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三樓的招待室,杜雲峰招呼樑秀在一張黑色木桌旁坐下,然後去辦公室叫負責招工的何笑。
樑秀看到招待室兩面相連的白牆都有一扇敞開着的門,所以知道招待室還連着別的房間。但樑秀並不知道招待室具體連着幾間房,每間房都有什麼用途。
辦公室裡有兩排辦公桌,每個辦公桌都用白色的厚玻璃隔開,所有辦公人員都安靜認真地在忙各自的事。
“小何,你能不能出來一下,外面有人來問工作的事。”杜雲峰一句話打破辦公室裡的沉靜。
何笑從自己的座位站起來向門口看過去,只見杜雲峰,便迴應道:“唉,好的,我知道了,你叫他在外面等一下。”
聽到杜雲峰和何笑的對話,樑秀便知對面隔壁房間就是辦公室。
”你先坐在這裡等她一下吧,她很快就出來了。”
“誒。”
杜雲峰指着門外,看着樑秀說:“那我忙我的事情去了。”
“嗯。”樑秀仰着頭,因爲這次是和杜雲峰正面對視,終於看清了杜雲峰的樣子。
杜雲峰標準的長方形窄長臉,濃厚微卷的波浪劉海,粗長淡黑的眉毛,鏡框裡空洞無神的單眼皮小眼,與臉型極搭的窄長鼻樑,似葉飄落般微微上揚的脣型。看到杜雲峰臉上微微幹皺和鬆弛的皮膚,樑秀猜測杜雲峰的歲數應該在四十歲左右。在看杜雲峰氣色憔悴,臉色蒼白,脣色灰白;讓人感覺似營養缺乏,似大病初癒和勞累過度造成的心力交瘁,更似心裡長年壓抑着煩惱。總之杜雲峰看上去就像一個飽經滄桑的人。
樑秀想如果沒有一米八的身高增分,杜雲峰簡直就是一點都不起眼的人。
杜雲峰走後,樑秀看見有人從辦公室裡走出來,那人就是何笑。何笑一米四左右的身高,後束約十幾釐米長的頭髮,齊眉整齊的劉海,小而方圓的臉蛋,略彎粗細濃淡適中的眉毛,和善渾圓的深色黑瞳。總體來說何笑長得慈眉善目,給人的感覺平易近人。雖然身材矮小長相普通,但何笑可是有在辦公室辦事的能力,這樣的優勢足以彌補她身上的缺陷。
“唉,你好,就是你來問工作的嗎?”何笑一過來就給樑秀送上一個開展得飽滿的笑容,那笑容熱情友好,讓人如沐春風。
“你好,何小姐。對,我就是來問工作的人。”樑秀起身回答,送給何笑一個熱情友好的微笑。
“坐吧,我們坐下來說話!”何笑親切地招呼樑秀和她一起坐下,“我們燈箱部車間,現在同時在招正式工和臨時工。不知道你是想問正式工的工作,還是想問臨時工的工作。”
“臨時工,我想問臨時工的工作。”樑秀堅定地回答。
“看你回答得這麼快,是不是對工資和待遇都知道得差不多啦。”何笑深感興趣地看着樑秀,感覺眼前這個女孩太過特別。何止何笑,見過樑秀的人都是這樣的感覺,因爲樑秀的確特別!非常罕見的巧克力色皮膚,膨脹長至頸根的小波浪型捲髮,彎長上揚秀氣的眉毛,眼角上揚秀氣的雙眼皮大圓眼,美少女漫畫裡的瓜子臉蛋,小巧精緻可愛的鼻子,深紅飽滿的櫻桃小嘴。黑皮膚容易淡化一個人的美,但是放在樑秀身上反而突出了她與衆不同的美。很少有人可以黑得這麼美,而且眼睛下面長滿了黑斑還可以這麼美,就像埃及漫畫裡的公主美得高冷典雅!
樑秀謙虛地說:“其實我知道的並不多,也就一兩點而已。”
何笑順便問道:“那你能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說一下嗎?”
