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山中央偏北處是一段橫斷峽谷,峽谷兩側陡峰疊巒,怪石嶙峋,石縫間長有罕見樹木,均丈高,杆粗,樹冠寬而膨大,覆蓋積雪,沿着兩側陡峰一直延伸到遠方。峽谷中間是一條起伏石子路,應該是久時河水沖刷加上地勢塌陷而成,石子路上蓋雪,寬約十丈,寒風自兩側陡峰迴轉降落,冷氣盡皆匯聚於此,此地溫度也比雪山上其他地方低一大截。
慕北陵武蠻青陌依着地圖所指來到峽谷,然後沿石子路向前,最後停在一座木砌院落前。目光所及,院子左邊陡峰上倒掛有百丈冰瀑,耳邊隱約能見隆隆水聲,想來是那冰瀑下面並未凍結之水還在落下,冰瀑下是一潭並不大冰潭,冰封數尺,冰瀑中的水落下後便消溺與此,下面想是連有暗河。
院子右面突兀立着大小冰柱四十九根,每根冰柱都有一人環抱之粗,高矮不盡相同,表面蓋雪,若看得仔細,卻能見到每根冰柱中都有一模糊影子,似是冰凍着什麼。
慕北陵站在院門前,視線觸及龍門子,頗感詫異。說來東州上只有大富大貴家纔會修葺龍門子,意爲福澤後代之象,而眼前這桌木院子甚是簡陋,更談不上氣派,古月老怪倒是有趣,還立了龍門子。
慕北陵讀出龍門子正中央門楣上的三個字:“六合居!”心中不免暗道:“這個古月老怪好大的口氣,古有六合八荒,六合爲天地六位,上下前後左右,八荒既天地八方,東南西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均有指天下之意,六合居六合居,莫不是坐着天下?”再想到:“不過還好,他總算還沒自滿膨脹,只稱六合,未取八荒。”
武蠻上前扣門,篤篤聲甚是清楚。
一扣沒人迴應,便再扣,扣到三回時,武蠻皺眉道:“不會走錯地方了吧。”他掏出地圖再比對,橫豎看了幾回,肯定道:“沒錯啊,就是這裡,難道古月老怪已經不在這裡了?”他又扣幾下,依然無人應答。
慕北陵見狀也不免皺眉,好容易走到這裡,若是尋不到古月老怪,卻是白白浪費功夫。不過轉念想到銅婆既然能把地圖畫的如此細緻,連一些旁支小路都細作在地圖上,那她定有大把握,否則也不會在死前留下地圖。
慕北陵默想其中是否另有蹊蹺。
青陌此時也只看着他二人,沒有開口。
武蠻見慕北陵久未出聲,突兀說道:“不然的話,我們進去看看。”
慕北陵搖頭阻止,道:“不可,若古月先生在此地,他沒有答應我們便進去,就是硬闖。若古月先生沒在此地,這裡終歸是先生之所,我們也不能隨便進去。”他稱古月老怪爲古月先生,倒是怕那人真在裡面,聽到老怪二字不悅。再說大凡有本事之人性格皆古怪,誰知道會不會那句話得罪。
武蠻依言沒有硬闖,但也沒辦法,只好退回到慕北陵身邊。
慕北陵沉默幾息,忽提高聲音道:“晚輩慕北陵,前來拜見古月先生。”
院中沒有迴應。
慕北陵不急,繼續喊道:“晚輩慕北陵,前來拜見古月先生,望先生現身一見。”如此復喊五六聲,依然無人迴應。他不由暗道,難道真沒人?硬闖斷然使不得,但站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慕北陵暗急,忽聽得身旁青陌道:“但凡醫士大家,非疑難不治,非雜症不見,我們何不說明來意,倘若古月前輩在此,心動也說不定。”
慕北陵想了想,道了聲好,便卸下鐵箱,鐵箱哐當落地,地上冰面登時被砸破碎,隨後幾息間,那層,拇指般厚的冰塊竟開始快速融化,化作冰水,水中嵌有結晶。青陌臉色微變,媚眼中露出詫異,呢喃道:“這水……是冥水?”與此同時,冰化水剎那,忽聽得院內傳出一聲“咦?”確是蒼老人生。
慕北陵一驚,確定屋裡有人,應該是古月老怪不假。他繼續喊道:“晚輩慕北陵,前來拜見古月先生。”
這次木屋終是有迴應:“拜見個屁,老怪就是老怪,什麼先生,聽得老子牙磣!”
