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規矩不立,兵無章法不軍。慕北陵自知職位低下,放着堂上十幾把椅子不坐,偏偏挑了最末尾的椅子,便是懂規矩之相,武蠻林鉤身爲他的手下,自己主子坐了最末尾的椅子,他二人自然就無座位,所以選擇站在其身後,此有自知。
孫玉英見他坐的老遠,自是不喜,催促道:“你坐那麼遠幹什麼,我爹又不會吃了你,坐過來點。”邊說邊錘了孫雲浪幾下,嗔道:“你看,你都把別人嚇着了。”小女兒態盡顯,惹得孫雲浪笑聲連連,讓慕北陵坐近些。慕北陵無法,只得硬着頭皮做到下首位上,武蠻林鉤依然不坐,站其身後。
李福帶着下人送來茶水,侍女們依次給幾人斟茶後躬身退去,李福則站到孫雲浪身後,寵溺的看着孫玉英。
孫雲浪朝慕北陵舉杯示意,慕北陵連忙端茶還禮,孫雲浪道:“聽英兒說,前陣子你們和弓兒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慕北陵一聽暗暗咂舌,心底打鼓,來前便想到孫雲浪會問及此事,他甚至都想好說辭,哪知真見到本尊,舌頭卻忽然打卷,支吾半晌也沒掄圓一句話。
孫雲浪老神自在品茶等着,也不着急。
孫玉英見慕北陵急狀,暗罵聲沒出息,接着搖着孫雲浪的手臂,撒嬌道:“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性子,成天遊手好閒,要不是慕統領那天及時趕到,估計現在他可要惹得扶蘇城怨聲載道了。”
慕北陵暗抹把冷汗,朝孫玉英投去歉意眼神。
孫雲浪道:“有這麼嚴重,我在扶蘇的時候弓兒不是好好的嗎?除了平時任性了點,也沒其他的大毛病吧。”
孫玉英嘟囔道:“那還不是做給您看的。”
孫雲浪輕笑,道:“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吧,你給我的信中也只有個大概,你爹我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孫玉英悄悄看慕北陵,見慕北陵慌忙搖頭,額間已見冷汗,心道:“平時挺能說的一個人,怎麼關鍵時候屁都不敢放一個。”於是扶了扶額頭,親自將那日發生的事情講述出來。
孫雲浪聽聞孫玉弓強搶仲景堂醫女,還使麝香**時,臉色頗有些難看,後來又聽燭離在堂上顛倒黑白,與慕北陵針鋒相對時,連道:“這個畜生,簡直敗壞門風。”
一席話說完,孫玉英頗有些爲難嘆了口氣,道:“事情就是這樣,大哥做的荒唐事,現在還連累了北陵。”
孫雲浪氣的面色漲紅,瞧嚮慕北陵,慕北陵忙表態道:“大將軍息怒,屬下當時也只是爲救故人,情急之下才衝撞孫公子,還請大將軍責罰。”說着起身就要跪下,被孫雲浪阻止。
孫雲浪道:“這個逆子,只要老子不在就知道惹是生非,這次回去定要給他點教訓。”想了想又道:“要不這樣吧,英兒,乾脆把你大哥也放到你的巾幗縱隊去。”
孫玉英連連擺手道:“不行,我害怕他禍害我那些姐妹呢。”
孫雲浪笑道:“你連北陵這種後起之秀都能穩穩駕馭,更何況是你大哥。”
孫玉英聞言頓時羞紅臉,道:“爹爹你說什麼呢。”慕北陵頗感尷尬。
孫雲浪笑罷又問:“北陵是哪裡人氏啊?”
慕北陵道:“西夜與漠北交界,落雪山人氏。”
孫雲浪道:“哦?那個地方,地處雪山,倒是個清淨之地。”又問:“家有幾口人啊?”
慕北陵道:“家中尚有老父一人,還有就是我這蠻子兄弟。”手指武蠻,孫雲浪看去,微咦道:“他是你兄弟?”見二人長相無一可挑。
慕北陵笑道:“我與蠻子從小一塊長大,形同親兄弟。”
孫雲浪點頭,孫玉英在其身後悄悄捅了捅,孫雲浪回頭,見孫玉英滿面羞紅,知其羞澀,旋即放聲大笑,搖了搖頭又道:“此次扶蘇關大捷,你功不可沒啊,以少勝多,此役就是在我西夜朝史,也算的上名戰,後生可畏,果真是後生可畏。”
慕北陵恭道:“北陵何敢居功,都是將士們浴血奮戰,這纔有幸敗退漠北大軍。”
孫雲浪笑言:“不卑不亢,不計功名,此雖好,但卻不是從軍之道,有功就該賞,有過就該罰,我西夜的男兒不居功自傲,但也不恃才傲物,這纔是爲人之道。”
慕北陵道:“屬下受教了。”又道:“不過此次敗退漠北大軍,北陵自認無大功,真要論功行賞,倒是另有其人。”
孫玉英咦道:“哦?是誰?”
