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從劉強身後轉出來,將手放到他手中,說:“讓公子記掛了,是小櫻不好。”
“你知道就好,梅園的人可要把滄州府翻過來了。”他輕笑,然後看了看劉強一眼,略略點頭,說,“梅園與劉將軍的新田村雖不曾往來,卻也是彼此知曉,惺惺相惜。今日多謝劉將軍招待我家這任性的丫頭,鄙人乃梅園之主,江帆。”
“原來是江少將軍,久仰大名,今日一見,少將軍果然氣度非凡。”劉強也是禮儀客套,一點都不想輸了柴氏一族的教養。
“劉將軍客氣了。如今天下局勢,瞬息萬變,或許我們不久之後,就可以並排看天下局面了。如今,天色已晚了,鄙人先接了這任性的丫頭回去。告辭。”他一邊說,一邊將陳秋娘拉到自己的身後。
劉強拱手道:“甚是期待。”然後心裡卻是一直記掛着那女子。他也不清楚他是怎麼了,就方纔那女子往他身後略略一躲,憑着直覺就知道這人有問題。可那男子揭下了斗篷之後,她卻立馬就過去了。這人到底是她的舊相識,還是她有什麼把柄在她手裡。
這一刻,劉強有點心不在焉,竟然有點擔心這個女子。
“告辭。”男子略略欠身,隨手又將斗篷帽子戴上,一手將陳秋娘拉着轉身往屋外走。那些勁裝的女子也魚貫而出。劉強就站在院落裡一動不動,看着那個斗篷的男子一躍上馬,然後略略弓身對那女子伸手。女子搖搖頭,男子卻是不由分說,只是一掠,將她摟入懷中,二人一馬策馬而去。,終於馬蹄聲漸漸遠了,最終聽不見,整個新田村恢復了平靜。
這時,劉強的後院轉出了十來號人,爲首的一個皮膚白皙的年輕人低聲問:“將軍,江家這是正面挑釁了,方纔我們爲何不動手?滅掉了江家小郎,也是震了我軍威。”
劉強二話沒說,轉身就是給了那人一巴掌,沉聲喝道:“沒見識的東西。人家敢來,就不怕你我。這些年,我教你們的都教到狗肚子裡去了。”
“是,將軍,是屬下錯了。”那人立馬跪下。
劉強莫名的一肚子的火,轉身做到主位上,說:“今日之事,江家小郎完全是爲了那個女子來的,切莫節外生枝。另外,今日之事,切莫告知小郎君。過幾日,小郎君就要從女真人那邊回來了。”
“可是江家這麼大的陣仗,怕是有變故。真的不告訴小郎君麼?”另一人說出自己的擔憂。
劉強蹙了眉,掃了那人一眼,說:“瞞不住也要瞞,那女子乃浮光公子的弟子,千人千面的本事可是厲害得很。並且她熟知道小郎君舊人的面目,若是用了那一張面目,你們想一想後果。各位的心思我也瞭解,難道你們真想就蟄伏在這裡,直到暮年,如同方將軍他們那樣麼?而且各位都清楚,即便投了趙氏,我們也得不到重用,卻還要背上背叛的恥辱。”
“將軍所言極是。”房間的帷幕之後轉出了一箇中年男子,一邊搓手一邊到次位坐下。
劉強也沒回答他,便再次說:“小郎君雄才大略,實乃我輩之幸。若你們提起此女,有什麼三長兩短,便是你我此生再無出頭之日。”
衆人齊齊說是,屋外卻是有聲如洪鐘的聲音響起說:“說,劉將軍此話說得那女子像是多厲害是似的,一個女子而已。即便浮光公子再厲害,也不過是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罷了。”
“雲將軍回來了。”劉強立刻起身對屋外進來的絡腮鬍子的漢子行了個標準的軍中拜禮。
那漢子一身的獵戶打扮,進來就端起桌上的一碗濁酒一飲而盡,才說:“我方纔在屋外聽你們說什麼浮光公子的弟子,可是適才出村的那一隊人?”
“正是。”劉強回答。
那漢子將碗放下,說:“那女子的面目我倒是沒瞧清楚,但那男子卻有另一種氣度。那是何人?”
