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變法改制者甚多,魏之李悝、楚之吳起、齊之鄒忌、韓之申不害、秦之商鞅,漢之王莽,皆有變法之制。”
“由今來看,只有秦之商鞅最爲成功。”
一說到雍州改制,李淵和李建成這兩位封建王朝君主深厚紮實的歷史功底顯露無疑。
歷史上這些變法改制的例子如數家珍。
吳起變法是怎麼回事,商鞅變法是又是怎麼着與衆不同。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淵得知自己的終究貼心小棉襖也在炎朝,而且還是東宮的核心人物,心裡陰霾一掃而空。
沒有了壓力,心情就好,心情好,就願意多說話。
滔滔不絕的說着這些變法的事。
初時,李建成還能插上嘴,在一旁糾正下李淵哪裡說的不對。
或者補充一下他對於李淵說的人物的看法。
樑俊在一旁聽的也認真,連連點頭。
可到宋智連中午飯都吃完了,李淵還沒有提到雍州改制。
樑俊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可這會卻有一種想把李淵掐死的衝動。
他甚至猜測,上輩子李老二之所以造反,不全因爲李建成,還是因爲受不了李淵。
樑俊無奈的按了按太陽穴,想以這種方式告訴李淵他歪樓了。
李淵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夠看出樑俊這動作是什麼意思。
“大首領不用着急。馬上就要說到雍州改制的弊端。”
李淵示意樑俊不要着急,他端起茶杯來給自己倒了一杯。
極其暢快的喝完之後,滿臉感慨又開始接着剛剛的說。
李淵眉飛色舞的又說了半個鐘頭,期間李建成餓的不行了,自己起身到後廚盛了一碗飯,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等李建成吃完回來,樑俊也顧不得什麼禮節和麪子了,直接站起來道:“要不然咱們邊吃邊說。”
李淵趕緊把他拉住道:“馬上就說到雍州改制了,說完再吃也不遲。再者說聖人云食不語,寢不言,哪裡有吃飯時說話的道理。”
沒奈何,樑俊又坐了下來。
李建成吃完了飯,走過來道:“聖人云食不語,寢不言,乃是說祭祀之中應當莊嚴肅重。並非說生活之中也要如此。”
李淵搖頭道:“字面之意與引申之意皆爲聖人之語,既然是聖人所說,自然是有道理的。”
李建成也不和他爭辯,樑俊趕緊示意李建成,要麼坐下別說話,要麼走開。
別再給李淵扯開話題了。
“至於說太子的雍州改制...”
李淵面色一沉,略微頓了頓。
“來了,終於到正題了。”
樑俊一聽李淵說道了雍州改制,也沒有了之前的不耐煩,靜下心來,想要聽一聽這位唐朝開國皇帝對於自己改制的看法。
李淵沉吟半晌,斟酌再三,看在樑俊道:“大首領,若說太子雍州改制的弊端,總結起來一共八個字。”
“哦,哪八個字?”
樑俊一見李淵很是嚴肅,知道這老小子是要吐乾貨了,配合的問道。
“盡失士心,不得民心。”
李淵說完,雙手放在膝蓋上,直愣愣的看着樑俊。
樑俊也看着他,二人對視了好一會,李淵也沒有接着說話。
“這就完了?”
樑俊有些發愣,瞪了瞪眼睛問道。
李淵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沒錯,完了。”
樑俊氣樂了,合着老子聽你在這白話了半天,好不容易說道正題上,你就八個字把我打發了。
這是戲耍傻小子呢?
樑俊端起一杯茶水來喝着,以掩飾自己氣樂的失態,誰成想一口水差點嗆住。
“咳咳咳...”樑俊看着有些得意的李淵搖頭苦笑。
這位唐高宗雖然看起一副不怎麼聰明的樣子,卻還算得上大智若愚。
他故意這麼做明顯是摸清了自己的性子,知道自己不會對他們怎麼樣。
“既然如此,敢問唐國公,何爲盡失士心,又何爲不得民心?”