樑秀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何笑,像背誦文章一字一句重複着永昌招聘信息裡的內容:“臨時工每個小時10塊錢,每天都包吃午餐,要做滿一個月,臨走才能結算工錢。還有每天上8個小時,從早上8點半上到中午12點,再從下午1點半上到傍晚6點。有時貨量多忙不完,就要加班兩三個小時。”
何笑雖在認真聽講但卻不禁在心裡感嘆,樑秀那雙快要佔據半張臉的大眼睛怎麼可以這麼靈氣漂亮!
聽講完畢,何笑看樑秀的目光開始由欣賞轉變微淡的嚴肅:“嗯,對,你說得都對。但是我要補充一點,我們這裡原本星期天是可以休息的,但是如果連平時加班都趕不出貨來的話,那就連星期天也要加班。還有,雖然臨時工每個小時十塊錢,但是有一天試工是不得錢的。而且如果做工不合格的話,會被辭掉的。基本就是這些,我的補充都完了。怎麼樣,你看真的可以接受嗎?”
在組裝部幫完忙,杜雲峰滿懷心事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繼續把注塑機生產出來的字母燈箱底殼裝進紙箱裡。此時此刻除了杜雲峰一人,就是注塑機在暴跳如雷般地咆哮。可是杜雲峰已無心工作,整個心思全都放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上了。
十八年前的一天夜裡,也發生過類似剛纔門外的那一幕,有個女孩被杜雲峰村上的一條狗纏住。當時女孩的神色和樑秀的一樣,都被嚇得不輕,但女孩比樑秀脆弱了些 ,在杜雲峰趕走狗時她早已逃遠。杜雲峰拾到女孩的鑰匙,卻不知道上哪去找女孩把鑰匙還給她。但過不了多久,杜雲峰就在鄰村上找到了女孩,並把鑰匙還給她。當時女孩的孿生姐姐在身邊,女孩和姐姐都好奇杜雲峰是如何區分她們兩人的。杜雲峰告訴她們,那晚女孩被狗嚇得失聲尖叫,杜雲峰聽出了聲音裡的陌生,知道女孩不是他村上的人,因此記住了這個很有辨別度的聲音。想到這裡,杜雲峰不禁心裡一陣痛楚。雖然事情過去了十八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但自從和月照梅分別之後杜雲峰就沒有哪一天不是在痛苦的回憶中度過。如今又遇到相似的情景和人,杜雲峰對過去的懷念就更深了。
樑秀諮詢完工作,走下樓來準備離開。進入廠房時,樑秀跟杜雲峰走的是廠房的正門,下樓來時樑秀欲出的是廠房的側門。側門就在眼前,可是想到剛纔被大妞驚嚇的那一幕,樑秀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似,怎麼向側門挪步都挪不出步子。
樑秀眼前的視野,是進廠房時看到的組裝部。從樑秀上去到下來,組裝部繁忙的景象從未有過間斷,而且現在比剛纔忙碌。要不找個人帶自己出去吧,可是樑秀又想剛纔她快被大妞傷到時,那些人都在冷漠地袖手旁觀。若真向這些人求助,會有人幫忙嗎,想必不會。而且樑秀覺得向這些沒有同情心的冷血動物求助不值得,那樣做只會自踐尊嚴。樑秀向來自尊心極強,當被傷過一次自尊,就不會輕易再被傷。
樓梯上傳來微弱的腳步聲,樑秀向樓梯上看去,正巧看見一個大姐從樓梯上來。剛纔樑秀快被大妞傷到時,只有這個大姐沒有過去看熱鬧。看見大姐走到自己面前,樑秀未來得及去想如何開口便抓着機會對她說:“你們廠房外面有一隻大黃狗好可怕啊,我剛纔進來的時候差點就被它咬到了,害得我現在都不敢出去了。大姐,我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出去一下……”
“梅芳,快點過來裝車啊!”組裝部剛裝完所有的貨物,封完所有的箱子,貨車就停在了側門。
“哎呀,不怕,那狗只是聞聞你一下,不會真的咬你的。你自己出去吧啊!”李梅芳說完匆忙跑進車間,和車間其他人一起把裝貨的箱子搬上車。
樑秀看着一羣活似機器的大忙人,又是一陣心寒。
