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剛走進辦公室所在的樓層,便碰到廠長辦公室副主任徐有才。徐有才恭恭敬敬讓到一邊,點頭哈腰道:“郭廠長吃飯沒有?”
郭小洲還真沒吃飯,他敷衍着點了點頭,“吃過了,徐主任這是去吃飯的吧。”
稱他爲徐主任,其實是客氣話。雖然徐有才的確是廠辦副主任。但廠辦一共只有四個人。柳則奇主任大權獨攬,迎來送往、請客送禮的事情一個人說了算;宋小麗雖然只是個辦事員,但人家父親是廠裡的一把手,她纔是真正的“副主任”,手裡掌握着廠中高層領導的福利,以及車輛住房等後勤分配工作;第三個人是個和宋小麗年齡差不多大的年輕小夥子,叫姚軍,據說是市委某個副職領導的親戚,因此他的工作很輕鬆,送送文件,收發報紙和信箋之餘,平時就縮在辦公室一角打遊戲。
而真正的副主任徐有才,啥事沒有,他只是廠辦的開會“專業戶”。但凡開會事宜,都是徐有才的活。
因此徐有才很少在辦公室,郭小洲遇到他的機會很少,印象裡有這麼個人,打過招呼,但沒有深聊。他只知道徐有才今年三十一歲,畢業於省內一流的紡織工業大學,是前幾任廠領導去學校親自招聘的優秀人才。可是,這個人才卻被會山文海給吞噬了。
看起來,他整個人都沒有30歲男人該有的風華正茂,而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胸膛似乎永遠挺不直似的。
也難怪,整天開會遇到的都是比他高的領導幹部,長期點頭哈腰,恭笑,保持謙遜,時間長了,也就形成習慣,成爲常態了。
郭小洲正要邁步,徐有才忽然鬼鬼祟祟低聲說:“郭廠長,有件事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郭小洲淡淡一笑道:“你想說便說。”
徐有才左右瞥了兩眼,小聲道:“宋廠長和工信委餘大寶主任一起去了市政府,好像是要見嚴市長……”
郭小洲挑起眉頭,這事有什麼稀奇的,宋爲成和工信委主任去找主管工業的常務市長彙報工作,很正常。
徐有才觀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補充了一句:“我看到宋廠長從財務領了五萬塊錢……宴請費用。”
郭小洲這才意識到,這件事情不簡單。即使去市委工作彙報,也有一定程序,和工信委主任一起去彙報工作?而且還支取了五萬元的招待費用?
郭小洲笑了笑,說:“徐主任,去我辦公室坐坐?”
“啊……好好!就怕打擾郭廠長工作。”徐有才跟在郭小洲身後猛拍馬屁,什麼郭小洲挽救了太和企業啦,什麼郭小洲是太和幾千職工心中的英雄之類的。
郭小洲笑而不語。
進入辦公室,徐有才便主動給郭小洲泡茶。郭小洲心想我是主人啊,但是攔都攔不住。徐有才執意要替郭小洲服務。
郭小洲只好被動承受。
兩人坐下,郭小洲問起徐有才的母校。
兩人一盤,他們的大學母校居然隔得不遠,不到兩里路,如果翻院牆更快捷。這可算的上遠房師兄弟啊!
有了這個“遠房師兄弟“的情誼,雙方的交流越來越通暢了。
“郭廠長,我聽到小道消息,說太和要上市?”
“這算是大道消息了。今天市委的會議上已經確定下來。但只能算計劃和遠景目標。至於能不能上市,什麼時間上市,則要看公司的發展速度能不能快速跨過上市的門檻。”
“好事!天大的喜事啊!”徐有才激動得臉頰抽搐,“都是郭廠長的功勞!”
郭小洲擺手道:“哪裡哪裡……對了,你是學紡織專業的高材生,怎麼會在廠辦裡工作?”
徐有才眸子一黯,低頭苦笑道:“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剛畢業那年,是在生產辦工作,協助生產廠子,但由於年輕氣盛和當時的領導頂撞了幾次,於是被髮配到廠長辦公室,一直到現在。”
郭小洲心底一轉,如果徐有才真的有才,放在廠辦是埋沒了他。要不給推推?於公於私都有好處。自己將來離開了太和,至少還有人能繼續推行他的政策,還可以幫助孫慧敏。至於推到什麼高度,就得看徐有才自己能不能把握機會了。
見郭小洲似乎想得有些出神,半天沒說話。徐有才欲言又止道:“郭廠長,我感覺,宋廠長這次是不是要玩什麼花招。他開會回來,一直在辦公室發脾氣,逮誰罵誰。我就奇怪了,公司發展壯大是喜事啊,怎麼還怒氣沖天?”
“是嗎?”郭小洲回過神,問道:“這兩天廠裡的生產順利嗎?”
