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飛不同意梵音跟着楊志遠走。
大媳婦兒不樂意了,“……你那天不也說想讓這丫頭走嗎?不然叔祖父住進來,日子沒法過了!”
“那是你沒瞧見老太太要上吊尋死的模樣。”楊志飛話音沒等落地,大媳婦兒滿臉不在意,梗着脖子道:
“什麼尋死不尋死的,她還能真上吊不成?不過是拿這話來嚇唬嚇唬你罷了。”
“那是我娘!”楊志飛不樂意的一喊,大媳婦兒也不怕他,高聲嚎道:“我還是給你生了兒子閨女的媳婦兒呢!”
“那你說怎麼辦?”楊志飛被家裡的事鬧的有些不耐煩,特別是想到老太太對楊志奇的包庇,心裡就積攢些怨氣。
自己的男人自己瞭解,大媳婦兒見他口風有些軟,立即湊過去道:
“依着我說,你就跟三弟處好,將來讓兒子也跟着他進城,豈不比在這兒咬牙去爭着搶着當個破里正不好的多?將來兒子進了城,閨女再過去嫁個好人家,老二愛怎麼鬧就怎麼鬧,他不是孝敬嗎?讓他就在村裡孝敬娘好了,咱們都跟着兒子閨女進城過好日子去,讓他們自己折騰。”
楊志飛有些鬆動,嘴上仍硬氣道:“進城就能比這兒過的好了?”
“反正不用整天的種地,而且三弟可是縣裡的官兒,你是他哥哥,做點兒什麼不行?上來巴結你的人還會少得了?”大媳婦兒比劃着曾見過的那些綾羅綢緞的好衣裳,“我嫁來時做的那緞子面兒的棉襖在這裡都穿不上身,穿了,說我是臭顯擺,不穿……一輩子就瞎了。”
“可那個小尼姑……”楊志飛仍有些猶豫,“還是不放心,不如放了身邊踏實啊!”
“傻子!”大媳婦兒見他仍然執迷不悟,斥罵一句,質問道:“我問你,那小尼姑若留下,娘會讓你管着嗎?”
楊志飛搖了搖頭,“不會。”
“三弟是不是想帶那小尼姑走?”大媳婦兒繼續問。
楊志飛肯定的點頭,“是,三弟想帶他走,跟娘談了一次,娘不允,他晚上也跟我感嘆半晌……”
“那不就得了?你現在要巴結的是三弟,讓三弟心裡念你的好,將來閨女和兒子去縣城裡,他也會樂呵呵的答應,你當三弟還是以前任你們呼來喝去的窮小子?好像是抓個把柄就能把人家拿捏在手心裡隨意的使喚了?真是笑話!他一個大男人,沒了這個孩子,再找個女人生一堆,管你們這些歪歪心眼子作甚?”
大媳婦兒冷笑一聲,“你孃的心思就可笑,你居然還順着、聽着,更可笑!”
“那個小尼姑終歸是假的,她也想過好日子罷了,讓她跟了三弟,咱們也有把柄拿捏在手,不撕破臉,她也能更維護咱們……”
楊志飛被這一通罵,也覺得之前想的事有些荒唐,楊志遠離開家這麼多年,還是以前那個軟蛋一樣的性子、能被一個孩子給捆綁住麼?
楊志飛沉默了,大媳婦兒在一旁喋喋不休,嘴裡唸叨的都是將來去了城裡過成什麼樣的好日子,巴結好楊志遠,能弄個什麼樣的小買賣,一個月賺多少銀子……
有些事是她曾經進城見到的,有些純是臆想出來的,大半夜兩口子守着空屋子在暢想美好的未來,就好像是餓了多少頓的人在想着美味的大豬肘子,越想越餓、越餓越急迫,越急迫就越呆不住。
於是,月黑風高之夜,兩口子商量好一番對策以及對老太太敷衍的藉口之後,重新從牀上爬起來,開始悄悄的吩咐人備車,楊志飛匆匆的去了楊志遠的屋子,大媳婦兒便去找了梵音。
梵音沒有想到她的兩句話把楊志飛的媳婦兒勾引到這副模樣,被窩裡被拎起來,就見大媳婦兒精精神神的坐在那裡與她說話:
“按說我們不該這樣的縱容你,可志遠回來這三天,還真跟你處出些感情,我們也怕他知道真相,喪妻喪女的心理過不去坎兒再發了瘋,就縱容了你,你如今也是孤身一人,要是真心的給我們志遠當閨女,伺候他,我們也就同意你隨他去縣城,就看你這顆心是不是擺的正了!”
大媳婦兒雖然對自己幻想的日子很期待,但她還是個心眼兒多的,與梵音說話也帶了股子無可奈何的模樣,好似這件事都是爲了楊志遠,她不得不這樣做。
梵音若真是個十歲的小孩子或許會當真,可她不是……
“我自當是要孝敬父親的,那纔是親人。”梵音摩挲着自己的小光頭,“至於大伯母和妹妹將來到縣城裡,我也一定熱心的招待。”
大媳婦兒臉上露出幾分喜色,可仍然繃着,猶豫了半晌,不由得咬牙道:
“你父親已經讓你還俗了,也不能總穿這麼一身袍子,衣裳是沒有合適你的了,我還有一些布料,都給你帶上,到了縣城自己學學,裁兩身合適的衣裳穿。”
“謝大伯母。”梵音笑着應答,給東西她自然要,不要白不要,白要誰不要?