“要回去了嗎?”身後突然有人在問話,聲音從上空溫柔地落下飄入樑秀的雙耳。“是他!”樑秀轉身看見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杜雲峰。
“是。”樑秀擡頭看着杜雲峰,話說眼前的男人不說話的樣子真的好安靜,甚至會安靜得就像一張泛黃的照片那樣不真實。
“讓我送你出去吧,我怕你自己出去又會被大妞嚇到了。”照片裡的人物活了,一切都變得真實了。
“好啊!”樑秀開口極快,其實那正合她的心意,是她求之不得的。但是樑秀不知道,杜雲峰因爲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所以離開招待室時就一直在留意樓梯口的動靜,只爲等她下樓將她安全護送出去。
因爲側門無法出去,所以樑秀和杜雲峰出了正門。
護送樑秀出去的時候,杜雲峰順便問樑秀:“工作都問清楚了嗎?”
“都問清楚了。”
“什麼工作呀,想好要來做了嗎?”
“臨時工,我明天過來試工。”
“那好啊,上下班的時間你都知道了嗎?”杜雲峰見樑秀步子小走得慢,儘量放慢速度和樑秀保持一致的步伐。
“早上8點半上班,傍晚6點下班。”
“對,中午12點下班吃飯,休息到1點半就又上班。”
因爲廠房離圍牆大門不遠,幾句話的時間,樑秀和杜雲峰就到了圍牆大門。杜雲峰一眼看完門外,發現沒有車停留,於是問樑秀:“你沒有自己的車開來嗎?”
“沒有。”
“那你剛纔是怎麼過來的?”
“坐公交車。”
“哪一路?”
“21。”樑秀對杜雲峰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都是做出最簡單的回答。除了回答問題應付杜雲峰,樑秀沒有多餘的話對杜雲峰說。
聽到樑秀的回答,杜雲峰略感驚訝:“你是住哪裡的?”
樑秀原本住在極遠的江南區福建園街道亭子村,但她不想不相關的人知道她的秘密,所以對杜雲峰撒了謊:“江南經濟開發區。”這回她終於做了一次詳細的回答,因爲她不想杜雲峰再繼續纏着她問哪裡的經濟開發區。
果然杜雲峰又繼續問樑秀,但不是問她所擔心的問題:“然後就從玉洞公交站一直走路過來嗎?”
“嗯……”樑秀極其不情願地回答,她原本不想讓杜雲峰知道她太多的秘密,但是杜雲峰既然猜到提及,她也只能如實相告了。
“你知道玉洞收費站嗎?”
“知道。”
“回去,就到玉洞收費站那個路口等501或者是K2回去,那樣就不用再大老遠跑到公交站去坐車了。”
“哦。”永昌招聘信息裡有來永昌的公交車,其中就包括501路和K2路,所以樑秀早就知道501路和K2路公交車。但是因爲樑秀來時是在五一西路乘坐55路公交車到龜背橋路口,等轉乘501路和K2路公交車近半個小時都沒有等到,才改乘了21路公交車。
談話結束,因爲害怕離開太久會被經理和主管批評,所以杜雲峰匆匆回了廠房。樑秀也是,害怕奶奶等得太久故而擔心她,所以匆匆趕路回家。
等回到廠房忙起手上的活兒,杜雲峰纔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情沒向樑秀交待,於是又放下手上的活兒匆忙地離開廠房。樑秀離開永昌走了幾十米的路,但卻聽到身後傳來杜雲峰長亮的叫喊:“喂,那個美女,你等一下,等一下……”
樑秀回頭又看見杜雲峰,很驚訝他還有什麼事?樑秀停下了匆忙的腳步,安靜不動地站在那裡看着杜雲峰一路向她飛奔而來。
很快,杜雲峰就站在了樑秀的面前,還是那樣高瘦,需要樑秀擡頭仰望才行。樑秀不說話,好奇杜雲峰是繼續問她問題還是繼續交代她事情。
“不好意思啊,忘了告訴你我們廠裡包吃住,明天記得帶個飯盒過來。好,沒事了,你繼續趕你的路吧,我要回去了。”杜雲峰說完轉身欲走,但是又想起還有話要補充,所以又回過頭來對樑秀憨厚地笑道,“還有水杯,有水杯的話也一起帶來。”這一次,杜雲峰終於交代完了。
樑秀看着杜雲峰遠去的背影,心想他真的交代完了嗎?不會過會又着着急急地回來吧?要不要再等一下,確定他真的交代完了,再走呢!