“順利,非常火爆,您去車間門口看看,每天都有十幾輛大貨車排隊提貨。”
“好,我會去看!”郭小洲說到這裡,起身朝徐有才伸手,“歡迎徐主任以後經常來坐。”
他的意思很明顯,歡迎徐有才繼續盯着宋爲成,隨時向他彙報。
徐有才又驚又喜地起身,連連說:“一定!一定……”誰不知道郭小洲是上市的總設計師,市委趙書記親口承認的。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郭小洲在組建集團中有最重要的決策權。
所謂決策權,說明了,就是權力,人事權和方向把握權。他徐有才如果能博得郭小洲的賞識,也就預示着他時來運轉,積鬱多年的窩囊氣將宣泄一空。
送走了徐有才,郭小洲去隔壁孫慧敏的辦公室看了看,沒人,他遂給孫慧敏打了個電話。得知她帶着廠退休老職工在醫院體檢,便告訴她他下午要去一趟青雲山。廠裡如果有事給他打電話。
孫慧敏旁邊很嘈雜,她沒多問什麼,只是關心他是不是自己開車,囑咐他開車要小心等等。
放下電話,他下樓上了路虎車,直接吩咐跑跑,“去青雲山。”
跑跑緩緩調轉車頭,朝大門方向駛去。
郭小洲不得不承認,跑跑的駕駛技術高明,速度快,車也好,極爲平穩,車到青雲山腳廣場售票處,跑跑先是警惕地四處觀察一番,然後才放心去購了上山的門票。兩個人一前一後朝山上走去。
經過一番腳力,郭小洲終於無奈地承認,跑跑的體力好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他爬上山微微有些踹氣,雙腳稍稍發麻,但他目測跑跑,氣平臉不紅,跟好玩似的。
他甚至暗想,這麼強橫的體力,牀上哪個男人招架得了?不過稍後他暗暗“啊呸!這是要墮落的節奏啊!”
告誡了自己後,腦子裡再無雜念,一步一步朝大殿走去,叫住一個小道士,“道長你好,請問靜一大師在嗎?”
道士的年齡不大,眼神很純淨,很直接搖頭,“每天想見靜一大師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你見不到的。”
說完道士拂袖而去。
跑跑見郭小洲四下打量,她開口勸說道:“聽說最近兩年靜一道長都沒見過什麼人,上次我們公司四名同事陪一個著名的香港大富豪來求見靜一,當場捐款三百萬,等了一整天,靜一道長也沒出來見客。”
“是嗎?”郭小洲淡笑着,忽然看到一名中年道人從偏殿裡出來,他迎了過去,“道長好!”
“施主你好……咦,你是郭施主?”這位道人在郭小洲上次破頭期間一直在他身旁左右招呼,因此對郭小洲有很深的印象。他知道靜一觀主對這位年輕人的態度很是特殊。
郭小洲一聽他記得自己,頓時放了心,直言道:“我來見靜一道長。麻煩道長通知一聲。說周康郭小洲來見。”
跑跑聽得直想翻白眼,人家上次說的是“香港某某某求見”都沒見着,你“周康郭小洲來見?”,這不純粹找不痛快嗎。
誰知這位道人很禮貌地朝郭小洲行了個道士禮,“請郭施主稍等,我這就去知會靜一觀主。”
“啊……”跑跑的眼睛頓時呆愣了。
郭小洲沿着大殿閒逛,跑跑緊跟在他身後,不停問:
“你見過靜一大師?”
“你認識,你真認識?”
“大師是各什麼樣的人,威嚴嗎?是不是一派仙風道骨?”
郭小洲輕描淡寫地一一回答,忽然,他的眼睛落在一處殿門處。跑跑的視線也跟着瞥了過去。
在左側殿門處,打橫坐着三個年輕人,坐在中間一隻手夾着香菸,一隻手拿着手機亂翻的正是藍小龍。
他一邊玩着手機,一邊哼哼道:“給我盯牢了啊!別把人給漏了……”
郭小洲略帶調侃的說道:“盯牢誰啊,藍少!”
“你特麼管老子盯……”藍小龍在道觀裡硬生生守了四個白天,早已是一肚子的火氣,現在的他就像一桶揭了蓋子的汽油,見火就着。那見得有生人挑釁。
但他話說一半,卻驀地呆愣了,然後神色尷尬地站起來,懊悔道:“郭哥,對不住,不知道是你,我這耳朵,怎麼沒聽出來是你的聲音呢?”
郭小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守了四天了?”
藍小龍鬱悶道:“可不是,到今天整四天。”
“沒見着人?”
“嗨!別說人,連影毛都沒瞅見,倒是和我目標一致的隊伍碰到過幾只,尼瑪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狠人,人家完全不當回事,照樣不見。哎!當初我就不該選青雲山,我去大餘山或者磨盤街多好……”
郭小洲笑道:“謝天在徐中醫哪裡也遇到困難了。”
藍小龍吐槽道:“謝天他總能碰到正主子吧,總有說話的機會。我呢,每天看着這些個道士晃來晃去,膩味得都想死了……郭哥,我今天接到浩子的電話,知道你要來,我心底頓時輕鬆了。對了,你準備怎樣見到他?”
藍小龍雖然這樣說,但他骨子裡根本不信靜一會見郭小洲。這尼瑪又不是算命,任你嘴巴多能忽悠,無奈人家根本不給你開口的機會。
郭小洲剛說了聲:“我……”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和一道聲音,“郭施主,靜一觀主在後殿見你,請跟小道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