天還不太亮,大媳婦兒帶着梵音匆匆的出了門,這院子好歹還住着老太太,她不敢在這裡太張揚。
就算老太太現在身子不好,睡的沉了,難保她耳朵太尖,聽到些動靜兒。
她跟楊志飛已經商量好,讓楊志遠帶着小尼姑天一亮就走,老太太醒過來,人都走了她還能怎樣?
跟楊志遠這邊也好解釋,就說怕帶着孩子趕路行程慢,索性早一些離家,回去正好收拾收拾歇一歇,楊志遠就該去縣衙報到了……
心裡越這樣的嘀咕,大媳婦兒的腳步越快,而楊志飛此時早已經與楊志遠談妥,讓一個年輕的小子備好了驢車,二人爭執着往上擡東西。
“大哥,弟弟真不虧什麼東西,鄉親們送的物件已經很多了,夠了!”
楊志遠話語阻攔,楊志飛卻不肯,“你一個人進縣城,怎麼能什麼都不拿?這都是鄉親們的心意,還有大哥我的心意,難道你還嫌棄不成?”
“不行,家裡也要用,你跟母親、二哥都不容易……”楊志遠推搡着楊志飛送上的包袱,趕車的小子笑着插話道:“三老爺,您要是不拿,這不是瞧不起人麼?我們沒錢,但送的都是心意。”
“心意領了。”楊志遠滿臉無奈,楊志飛也有退縮之意,他可是真心疼懷中的銀子啊……
梵音跟着大媳婦兒走來,爭執不休的二人才停了話,梵音連忙上前站在楊志遠的身旁,“父親。”
楊志遠點了點頭,笑着道:“都收拾妥當了?”
“收拾好了,大伯母還給了料子做衣裳,怕閨女跟着父親出去,給父親丟臉。”梵音的話很給大媳婦兒長臉,讓大媳婦兒也樂的合不攏嘴,“三弟終歸是個大男人,這等事都要女人來想才行,只是孩子還小,你可夠累的。”
“多謝大嫂了。”楊志遠拱手道謝,讓大媳婦兒的嘴咧的更大,眼見楊志飛的包袱收回來,瞪他一眼道:“怎麼還不給三弟帶上?”
“三弟說什麼都不肯收。”楊志飛一臉苦笑,“三弟也是爲了咱們着想,有這樣的弟弟,我心裡頭知足了,知足了!”
梵音看看車上的物件,多數都是些苞米雜糧,只是吃食,還有楊志遠的書籍和自己的經文,雖然看上去東西不少,可其實沒什麼啊?自己這位爹爲什麼不收?
梵音擡頭看着楊志遠,卻見楊志遠也在看着她。
眉頭輕挑,楊志遠的眼睛沒有了尋常的淡定,還在微微的擠咕着。
嗯?這眼神怎麼看起來好像還有別的意思呢?梵音徑自納悶。
“大哥大嫂忙碌着楊家一家人的生計,我怎能要……”
楊志遠仍舊在寒暄感慨,梵音看着楊志飛手上的包袱,不由得走過去,一把就拽過來道:
“父親,這都是大伯和大伯母的好意,您還是收下吧,不然豈不是讓村裡人笑話?再傳出去您連楊家的禮都不肯接的閒話,祖母和大伯他們可是解釋不清的,不過一個小包袱罷了,您還是別計較了。”
梵音嘴上這樣說,心裡道:包袱倒是很沉。
一把將包袱撇上了驢車,楊志遠苦笑的敲她小腦瓜一下,“這孩子,寵的你都敢擅自做主了,不像話。”
“女兒也是替大伯和大伯母着想。”梵音笑着爬上了車,一屁股就坐了包袱上面。
楊志飛的嘴抽搐的很厲害,大媳婦兒熱情的笑。
“天色不早,我們這就走了,大哥、大嫂保重,也替我向母親告罪,時間來不及,待有假期一定回來探望你們。”楊志遠拱手告辭,大媳婦兒連忙道:
“不怕的,過些日子就帶着你大侄子和侄女去看你……”
“大伯、伯母回去吧。”梵音揮舞着小手,趕車的小子騎上了驢,一鞭子甩下,小驢邁開步子上了路。
驢車上,梵音與楊志遠對坐,梵音擡起小屁股,先是隔着包袱摁一摁,摸一摸,這形狀……怎麼好像是銀子?
楊志遠的目光也探尋過來,露出會心的笑,笑容中還有得逞後的狡黠。
“您是故意的吧?”梵音忽然反應過來。
剛剛他那番阻撓推辭、卻又跟自己使了異樣的眼色,無非就是讓她去拿包袱,這位爹還是要面子的擺出一副無可奈何、不得不收的模樣。
楊志遠哈哈大笑,“好閨女,真聰明,來,爲父繼續給你講三十六計第二計,聲東擊西……”
“楊志飛,你居然給了他那麼多銀子,一兩年的收成就這樣沒了!我跟你沒完!”
“不是你讓我拿包袱做戲的嗎?”
“包袱裡也不必都放上銀子,你不會塞點兒別的嗎?”
“那你不早放屁!”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