在長安的時候,樑羽等人明裡暗裡沒少抨擊過自己的雍州新政。
可類似李淵這樣的說法,他還真沒有聽說過。
李淵見樑俊被自己戲弄,已然不動怒,心裡對這個年輕人不由的高看一眼。
也知道自己再胡說八道就有些過分了,正色道:“太子在雍州改制,雖有成效,卻也只限於雍州境內,而大炎其他州郡不得效應其法。根本原因則是因爲,太子殺心太重。”
“殺心太重?”樑俊更加的奇怪,老子在雍州也沒殺多少人啊。
再者來說,當初制定雍州臨時律法的時候,樑俊還專門囑咐,所有犯了重罪,被判死刑的犯人需要他親自審批。
雍州改制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樑俊審批的死刑犯也不過六人而已。
這六人還都是罪大惡極,剮之有餘的江洋大盜。
怎麼到了李淵嘴裡自己卻成了殺心太重?
眼見得樑俊面露不解之色,李淵笑道:“太子入雍州的時候,沒有任何的根基,所依仗的,不過是雍州的綠林強盜。後來能夠接管雍州,無非是靠着殺了常玉及其黨羽。”
樑俊點了點頭,道:“唐國公說的沒錯。”
李淵臉色有些異樣,顯然對樑俊的這個稱呼有些不滿。
只是嘴長在樑俊身上,他要這樣稱呼,自己也沒有什麼辦法。
“雍州上下苦常玉久已,太子誅殺常玉,提拔曾被常玉打壓的士族,招安雍州匪患,最後借絲綢之路,普惠雍州之民。如此雍州上下只知炎朝有太子,不知有天子。”
李淵一邊說,一邊將桌上的三個茶杯放好。
這三個茶杯分別代表了他口中所說的三件事:提拔士族,招安匪患,普惠百姓。
“能夠有如此手段,莫說是當世,就算放眼古今,也沒有幾人能夠比得上。”
李淵這話說的十分堅定,倒是讓樑俊有些意外。
沒想到自己在李淵這位開國皇帝眼裡的評價還挺高。
這邊還沒來得及高興,那邊李淵話鋒一轉,道:“只可惜,太子改制剛開始,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說罷拿起桌上代表提拔士族的茶杯,放在了旁邊道:“太子回長安之前,在涼州城下殺了七十二人,此乃最大的昏招,也預示着雍州新政,絕無可能成功。”
樑俊皺了皺眉,想不通李淵爲什麼這麼說。
自己殺那些貪官污吏,整個雍州上下全都拍手叫好,怎麼說因爲這件事,新政就直接廢了呢?
“這七十二人目無太子,貪贓枉法,爲何不能殺之?”
李淵解釋道:“他們若是普通的百姓,或者綠林匪盜,殺了也就殺了。可這七十二人乃是雍州的士族,乃是曾被常玉打壓的士族,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死,太子殺他們的身,他們則誅了太子在雍州的士心。”
“呵呵。”樑俊笑了笑,有些不以爲然。
李淵則繼續說道:“太子殺了雍州的士族,以至於雍州士族無人再敢出仕,諸多衙門的司長多爲原來的山賊匪患。太子想要靠着這些人治理雍州,推行改制,豈有成功之理?”
“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子誅殺這些貪官污吏,乃是上應天命,下順民心,唐國公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危言聳聽?”李淵和李建成一愣,不知道這個成語是什麼意思。
不過二人皆是聰明人,結合樑俊的語境和表情也能猜到他想表達什麼。
李建成憋了很久,一直想插話卻插不上,此時見老爹愣住,微微一笑道:“大首領,從來都是得士心者得天下,哪裡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李淵跟着點頭道:“建成說的沒錯,只怕太子也是如大首領一般想法,雍州改制方纔落得今日田地。”
對於這爺倆所說,樑俊不敢苟同,卻也懶得和他們理論。
看來自己今天算是浪費了一中午的時間,唯一的用處就是跟着李淵複習了一遍歷史知識。
“那依唐國公之意,不得士心是因爲殺了那幫貪官污吏,不得民心又是因爲什麼?”
李淵見樑俊對自己剛剛所說的話有些不屑,心裡也是一陣冷笑。
殺手頭子終究還是殺手頭子,沒有站在天下巔峰執掌過皇權,是無法理解其中的訣竅的。
你說你一個殺頭頭子,好端端的問這些幹什麼。
和你說了你又不懂,不懂也就算了,還十分的不屑。
李淵心裡原本對樑俊甚高的評價降了下來。
後面的解釋就有些划水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民不可一日無主,沒有皇帝,不臣之徒四起,天下生靈塗炭。沒有君主,百姓心無依附,惶惶不可終日。太子卻要廢黜皇帝,陷天下之人於不義,人心向背,豈有成功之理?”
