這個不是父權弱,是那個時代的女人,在年齡到了的時候,沒別的出路了!尼姑要度牒,國家控制僧尼這些不事生產的人口數量,不會無限制發放。家,不是隨便出的。
綜上,在婚姻這件事情上,皇帝是沒有優先權的,他自己都沒優先權了,你再說他發昏讓兩家結親有優先權,你逗我?
唯一的例外,是清代,八旗選秀。即使是選秀,也是給自己家孩子挑老婆、小老婆,選不上的叫“撂牌子”——自行婚配,朕不管了!
說到宮女,再插一句,關於對食,其實歷代宮廷都是持否定態度的。宮女是小老婆預備役,你要允許對食了,臥槽!皇帝揀太監用剩下的女人,不帶這麼逗逼的!
那麼,有時候說的“賜婚”或者說皇帝插手大臣家的婚姻,是怎麼達成的呢?
做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注意,媒妁之言還在父母之命的後面。
通常情況下,是兩家都願意,然後皇帝或者太后這樣的人物,給做個臉,說是撮合,這種狗腿一點,就說是賜婚了。
得是兩家都願意,在皇帝面前有點面子,然後兩家找皇帝或者太后,請他們做個媒人。還得是雙方的父親出面,除非父親死了,才由母親啦、兄長啦,這樣一類人物出面,代行父權。並且,爲表鄭重,得雙方父親都表示同意。
也有強勢的皇帝,如朱棣,硬要給解縉、胡廣兩家做媒的。
解縉和胡廣都是建文帝的臣子,建文帝待他們不薄,但是解縉聽說朱棣來了,當夜捲了包袱就去投奔了。胡廣是建文帝欽點的狀元,朱棣一聲令下,他就跑過去了——朱棣家的狗都沒他聽話。
這倆貨要擱明末清初,也是妥妥進《貳臣傳》的貨色。別說兒女結婚了,估計讓他倆自己搞基,這倆說不定都會答應(……)。
還是那句話,不拿自己當人,就別怪別人把你當牲口。
以上,歡迎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