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家家戶戶都在熟睡之中。
這時候的人可鮮少有後世那種熬夜的毛病,都知道熬夜傷身最極,除非有不可推脫之事,否則就算朝堂大員,該什麼時候睡覺,那也得什麼時候上牀睡覺。
這種時辰,除去那衙門中專門拎着燈籠出來定點報時的,還有那些巡防的兵士,街道兩側四下根本看不見一個人影,就連兩側房屋中,都是漆黑一片,靜謐無聲。
然而在一片貧民居所巷尾的房中,卻是燈火通明,一羣人在互相聊着什麼,忽地,一人聽到另一人的話,一錘砸到桌子上,不可置信的問道:
“鄭兄弟,你說這些,可都是實情?”
“李大哥,你看我可像是那種說假之人?”
看了鄭森一眼,李有成搖頭道:“若非如此,南京之時,我也就不會在東廠大牢向廠督力保你了,看來這許榮秀,所作所爲的確是太過分了。”
“你要我怎麼辦?”
終於來到正題,鄭森有些振奮,起身朝他揖身道:“李大哥,小弟說句不好聽的,我也知道你與嫂子才團聚,想安平無事,我鄭森又何嘗不想平平安安,了卻餘生?”
“但這許榮秀乃是條毒蛇,今日你不和我一起把他扳倒,來日他定會反咬你一口,到了那個時候,家破人亡,不過在旦夕之間!”
“李大哥曾是東廠掌刑,見識過番子們折磨人和胡亂安罪名的手段!對付這種人,一味忍讓,總不是辦法呀!”
轉頭看了一眼內室中睡得正香甜那母子倆,李有成心中暗暗發誓,自己絕不會讓他們受到絲毫傷害。
不待鄭森說完,他猛然起身,擺手道:“不必說了,我已明白怎麼做。”
“不過我現在不再是東廠的掌刑,要見王承恩不是那麼簡單,這事還得讓方督公出馬才行,起碼這姓許的,還不至於鬧到他的頭上。”
“這內廠的方督公,人品如何?”聞言,鄭森有些擔心。
“皇上親自任命的內廠督公,幾次在刺客手上救聖駕,還曾奉旨出去勞軍,無論內侍還是在軍中,威望都是極高。”說着,李有成頓了頓,繼續道:
“雖然前段時日出了內廠包庇罪人之事,但至今督公依然掌管內廷環衛,人品如何,剩下的就不必我再多說了吧?”
“既是深受皇上信任,此人當是與王廠督一樣,足以可信!”鄭森點點頭,策定之後,意氣風發的說道:
“明日,我就要爲黎民百姓除了這一大禍害!”
......
西什庫對過,有一條不大顯眼的街道,叫惜薪司,這裡本是內府衙門惜薪司的所在地,是專門職掌宮中薪炭的衙門。
說白了,就和後世的物業供暖機構差不多。
武宗正德年間,惜薪司的人被改編成爲第一批的內廠番子,當時三廠一衛並存,但是這設置最晚的內廠,權利比其餘廠衛更大。
惜薪司的衙門所在地被直接改造爲內廠總署,權傾一時,甚至超過了同時期的東西兩廠與錦衣衛。
這天清晨,兩名內廠番子剛輪值來站崗不久,便從前方街道角落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待這人走到近前,他們連忙低頭喊道:
“見過掌刑千戶大人。”
李有成隨意的擺擺手,什麼都沒說,只是擡起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四個凌厲大字——“大內行廠”。
他深呼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以後,這段時日方正化都過的膽戰心驚的。
爲什麼呢,因爲他發覺自己愈發的看不懂這位皇帝爺了,相關的一干人等該誅的誅,該罰的罰,就只有自己是獎賞慰問了一番。
方正化知道,崇禎皇帝這麼做肯定不是單純的獎勵,那是故意讓自己於心不安、度日如年,就用這個法子在懲罰自己,比直接殺了都難受。
這麼久以來的忐忑不安,讓方正化逐漸變得心力交瘁,對下面約束也是更爲嚴格,不過讓他擔憂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崇禎皇帝再把這短命的內廠給革了。
其實方正化這麼想,也不無道理。
畢竟現在西廠掌管江南,東廠掌管京師和黃河以北,雖然稱不上鼎足而立,但卻都是權勢滔天,每日的迅報源源不斷彙總,都對國朝有大用處。
唯有自己這內廠,除了保衛皇宮周圍和查查宮女、內侍的底細之外,根本看不見其它任何用處,就像根毫無用處的棍子杵在那,這督主做的都沒勁透了。
復設時說的監察其餘廠衛之權,到這更是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屁話。
因爲此時在京師一帶,已經完完全全都是東廠的天下,就連錦衣衛都不及,更別提自己這隻管着皇宮大內一畝三分地兒的內廠了,根本沒個比。
方正化手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彙報了,近期不少東廠番子都已經根本不把他們內廠的人當回事兒,走路遇見了都要遭受白眼,被指指點點的笑罵。
若是讓皇帝看不見內廠的用處,再次革掉也就是早晚的事罷了。
看見李有成走進來,方正化還在抓着腦袋深思,不過等他聽完了李有成的話,卻突然靈光一閃,這或許是個機會。
李有成本是東廠的掌刑,皇帝將他調到內廠任掌刑,一是出於信任,二可能就是打着幫扶內廠,壓壓東廠囂張權焰的意思。
“你且過來和本督仔細說說許榮秀的底細。”
“督主有意?”李有成瞪大了眼睛,連忙詢問。
見方正化淡淡點頭,他面露大喜之色,直接將自己和許榮秀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出來,最後又利用職權將鄭森引見過來,三人一直侃侃談到晚上。
東華門外的繁華大街正中間,一間到處透露着毛骨悚然氣息的衙門立設於此,匾額上書四個森然大字——“東緝事廠”。
忽地,遠處洋洋灑灑來了一隊人馬,在外頭巡衛的番子們見了裝束,頓時覺得有些吃驚,不少人都覺着實在好笑,這些雜魚怎麼今日有膽量來東華街了。
今夜剛好檔頭馬安執勤,見是內廠的人,正要隨口取笑一番,卻見是方正化親自來了,只好收起面上笑容,恭恭敬敬的問道:
“方督主來我東廠,不知是所爲何事?”
內廠提督方正化也是皇帝眼前紅人一個,常在內廷,得天獨厚,雖然前段時日犯了大錯,但皇帝卻沒有處置他分毫,這個面子卻還是不得不給。
想到這裡,不少東廠番子收起笑容,吊兒郎當的跟着一齊問好。
方正化就好像沒見着周圍這些東廠番子的臉色,冷哼一聲,頤指氣使地道:“本督要見你們王廠督,還不快讓路?”
馬檔頭與周圍幾個役長換了個眼色,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趕緊讓開了身位。
然而還不待方正化走到門前,卻從門內聽見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許榮秀笑吟吟的走出來,裝模作樣的抱拳道:
“喲,原來是督主親自到了,要找我們廠督大人?”
“那可真不巧,今兒廠督剛好不在,有什麼事兒,還是先和本掌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