李淵雙手一攤,一臉太子就是個傻叉的模樣。
這也就是李秀寧的爹說這種話,但凡換了旁人,哪怕李建成敢當着他的面說這種,樑俊都能大耳光抽他臉上。
沒有了皇帝百姓就活不下去了?
這種狗屁話也就他們這羣封建王朝的帝王將相能夠堂而皇之的說出口。
要是放在前世,保準被鍵盤俠們噴的體無完膚。
甚至還得有暴躁老哥順着網線把李淵胖揍一頓。
樑俊這次氣的笑出聲來,哈哈大笑的看着李淵。
李淵也不奇怪,反而很坦然的看着樑俊。
在他看來,樑俊這種沒文化的江湖莽漢,能夠懂這些治國的大道理纔怪。
自己也是閒得蛋疼,沒事和他說這些幹嘛。
樑俊笑完,剛想反駁,卻猛然緊皺眉頭。
他看着有些不屑的李淵和李建成,緩緩的坐了下來。
李淵的話聽起來雖然荒唐,但卻勾起了樑俊心中刻意迴避的事。
雖然李淵的觀點有些新穎,之前沒有人給他說過這樣的話。
但李淵的結論卻不止一個人給他提過。
那就是他的雍州改制必然會失敗。
劉文靜說過,姚廣孝說過,樑羽和樑錦也曾說過,甚至於連王陽明也說過。
唯一認爲他的改制一定成功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王易,一個是馬如龍。
樑俊之前一直認爲,所有覺得他會失敗的人都是受到了時代的限制,不能夠看到自己改制的先進性。
直到現在,李淵說到了士心和民心,樑俊也沒有了其他的瑣事幹擾,方纔能夠靜下心來沉思。
爲什麼所有的封建王朝的帝王將相全都認爲自己會失敗。
難道他們真的是因爲時代的眼光的限制麼?
“富有的人放到千年之後不一定會富有,聰明的人放到千年之後卻依舊聰明絕頂。”
樑俊腦子裡突然蹦出來了這樣一句話。
樑羽等人雖然沒有穿越千年,見過自己那個時代的輝煌。
可與自己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加上自己在雍州一直按照自己的規劃所做。
難不成這些聰明人全都看不到雍州改制的優越性?
“不對。”
樑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回想起從穿越到現在,自己經歷的點點滴滴。
雍州新政的所有的細節全都在他腦海裡過了一遍。
“也許我真的錯了。”
樑俊喃喃自語。
“我只是覺得把最好的帶給炎朝百姓,卻從來沒有想過,炎朝的百姓們到底想要什麼,到底能不能接受。”
樑俊想起了雍州新政在長安施行時百般受阻,當時他也曾和劉文靜討論過爲何如此。
討論到最後倆人也沒有總結出一個靠譜的結論。
緊接着洛陽之戰爆發了,自己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問題。
如今徹底的冷靜清閒下來之後,再回過頭來思考新政爲什麼在長安沒有取得想要的效果。
樑俊心裡慢慢的有了些眉目。
只是這眉目模模糊糊,十分的不明朗。
想了半晌,樑俊睜開了眼,看着李淵十分疑惑的問道:“唐國公,聽完你這番話,我有一個問題十分的納悶。
“大首領但說無妨。”
回答他的是李建成,而李淵坐着的椅子現在卻是空的。
“人,人呢?”
樑俊面色有些詫異,李淵什麼時候沒的。
剛說完,李淵端着一個大海碗跑了過來。
海碗上面蓋的滿滿的炒菜,李淵一手拿着筷子往嘴裡扒拉,一邊快步走過來,看着樑俊道:“大首領有什麼疑惑?”
他孃的,剛剛是誰義正言辭的說吃飯不能說話的。
樑俊也懶得吐槽這位言行不一的唐國公,好奇道:“既然你對雍州的事如此瞭解,爲何卻不知道雍州的財政衙門的司長乃是平陽公主李秀寧呢?”
李建成尷尬的輕輕咳嗽一聲,顯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李淵則大大咧咧的說道:“剛剛我說的這些話,不是我自己想的,而是旁人說,我聽來的。”
“哦,此人是誰?”
李淵放下的海碗,抹了抹嘴,看着樑俊正色道:“臥龍先生。”
樑俊一個踉蹌,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李淵問道:“什麼玩意,誰?”
李淵看着樑俊,不知道他爲何如此失態,難不成他知道自己是唐國公,卻沒有聽過說臥龍先生麼?
“臥龍先生,諸葛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