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與馬四一路閒聊,倒是對六合鎮的佈局、人口、生活習慣、消費習慣以及幾家客棧都有了個大致瞭解。
馬四滔滔不絕,還特意放慢了馬,讓馬車晃悠悠地在山間小路上前行,以便於閒聊。一路上,陳秋娘抓緊時機馬屁不斷地拍,讚美馬四見多識廣,看事清楚,諸如此類。
這馬四想必活這麼大把年紀就沒有這麼被讚美過,樂得合不攏嘴,便更是暢所欲言。
陳秋娘便少不得趁機提到了張家。馬四對張家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張家先祖貌似是東漢末年的武將,在東漢年間避禍蜀中的,於六合鎮落戶。
“就張家那祖宅都幾百年了。每年都會請有名的匠師來細緻修整。每逢開年修整的時候,不給工錢都好多人爭着去做幫工呢。”馬四眉飛色舞,像是在敘述一件重大且莊嚴的事。
“不給工錢都去,管飯不?”陳秋娘問。
“娃娃就是聰明。管白米飯,流油的肉菜呢。而且人家工錢給得足,每日一結算的。”馬四嘖嘖地說,還下意識地舔了舔嘴,看來對那白米飯肉菜是十分嚮往。
陳秋娘清楚在古代,就算是太平年歲,不鬧饑荒,尋常人家一輩子未必都能吃一頓純白米飯,大多數時候都是撒一把米和着糟糠、菜葉子、或者能吃的樹根樹皮啥的。至於肉,一年能在過年期間見得一次肉菜都該是不錯的人家了。
何況又逢了這亂世,即便是相對比別處富裕的蜀中,這白米飯、肉菜都是稀罕物什。
“那倒是很好。四爺爺有去幫過工麼?”陳秋娘問。
“二十年去過一次呢。張家選幫工都很仔細的,老弱病殘都不行的。我如今這個年歲了,肯定不行了。”馬四語氣暗淡下來。
“哎呀,四爺爺,張家不請你,以後我開店了。我請你好了,白米飯、肉菜管夠。”陳秋娘朗聲說。
雖然她說這話的神情語氣都很天真,但這事她卻是考慮清楚的了。以後要在六合鎮謀生,少不得跑六合鎮、柳村兩邊跑。更何況以後生意做大了,自家的交通工具必不可少,靠實的老把式專有司機也是有的。這馬四是孤人,沒別的人可牽絆,便少了許多旁的拉拉雜雜的扯皮。更何況他熟悉這十里八鄉的掌故,而且身體健朗,更難得的是他爲人很正直。
這絕對是司機的最佳人選!
但這話落在馬四耳朵裡,便是孩子式的傻話。他一聽就哈哈大笑,說:“娃娃這心很大呢。開店哪是那麼容易的。不過,娃娃不嫌棄我這老骨頭,將來真開店了,也不必啥白米飯、肉菜了,就有口菜湯喝,四爺爺都知足了。”
“四爺爺是長輩,爲人正直。正是值得尊敬的長輩。秋娘若是有出息,當然要孝順四爺爺了。但就怕到時候不讓四爺爺幹活了,四爺爺倒不自在呢。所以,才說請四爺爺。”陳秋娘一字一句十分得體,馬四聽得十分受用,也不管陳秋娘這是不是說空話,卻已笑意滿臉,說:“娃娃還真是懂事,也懂四爺爺的心思。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馬四說到後來豎起了大拇指,
“謝四爺爺誇讚。”陳秋娘咯咯地笑,但心裡卻還沒忘記打探張家,便在閒聊裡又說起張家。
張家避禍蜀中,只是很短的時間而已。不久後,張家老幼留在蜀中,張家子弟就出了蜀中,依舊進入行伍。張家便世代戎馬生涯,到老後功成名就,告老還鄉,掛靴故里。而這個故里就是六合鎮,也因爲有張家這樣的權貴大家在,六合鎮纔不是鄉野小鎮。
原來是世代戎馬的顯赫家族。怪不得那張賜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活着。只不過,這宋初名將姓張的,她就只知道一個張永德,但她卻很清楚地知道張永德祖籍並非蜀中,而是在幷州。之所以,她記得清楚那張永德在幷州,一則是她對能在亂世之中卻能壽終正寢的張永德感興趣,二則是戴元慶思維思維太跳躍,從張永德的祖籍幷州一下子說到周邦彥的那首“並刀如水”,陳秋娘現在還記得,當時他寵溺的笑,那眸子宛如滿天星斗,半打趣地說:“那幷州可就是產並刀的地方呢。”
“並刀如雪,吳鹽勝雪?”她問。
“是呢?哈哈,難爲讀土木工程的人,還會背誦非老師要求的詞呢。”戴元慶笑,笑起來那樣溫暖。
陳秋娘有瞬間的恍惚,想到過去,歷歷在目,卻又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十年的時間,那些記憶,無論美好與否,都不再有溫度,雖然那一場盛世煙花般絢麗的愛情曾讓人心醉,也曾心痛得無法呼吸,讓她元氣大傷。但她卻是可以對自己下狠手的人。對於從小就渴望平和幸福的她來,如果有什麼東西牽絆她,阻止她幸福,那麼就統統打碎、剔除、剜掉。
她一思索張永德,卻是想起了沉在心底深處的片段,略一恍惚失神,卻差點顛簸下馬車。