“說是江家小郎。”旁邊有個年輕人回答。
漢子蹙了蹙眉,搖搖頭說:“雖然沒見到面目,但那氣度真不是江家小郎所該有的。如果不是傳言失真,那就是這個人不是江家小郎。”
衆人一聽,都不做聲,只仔細聽着這漢子說下文,但他卻沒說,只是瞧着劉強問:“你平時也是個沉穩的人,我看你今天卻有點不鎮定了。”
劉強搖搖頭,說:“雲將軍,我不瞞你。此女有天人之姿,還很有智慧,我怕他日若與小郎君有什麼瓜葛,難保不會是另一個武曌。”
被稱爲雲將軍的漢子聽了這話,神情嚴肅起來,然後點點頭,說:“這樣說來,此女倒是個人物,劉將軍所擔憂不無道理,今日之事,切勿泄露半點給小郎君。”
衆人齊齊回答是。這雲將軍又感嘆一句說:“從前是彼此知曉,卻在暗處,如今走到檯面上來了,看來新田村也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儘快整理,趁下一次春雪來之前,離開此處吧。”
衆人無異議,劉強便召集了些許好手,派人去通知即將要從女真返回來的小郎君等人不必回新田村了,去下一個梵天鎮,準備應對突如其來的敵人,同時派出了頂級的偵查者去查探韓德讓其人。
至於梅園的一行人,在自家小公子接到了蘇姑娘之後都是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脖子上人頭算是暫時保住了。之前,這蘇姑娘把幾個守衛撂倒,神不知鬼不覺地出走,待念秋髮現這蘇姑娘不見了時,衆人簡直如臨大敵。恰好這時,紅梅與小公子回來了。小公子一進門就說要見蘇姑娘,念秋他們不得不說出真相,然後整個梅園的人都跪在雪地裡。按照梅園的規矩,如果蘇姑娘有三長兩短,他們就是任務失敗,都該掉腦袋的。
好在小公子二話沒說,便徑直去了蘇姑娘的房間,然後從她的梳妝檯後拿出了一封信,這才知道蘇姑娘去了新田村。梅園衆人更是覺得後背發涼。梅園在滄州最大的任務之一就是監視柴榮留下的那一支秘密軍,而那隻秘密軍隊最大的基地就是在新田村。新田村的那一位駐守是以心狠手辣出名的人,蘇姑娘如果去了新田村,又是從梅園出去的,很可能就身首異處。
梅園一干人等都保定必死無疑的心思了,在心中爲自己哀嚎了一陣,甚至有人還回顧了自己短暫的這一生,但是沒想到那蘇姑娘果真是本事大,居然能從那殺人如麻的劉強屋裡安全走出來,衆人看到她還活着,都想跑上前去抱住她哭一場了。
天色漸晚了,這一場劍拔弩張裡的每個人各懷心事。至於陳秋娘,在看到那一雙眼的同時,幾乎就確認了來人正是日思夜想的張賜,內心澎湃不已,只覺得前世今生都沒有這樣溫暖過,在最危急的時刻,這個人總是及時出現了。
從劉強家裡出來,他一直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陳秋娘從他逐漸加重的力道感覺出了張賜有些發怒,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乖巧得像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任由他帶着走到了馬隊邊上。
大約是因爲情況危急,梅園的一干人等並沒有帶馬車來,都是輕裝從簡,一律騎馬。他走到棗紅大馬旁邊,一躍上馬,對她伸手。她卻說:“我自己騎一匹吧。”
他不說話,徑直將她一拉就擁入懷中,放到了馬背上,兩人共乘一騎,絕塵而去。
雖然日光已經盛大,但周遭都是積了多日的雪,現在正在化雪,天氣格外冷。陳秋娘即便穿了貂裘也感覺風從她領口裡鑽進去,徹骨寒。張賜就在她身後將她抱着,將她攏在懷裡,馬不停蹄地回到了梅園。
回到梅園時,天色已是黃昏,日頭西沉,衆人都不敢說話,各自堅守崗位。扮作江帆的張賜抱着陳秋娘徑直去了她所住的小院,直接將她放到軟榻上,便背對着她站在窗邊,緩緩脫下來身上的斗篷。
棉襖狐裘,一襲貴公子打扮的男子長身而立在窗邊,窗外紅梅怒放。
“你怎麼來了?”陳秋娘雖然一顆心七上八下,亦覺察到他在生氣,但她依舊還是問出了這一句話。
“我怕我不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他依舊沒有轉過來,語氣很冷地回答。
陳秋娘知道他這一句話是怕她有什麼閃失,他苦心佈局要擺脫命運與她在一起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是擔心她,才冒着危險,隻身前來。
“我不會有事的。”陳秋娘說。
張賜倏然轉過來,雖然那一張臉還是江帆的容顏,但眼神舉動全都不是江帆特有的。陳秋娘看得出他有隱隱的怒氣。他眼神忽然凌厲起來,問:“上一次在岷江之上,是不是騙我的?”
他雖然沒有具體指的是哪一件事,但陳秋娘卻瞬間就知道他指的是科技讓靈魂穿越這件事。那件事實是她騙他的,但這會兒她卻是臉色一沉,說:“你不信我?”
張賜也不甘示弱,一把將她拉住,說:“不是不信你,是不喜歡有我掌控不了的情況。”
陳秋娘知道這是張賜的性格使然,而且張賜對她是真心好,但她忽然之間就難受,說:“我是一個人,不是你用來控制的玩偶。”
“我從來沒有想過控制你。雲兒,你不講道理了。”他說,語氣裡有委屈。
陳秋娘也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便是垂了眸,說:“那你爲何就不能相信我可以與你並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對所有的風雨?”
“你的聰穎,我知曉。你對我好,我亦知曉。只是我不能容許任何可能的閃失出現。原本我以爲你只是在渝州轉一轉,後來轉念一想,纔想到你若是知曉歷史的人,必定會到北方運作一方。多方查探,又派出了人在邊境各處通知,才知道你的行蹤在滄州。雲兒,你可知滄州是怎樣的兇險之地麼?”張賜說到此處,狠狠將她摟入懷裡。
陳秋娘靠在他懷裡,說:“我好不容易纔遇見你,你放心,我捨不得你的。”
“哼,你讓我放心。你今天去的是什麼地方?你知道麼?”張賜不悅地說。
“我知道那裡很是兇險,但我有十足的把握會全身而退的。”陳秋娘說。
“雲兒,這世間,最難猜度的就是人心。”張賜嘆息一聲,緩緩地說。
她沒說話,只將他抱得更緊,屋外,天色終於暗淡下來,氣溫更低了。但她覺得前世今生,遇見的天寒地凍,也便只有與他在一處時,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