慕北陵暗道這古月老怪果然怪得很。
接着只聽彭一聲,屋門被人從裡面蠻橫推碎,不錯,就是推碎,門推開後砸在木頭牆上,支離破碎,木牆上也砸出一個大洞。
人影閃出,慕北陵三人這纔看清那古月老怪樣貌。此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陰鷲,渾身上下散發着難以接近的陰氣,後梳雪發,髯須,鬚眉皆做沖天狀,微翹的厚脣下露出幾顆黑牙,華服錦袍,腳踏勾雲金縷鞋。他這身裝束倒是和他樣貌極爲不符。
古月老怪走出木屋,罵罵咧咧一句:“他媽的,又要修房子。”走到龍門子,隔着柵欄門,眼光全在鐵箱上。慕北陵武蠻青陌見他沒發問,皆是大氣不敢出。
古月老怪看了足足半柱香功夫,突然道:“這箱子是玄冥鐵做的?”
慕北陵點頭道:“是。”
古月老怪兀自點頭,呢喃一聲:“這麼多玄冥鐵,真他媽的大手筆啊。”他擡頭看慕北陵,問道:“這箱子哪來的?裡面裝的什麼?”
慕北陵道:“是我娘尋到的玄冥鐵,在扶蘇落日鎮鑄造的,裡面裝的人。”慕北陵事無鉅細,不做絲毫保留。
古月老怪再點頭,視線從鐵箱上收回,望向天際,自語道:“也是,除了那個老不死的,還沒人能鑄玄冥鐵。一晃好多年過去了啊。”似是回憶起什麼,古月老怪言語頗有唏噓,不過他很快便收斂情緒,驀然轉身,邁步回木屋,邊走邊說道:“行了,老子問完了,你們可以滾了。”
三人聞言面面相覷,心中均暗罵這老頭事怪物。大冷天跑出來就問了箱子的來歷,也不問箱中人的情況。
慕北陵雖惱,但依然壓下怒氣,喊道:“先生就不想知道箱裡人的情況嗎?”
古月老怪走至屋門前,兀的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冷哼道:“木家保下的人,老子不救,快滾。”說罷擡腳進屋。留下目瞪口呆的武蠻青陌二人。
青陌問道:“他剛剛說木家?什麼意思?”
慕北陵沉着眼沒開口,武蠻小聲道:“他說的,好像是二孃,二孃就姓木。”
青陌更疑,道:“你二孃?”
武蠻點點頭,道:“就是北陵的娘。”他自小被武四娘撿回家養,便稱武四娘爲娘,又和慕北陵從小關係極好,便將慕北陵的娘稱作二孃。
青陌視線在慕北陵和武蠻身上來回,暗自思索,呼吸間突然怪叫一聲,驚道:“你娘姓木?”
慕北陵轉頭道:“怎麼?有何不妥?”青陌連忙搖搖頭,別過頭,閉口不再提。倒是她的反應讓慕北陵更加疑惑,心想二人怎麼都提到孃的姓氏。難道這裡還有孃的關係?
轉念再想,這古月老怪實爲醫士,娘也是醫士,同爲醫士,莫不是二人之前有何過節?也不會啊,這些年自己天天陪在娘身邊,沒見與人有過節啊。
慕北陵想不通,想問青陌,但還未開口,就被青陌搶先說道:“別看我,我也只是聽說過一些傳聞。不過應該和你娘沒多大關係,巧合罷了。”
慕北陵不依,道:“說說。”
青陌拗不過他懾人眼神,無奈道:“真的只是傳聞,說禹州上有一個神秘木家,乃十三州頂級醫士家族,這古月老怪不止一次吃虧在木家手上。”
青陌頓了頓,繼續道:“你娘應該只是巧合也姓木而已,所以纔會被古月老怪遷怒。”她如是想,禹州的木家神秘至極,在十三州上已經傳的神乎其神,而即是此等醫術大家,又如何會救不活慕北陵的爹,他娘還讓他千辛萬苦跑到落雪山找古月老怪,那麼應該多時巧合。
慕北陵釋然,說道:“原來如此。”他也不認爲娘會和那個神秘的木家有和瓜葛,不然這麼多年來自己一家人又何以過這般清貧日子。
想到這些,慕北陵忍不住高聲喊道:“古月先生,我娘是姓木,但也僅此而已啊,還請先生施以恩惠,救救我爹。”
屋內古月老怪道:“姓木也不行,快滾,否則老子不介意受傷多幾個小娃娃的性命。”
武蠻越聽越氣,終是安奈不住怒氣,道:“你媽那個巴子,老不死的給臉不要臉,二孃姓啥與你何干,你倒有那本事就救下我二爹,躲在破房子裡逞個啥英雄。”慕北陵聽他罵出聲,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武蠻罵聲剛落,古月老怪不知何時已經出現眼前,速度之快令幾人瞠目結舌。
古月老怪沉眼死盯武蠻,冷聲道:“你他媽剛纔說什麼?敢再說一遍?”
慕北陵小心橫移一步,渾身繃緊,擋在武蠻身前。倒是武蠻生性直爽,最受不得人威脅,於是不待慕北陵捂住他嘴,他張口便是一句:“你媽那個巴子,老子罵的就是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