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眉舉刀向奄奄一息的柴瑜砍去,陳秋娘頓時感到濃濃的殺意,一顆心顫得疼痛不已。
危險,從未感到過的危險。陳秋娘一顆心慌亂了。她顧不得思索什麼步步爲營的萬全之策,脫口而出:“住手,那女人借刀殺人,你們也甘願爲棋子麼?張府知曉會放過你們麼?”
斜眉只略一停手,依舊舉刀指向柴瑜。
“衙門爲北地掌管,他雖是個無主的北地人,但你們犯了命案可能全身而退嗎?別糊塗了。若是聽我的,我可保你們沒事。”陳秋娘大聲喊,儘量顯得平靜。
“你別白費脣舌了,我會讓你死得痛快的。”斜眉掃了她一眼。
“你們真狠心不顧自家兄弟?”陳秋娘朗聲問。胖子也配合得大罵:“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你們落魄,我收留你們,給你們立足安身之所,帶你們吃香喝辣,你們,你們居然不顧我死活——”
“對不住了,胖哥。”斜眉只一句,手一揚,刀光閃過,那銳利的刀鋒倏然而下,直劈柴瑜胸口。
陳秋娘嚇得大聲喊“小哥哥”,那聲音裡全是絕望,若不是自己,柴瑜何至於來這集市,何至於遇見這些潑皮,何至於有性命之虞。
她不過是一次不起眼的目的不純的無傷大雅的拯救,柴瑜給予的卻是不顧性命的傾心相救。
她本以爲柴瑜必死無疑,卻就在刀落下的那瞬間,奄奄一息的柴瑜倏然一滾,躲過那一刀,刀鋒蹭着他的肩頭,倏然而過。
“小哥哥。”陳秋娘語氣裡全是驚喜。
“怎可,怎可讓你擔心。”他雖沒站起身,還半坐在地上,卻還是捂着胸口艱難地說。
饒是歷經滄桑的陳秋娘一聽這話,亦不可自抑地流水傾瀉,她搖頭,說:“是秋娘連累小哥哥了。”
“自家兄弟,不要說連累。”柴瑜坐在地上,背對着陳秋娘緩緩地說。
那語氣雖然緩,但亦算平和。從這點來看,柴瑜的情況比想象中要好一些。陳秋娘心裡重新燃起希望,朗聲回答:“好,不說。”
陳秋娘吸吸鼻子,手中的刀便握得更緊。她深知這胖子目前都還是他們最後的一絲機會。
“不要哭,不要怕,我們是要同生共死的。不過,我不怕與你共死,但更希望與你同生。”柴瑜的語氣裡有了略略的笑意。
陳秋娘聽得淚如雨下,感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從有兄弟姐們,沒有過父母,從沒有“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感受。即便當年與戴元慶一起,後來遭受種種磨難,戴元慶亦沒在她身邊,她從來都是一個人承受。
“強弩之末。”斜眉冷冷一句,又是斜着一刀直刺柴瑜心臟。柴瑜這一次躲避起來,就顯得力氣不足,肩頭被割開了一大塊,鮮血噴涌而出。
陳秋娘擔心,卻再也不敢出一聲讓柴瑜分心。這一刻,她知道能救她與柴瑜的只有她,柴瑜不過是拖着時間罷了。
斜眉卻是連續的出擊,柴瑜不斷躲避,雖然躲過要害,但身上亦是不斷增加新的傷口,血染滿地。
陳秋娘不再叫囂,而是對胖子低語:“他們是想把咱們都殺了滅口,那樣的人只顧自己的利益,你還當是自家兄弟麼?”
“我是瞎了眼。”胖子說,又低聲問,“你願意放了我麼?”
“你與我合作,保證你無事,我們三個都還能順利活着。實話告訴,我與張府三小姐是義結金蘭的。與那表公子、江統領是舊識。只要你救了我,揭了那夏荷的醜事,你以前犯了多大事,這張家還護不了你麼?張府多位將軍,再說在這眉州,還有哪一家敢與張府比?”陳秋娘在胖子耳邊低語。在別人看來,卻更像是她踮腳將那刀緊緊擱在胖子的脖子上。
陳秋娘在這爭分奪秒的時刻,低聲與這胖子商議。儘管心急如焚,她還是儘量平靜語氣。
“我沒犯事,犯事的是他們。”胖子低聲回答。
“那你更不能枉死,跟我幹吧。”陳秋娘聽聞胖子那一句回答,頓時明瞭刀疤幾人必定是犯了大事,怕張家知曉,露了底,才急切殺人滅口。
“行。”胖子低聲回答。
“那你與我一併往那夏荷那裡挪。”陳秋娘低聲指揮。
胖子“嗯”了一聲,陳秋娘就朗聲叫道:“你們替那夏荷賣命,真的以爲她小小一個大丫鬟能護得了你們?這是集市,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還是趁勢速度出了這六合鎮,不要揹負上人命官司才更划算些。”
她一邊說,一邊與胖子往那夏荷那裡挪步。
“三哥。”刀疤喊了一聲,像是被陳秋娘說動了,卻被斜眉狠狠瞪了一眼。
“衣衫襤褸,素質低下,張府公子小姐怎麼會結交這等貨色。老雷,別犯糊塗了。”斜眉一句話丟出。
夏荷挑釁地看了看陳秋娘,又呵斥道:“速度解決。不要告訴我,這麼兩個小丑都解決不了。”
陳秋娘則只是一句:“小哥哥,你要加油,秋娘亦更願意與你同生。”
柴瑜沒說話,只與那斜眉周旋,算是疲於奔命。陳秋娘與胖子慢慢移動,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倏然放開胖子,胖子直撲過去,將那夏荷摁倒在地。
夏荷畢竟是將軍府出來的,一個大丫鬟也有些拳腳,當即就是一腳踢開胖子,一躍而起。陳秋娘的剔骨刀則一下子抵在她的胸口,喝了一聲:“住手。”
夏荷住手,那胖子爬起來,顧不得脖子上的血,啐了一口唾沫,將那夏荷雙手反剪,喝了一聲:“你們還不住手?”