馬四一把拉住她,呵斥:“娃娃,集中注意力。這要顛簸下去,不說我沒法向你奶奶交代,就你這瘸了殘了,可是影響一輩子的。”
陳秋娘聽得鼻子一酸。馬四說話語氣不太好,卻真心是爲她好。
“謝謝四爺爺。”陳秋娘笑了笑。
馬四坐正身子認真趕車,這才嘮叨一陣做事要集中精力,要隨時注意啥的。
陳秋娘很虛心地聽着,等馬四抒發關心之情,這才說:“我剛纔在想這亂世年月,張家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軍中呢。”
“娃娃,這我咋曉得呢。張家又很少跟外人接觸的。”馬四回答,看了看慢慢天色,不得不甩一鞭子,加快速度。
“哦,就是好奇問問。”陳秋娘有些失望,原本想打聽打聽這張永德與這張家有沒有瓜葛,看來張家低調,馬四也實在不是一個能知道始末的人。
“不過,應該是有在軍中的,先前北方軍入了眉州,一路燒殺,就附近的五里鎮、清河鎮都遭殃了。這六合鎮是毫髮無損。那些天殺的北方蠻子在六合鎮是規規矩矩呢。聽說當時帶兵入眉州的將軍還去張府拜訪,被張老夫人拒之門外的。”馬四又說。
“那倒真是有頭臉的家族了。”陳秋娘回答。心裡分析若是張家沒那麼多兇險的暗流,這張府倒可以是個很好的庇護。至少從馬四的說法來看,朱文康在張府面前就是個渣。
而她好歹也算救了張賜。但是,張賜貌似確實很麻煩。這救他的事,還不能擺到檯面上來說。
“誰說不是呢。這張府就放在成都府,怕都不比那些官家差。”馬四嘟囔。
“那朱家跟張家比呢?”陳秋娘問。要在這裡混,自然要將這裡的神佛鬼怪的路數分量都要搞個大概。
馬四聽陳秋娘問起朱家,居然是冷笑一聲,說:“朱家,娃子,我前些日子聽說是你婆家?”
“是呢。我也前些日子才聽說是爺爺一時興起定下的。”陳秋娘乖巧的回答。心下暗想:這八卦速度果然快啊。這李桃花來退婚的事,想必不僅村裡的人,就是村裡的狗崽子都知道了,正在動物界奔走相告,履行狗仔隊的責任呢。
“不是四爺爺說啥。若能退婚,就快點退了。我看你也是個好娃子。莫要貪圖朱家那富貴。四爺爺好歹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這朱家真不適合。”馬四語重心長地說。
陳秋娘“嗯”了一聲,內心不免埋怨自己先前考慮事不周,若是順了那李桃花,怕就不會生出這之後糾結出朱文康這一出,把事情搞得複雜了。
“娃子,四爺爺這一輩子從沒害過人,你就相信四爺爺,朱家如今的光景,不適合的。你那未婚夫也不是個東西,能退婚就趕緊退了吧。”馬四又重複一遍,將每句話都咬得很重,那樣子像是恨不得將這些話都摁到陳秋娘心裡去。
陳秋娘知道這馬四是在真的關心她,便十分禮貌,連連稱是,內心十分感動。
前世裡,她也住在鄉村,她可是很清楚所謂的鄉村淳樸都是瞎扯淡。越是缺乏知識的地方,愚昧的同時,原始惡劣性更足,嫉妒、下狠手簡直是習性一樣的存在,隨手拈來。若是涉及到利益,即便是雞毛蒜皮的利益,各種使絆子往死裡整,比小說裡描寫的宮鬥更可怖呢。
對於她來說,鄉村除了山清水秀,經濟落後,她可真不敢去相信周遭那些人的言行了。
“你這娃伶俐,模樣也不差,又讀過書。不愁嫁的。”馬四又安慰道。
“嗯。謝謝四爺爺安慰。”陳秋娘乖巧地回答,越發覺得這老頭已拿她當親孫女了。
馬四卻又怕陳秋娘是敷衍回答,又強調詐屍”那都不是事,過幾年,相安無事,她也長大了,完全就是“大難不死”的有福之人,還指不定多少媒婆踏破門檻呢。
“秋娘謹遵四爺爺教誨,不會貪圖眼前小利的。”陳秋娘朗聲回答,心裡十分感動。
馬四哈哈笑,一甩鞭子,唱起山歌,卻不想這才唱了兩句,山間就響起馬蹄聲。馬四頓時停住歌聲,一勒馬,臉色凝重。
那聲音越來越近,轟隆隆的震得山谷響。來人不少,都騎快馬。這一條路只通往柳村,這些人會不會跟張賜有關?
陳秋娘還在思索,馬四卻是將陳秋娘連抓帶推地丟下馬車,並呵斥:“娃娃,下車,去那邊草叢裡藏好。看到什麼都不要出來,藏好。”
“四爺爺?”陳秋娘語氣詢問地喊了一聲,同時瞬間明白,馬四是怕來人是山匪,這是在保護她。馬四是帶貨的孤獨老頭,山匪來了,充其量打他一頓,搶了貨品。而她若在就不一樣,雖然才九歲,但好歹是個小女娃。山匪是必定會抓她的,被糟蹋還算是輕的。搞不好,還會被賣掉,一生悲劇。
“聽話。快去。”馬四幾乎咆哮。
“好。”陳秋娘用力點頭,快步往那草叢裡跑,鼻子發酸得厲害,趴到茂盛山草叢裡時,她的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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