樑秀坐車在回去的路上,看着車窗外不斷刷着車身消失的路上行人、路邊草木,路邊建築,眼前再次浮現杜雲峰返回繼續交代她事情的畫面。那畫面好溫馨好感人,樑秀在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應該說他傻好呢,還是應該說他可愛好呢。樑秀這樣想着,開心地笑了,笑容帶着畫面裡的溫暖和美好。
很快就到了下班吃飯的時間。“妞妞,妞妞,過來,快到這裡來,這裡有肉給你吃,別去那裡!”杜雲峰把飯菜放在地上招呼大妞過去吃。
被杜雲峰用石頭砸到,大妞沒有理會杜雲峰,掉頭去啃別人扔給她的飯菜。
“哈哈哈……大山,你媳婦不要你了,誰叫你今天爲了個小三傷她這麼狠!”
“咦,對,對,活該,他就活該被了冷落一段時間!”
旁邊有兩個人各說一句嘲笑杜雲峰的話。
杜雲峰沒有理會那兩個人,端着大妞的飯碗向大妞靠近。大妞看見杜雲峰來了,急忙叼着半截雞腿骨跑開躲遠。“奇怪,大妞這是怎麼了,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啊。”杜雲峰看見大妞幾步消失在廠房後,心裡隱隱難過。大妞雖然很能抓老鼠,但是絕對不會把抓老鼠的狠勁用在人身上,而且大妞只有看見老鼠纔會有今天如此狂暴的表現。
難道是她身上帶了什麼讓大妞非常敏感的東西,對,一定是這樣,杜雲峰苦思很久終於得知原因。大妞除了對老鼠敏感,還會對其他東西敏感,比如血腥的味道都讓她很敏感,尤其是殺狗的人身上帶的血腥味最容易讓她產生強烈的敵意。
樑秀匆匆回到家,開門進家看見的第一幕就是奶奶拖着生病仍未全愈的身體在廚房裡忙着切菜。
“奶奶,你在做什麼!”
“誒喲……”奶奶被樑秀的話驚擾到,回頭看見樑秀時急忙收刀,但還是不小心讓刀傷到了手。
樑秀見狀,急忙跑過去抓起奶奶受傷的左手。看見奶奶的手流出血,樑秀急忙扶着奶奶回房間。還好奶奶的傷口不大不深,樑秀用紙巾幫奶奶擦了一部分血,然後用創可貼幫奶奶把傷口包住。
“奶奶,你怎麼又不聽我的話?我不是已經告訴你晚飯我來做的嗎,你怎麼又跑去做飯了?你看都是因爲你不聽話,所以才被傷到了。要是下次再這樣,我就不要你了!”樑秀故意開玩笑嚇唬奶奶逗她玩兒。
“別,阿秀千萬別不要奶奶啊,奶奶聽你的話以後不進廚房碰那些鍋鍋盆盆就是了。”奶奶上當當真了。
樑秀撲哧一笑:“奶奶,你別怕,我在逗你玩呢。奶奶,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了,也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了,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呢。好了,奶奶你先在這裡坐一下,我這就去給你做飯。”
樑秀說完,給奶奶做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