“胖哥。”刀疤喊了一聲,那神情很是複雜,有些許的驚喜、尷尬,還有不知所措。
“臭丫頭,你敢動我,就是動張府。”夏荷語氣強硬。
“不知張府的哪個主子,教出你這種沒教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陳秋娘咬牙切齒地說。她一想到方纔斜眉舉刀砍向柴瑜,若不是柴瑜留了口氣躲得快,這下子莫說是柴瑜,就是她和胖子也怕快過奈何橋了。
想到這些,她真恨不得立刻就砍死這女人,剁碎喂狗。但爲這種人揹負上人命官司,到底是與她奔赴美好生活的願望是相悖的。所以,她暫且忍耐,想着脫險就行了,以後謹慎些,儘量不要惹上這些莫名其妙的禍端。
“不知天高地厚。”夏荷依舊強硬。
那斜眉倒是停了手,柴瑜掙扎着爬起來,拖着滿是傷口的腿向陳秋娘走過來,一步一踉蹌,顫巍巍的,像是隨時都要倒下去。
“你們還不趁機速度滾出六合鎮?”陳秋娘對斜眉幾人喝道。
斜眉一聽,倒是一怔,隨即,四人就快速扒開人羣,一溜煙跑得不見了蹤影。
陳秋娘看到如今只有這夏荷一個人,這命總算保住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卻也在這一刻,她忽然感到渾身一絲力氣都沒有,幾乎快要癱倒在地。但她卻還是強撐着,舉刀對夏荷說:“今日之事,我無意爲難。現在的情勢,我想你也不希望魚死網破吧。”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不必廢話。”夏荷依舊傲然站立,態度惡劣。
陳秋娘也不多計較,畢竟柴瑜的傷勢需要立刻就醫,所以,她便說:“說實話,我與張府那些公子小姐確是舊識,但今日之事,我便不與你計較,算作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只是以後,還望你克己自省,做人不要太囂張,亦不要爲難胖哥與柴瑜纔是。”
“哼。”夏荷鼻子了哼了一聲。
陳秋娘亦懶得再理會她,因爲柴瑜的傷勢實在嚴重,這會兒渾身多處流血,原本瘦削的臉蒼白得要命,神色已經有些渙散。
“小哥哥。”她拿着刀扶住柴瑜,才發現他渾身的重量幾乎都壓過來,好在他足夠瘦,否則真得會將小小的她壓倒在地。
“我,沒....事。”柴瑜氣若游絲。那夏荷趁機一閃身,幾步就竄入人羣裡,消了蹤跡。
胖子則在讓旁邊的大爺瞧瞧他的傷口如何,還說不時哼哼地說疼。
“沒傷着的。只是皮外傷,若不是你掙扎那麼一下,還不至於那麼深,我有分寸的。”陳秋娘一邊查看柴瑜的傷勢,一邊對胖子說。
胖子嘟囔着說:“你還說,你那樣子,誰曉得你會不會下狠手呢。跟一亡命徒似的。”
陳秋娘不再說話,認真檢查了柴瑜的傷口,撕了裙襬爲他將幾處傷口勒住,便詢問這附近哪裡有醫館。
胖子是這六合的原住民,對這周圍很熟悉,說這是集市,附近沒有醫館。要穿過集市,去鎮中心玉衡街纔有兩三家醫館。
玉衡街離集市步行要約莫一刻鐘。陳秋娘看着柴瑜的傷勢蹙了眉,便拿了銀子說僱人送柴瑜去醫館。周遭的人卻立刻散去,說什麼北蠻崽子,死有餘辜什麼的。
陳秋娘只恨恨地瞪了那些人幾眼,也顧不得跟他們計較,準備走幾步,去僱輛馬車。柴瑜卻一下子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我,我們走路去,我可以的。”
“小哥哥,沒事,我僱馬車。”陳秋娘說。
柴瑜輕輕搖頭,說:“不浪費錢,走——,走”他一邊說,一邊就踉踉蹌蹌地走。
陳秋娘拗不過,趕快去扶住他,胖子脖子破了皮,也要去醫館,便也快步上來幫陳秋娘扶住柴瑜。
一路上,陳秋娘沉默不語,胖子則是絮絮叨叨,一會兒說他原本就是想教訓柴瑜一頓,鬧一鬧的,沒想到會成這樣;一會兒有感嘆自己是瞎了眼纔對那四個畜生親如兄弟;一會兒又說現在三個人攙扶着奔赴醫館的畫面多滑稽,他們明明是敵對來着,這會兒又共患難了;一會兒又說陳秋娘都不像是個小姑娘,到底幾歲了之類的;過了一會兒,又在擔憂醫館也是討厭北方人的,若是不給柴瑜治病怎麼辦。
三個人攙扶着從集市穿出去,剛拐入一條碎石頭鋪就的小巷子。忽然斜眉一行人又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夏荷居然又出現了。
“幹掉這三人,乾淨點。”夏荷吩咐。斜眉幾人拿了明晃晃的刀,兇狠地朝三人砍來。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這一刻,真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必死無疑了吧。陳秋娘看着他們持刀躍過來,雙腳頓時都動彈不了。食色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