慕北陵道:“將軍府馬廄馬伕,皇甫方士先生。”他還記得孫雲浪曾經飛鴿傳書,讓他們去尋皇甫方士,此般再提及他,他也想看看孫雲浪會有何反應。
果然,一語之下,孫雲浪豁然起身,驚道:“你是說,是皇甫方士給你們出的計策?你們真請動他了?”
慕北陵點頭默認。
孫玉英也道:“那個皇甫方士現在和他好的像穿一條褲子的。”孫雲浪再驚,看慕北陵的眼神悄然發生變化。
慕北陵道:“北陵才疏學淺,幸的皇甫先生相助,才能化險爲夷,說起來朝廷要論功行賞,皇甫先生纔是理所應當居功至偉。”
孫雲浪緩緩坐下,眼神閃爍,良久方纔道:“皇甫方士還與你說了些什麼?”
慕北陵道:“其他的就沒什麼了,先生只是敦促屬下多學多看,好好報效朝廷。”
孫雲浪忽哼笑,道:“他真這麼說?”
慕北陵點頭,悄悄擡頭,恰好與孫雲浪投來視線短接,一眼之下,孫與狼的目光猶若刀鋒,將自己剝的趕緊再看。他趕忙低頭,不敢直視,額頭豆大冷汗之流。
他自然不會說與皇甫方士談天論地,還有那半壁江山,此言無疑造反,更何況是在當今西夜大帥府說這些悖逆之言。
孫雲浪沉吟許久,方纔說道:“知道了,皇甫方士是一方大才,既然他視你爲朋友,有他相助,你便如虎添翼。不過老夫倒想多說一句,你們年輕人行事,喜劍走偏鋒,殊不知行於刀上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容易傷者自己。”說最後幾個字時,孫雲浪微微前傾,威壓破體而出,直逼慕北陵。
慕北陵登時被驚得單膝跪地,渾身都被汗水沁溼。
孫玉英見此,羞惱道:“爹爹,你這是幹什麼?”孫雲浪這才收起氣勢,笑道:“無事,無事。”
便在此時,有下人來報,酒菜備齊。孫雲浪拉起孫玉英率先出去,慕北陵在武蠻林鉤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方纔那道威壓恐怖至極,至此時他還兩腿發軟,站立不得。
武蠻寒眼問道:“沒事吧。”
慕北陵搖搖頭,示意趕緊跟去,心道:“孫雲浪是在暗示我什麼嗎?難道他知道些什麼?不可能啊。難道是因爲皇甫先生?”繁思不得其法,乾脆作罷。
來到飯廳,一席酒席倒吃的和氣,酒過三巡時,孫雲浪興致高漲,叫來劍姬堂下舞劍助興,席間沒再談及扶蘇關以及朝堂之事,孫雲浪更多說的是孫玉英和孫玉弓之間的事,有言道:“男兒生當如玉英。”聽來他是恨鐵不成鋼。
酒足飯飽,慕北陵藉着想去看看祝烽火,欲離開元帥府,孫玉英想留他,孫雲浪也說去看看也好。孫玉英不得已,只能讓李福親自令他們去祝烽火的府邸。
回到房間,孫雲浪一路跟來,房中一切收拾妥當,燭光微曳,下人們打來洗澡水,水中灑玫瑰花瓣,水氣騰騰時,躬身退下。
孫玉英站在窗前,看外面春花綻放,英眉微蹙。
孫雲浪坐在其身後,手指輕叩桌面,許久才道:“英兒,你覺得這個慕北陵如何?”
孫玉英一凜,不明他何以如此問,便道:“祝爺爺說他是天生將才,前途不可限量。”
孫雲浪點頭,微思片刻,道:“有男兒如此,福兮禍兮,眼下誰也說不清楚。”
孫玉英道:“爹爹此言何意?”回身坐下。
孫雲浪道:“爹爹征戰沙場四十餘載,見過的天才將領不計其數,有漠北風家,有夏涼戚氏,有南元龍門,放眼東州,哪個不是天縱英才,只是這些人,都未曾入得爹爹法眼,你可知爲何?”
孫玉英搖頭不言。
孫雲浪繼續道:“古語曰:潛將游龍池中戲,名士點睛縱九天。那些人,就像是池裡的游龍,雖有勢,卻潛龍勿用,翻不起大浪,不過他們只要有人慾知己名士,便能化作九天驍龍,馳騁天下,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孫玉英皺眉細咂,忽的擡頭凜道:“爹爹指的是,皇甫方士?”
孫雲浪深吸口氣,道:“此人有奪天下之大才,如今認定慕北陵,是福是禍,不得爲之。”嘆罷又道:“不過我朝爲今大需人才,想慕北陵這樣的更是趨之若鶩,你在軍中,又是他的直系上司,以後多看着點。”
孫玉英點頭,心中卻想:“爹爹是不是多慮了。”時下忽感周身酸癢,藉故洗澡,推孫雲浪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