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早上起牀跑步時,從窗戶裡看到任茜揹着小坤包出了院門。他當時還覺得奇怪,她昨天喝大了,今天居然起的比他還早。
不過稍一尋思,也不奇怪。
喝醉過的人都知道有個詞,叫“宿醉”。所謂宿醉,是指喝酒過量,造成第二天早上頭痛、胃部不適等症狀,還有種宿醉的狀態是凌晨三四點因口乾舌燥醒過來,便再也睡不着了。
郭小洲估計任茜是第二種狀態。當然,她提前離開,也有些不想面對郭小洲的意思。昨晚出洋相了嘛!
郭小洲按部就班地跑完步回來,洗澡後,不慌不忙地去街上吃了早點,然後去到鎮長辦公室。
他進入辦公室的時候,葉南川跟着走了進來。
“郭鎮長,這是我昨天整理的一個初步統計報告,您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補充加強的,我繼續完善。”
郭小洲擡頭看了葉南川一眼,發現葉南川臉色浮腫,眼皮發青,可見葉南川昨天是熬夜趕出了苗圃種植的土地調查統計報告。
郭小洲暗暗讚賞,到底是年輕人,有激情有衝勁有上進心,更重要的是,誰都想證明自己的價值。他放下統計報告,說:“今天你另有任務安排。統計報告暫時放在我這裡。”
葉南川微微有些失望,他昨天硬是把女朋友扔在牀頭,一心一意趕這份統計報告到凌晨五點。雖然他謙虛說是初步統計,但實際上他覈對了五六遍,所有的數據不敢說精確到小數點,至少也挑不出毛病。
郭小洲也是年輕人,但他的思維和觸角比同齡人超前,更有深度。他知道,年輕人需要的鼓勵和尊重遠比高壓和威嚴要重要。一個好的領導,他的下屬普遍積極性高,精神狀態好,抵觕情緒少。
而駕馭好壞,則看領導的人格、作風、能力,能不能得到下屬認可。最好的例子是徐有才。郭小洲哪怕調動到兩三百里之外的另外一個體系內,但徐有才仍然把他當成自己最信賴最尊重的領導。
“今天有個很重要的接待工作,需要你來獨當一面。”
聽到“很重要”和“獨當一面”這兩個詞後,葉南川條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背。
郭小洲拿出他和孫慧敏敲定的《太和集團租賃意向書》遞給葉南川,“今天太和集團的董事長助理帶着技改考察小組,十點左右會來到陳塔鎮,具體的接待和陪同工作由你全權負責。”
聽到這裡,葉南川臉現激動,“……我出面是不是不太尊重,這麼大的集團董事長助理,理應您或者鄧書記出面纔對等。”
他這話說得沒錯,對等接待在體制內是件很重要的事情,馬虎不得。
去年乾旱,黃港縣政府辦公室一名副主任帶着上級撥下的一筆慰問金,代表縣領導下鄉慰問災民,由於陳塔鎮黨政主要領導都到受災村組織恢復生產,因而,當慰問組到達後,只有掛職副鎮長兼鎮婦聯主任任茜出面接待。這名副主任一看書記鎮長都沒有出現,臉色當場大變,丟下一句:“我身體不舒服,先走了,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說罷,驅車揚長而去。
葉南川雖然是體制內的新人,但他耳渲目染之下,也明白“對等接待”的重要性。
比如,縣黨政正職到來,書記鎮長等委委員是一個都不能缺席的。如果是縣直機關一把手等正科級,那麼書記鎮長至少有一個要出面接待。否則,就是給對方難看。你讓對方難看了,對方肯定會讓你也不好受。
葉南川經常上網,對於西海省的時事新聞掌握得比較及時,對於最近大範圍宣傳的太和集團改制成功的消息,他有所瞭解。如果說太和董事長或總經理來訪,那麼最低接待級別是縣委書記或縣長,甚至不排除青山市的常委領導全程陪同。推而言之,太和集團公司總經理助理到來,理應是陳塔鎮的書記或鎮長出面接待。
郭小洲笑了笑,“我和鄧書記今天另有重要接待任務。來人的生活住宿安排,你馬上去找高明主任,讓他和後勤提前落實。估計再過一小時,高主任會忙不過來。另外,你要提前和幾個廠的負責人溝通,具體情況暫時不要透漏,但務必讓他們全面配合來人的考察工作。”
葉南川“嗯”了一聲,“我盡最大努力,決不給您丟臉。”
“劉大奎和他的車隨時待命,你全權支配。”說到這裡,郭小洲笑了笑,從抽屜裡拿出一條香菸,“鎮裡的財政狀況不好,這條煙不計入招待開支,你拿去給太和集團的師傅們抽。”
葉南川即便不抽菸,但也知道這條煙的價值。現如今,當官的都習慣佔公家的便宜,像郭小洲這樣“倒貼”的領導,殊爲少見。
葉南川地接過煙,恭聲道:“我去了,鎮長!”
“去吧!”
看着他的背影,郭小洲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做法。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拉幫結派,籠絡人心,但他知道,要想征服下屬,就必須尊重下屬,瞭解下屬的需求和想法,並採取一定的措施滿足他們的需要,下屬才能真心爲領導服務。
如果認爲自己是老大,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叫你幹多少,你就得幹多少,幹差了或幹少了,就嚴厲呵斥批評,時間長了,抵觕情緒也越來越大,最後導致蓄意怠工、背後搗亂的問題。
所以現在有很多領導都異口同聲說:“現在的隊伍不好帶了!”
其實不是如此,是他們沒有掌握正確的管理方法。
葉南川剛離開一會,黨政辦主任高明就敲門進來。
“郭鎮長,鄧秀梅的家屬怎麼處理?”
郭小洲問,“昨天鄧書記是怎麼和他們談的?”
“鄧書記說今天答覆他們。”
郭小洲一聽又是這種老套的拖磨方法,微微挑了挑眉毛說:“這羣家屬一共有多少人,現在是不是還在鎮招待所,有沒有人專門負責?”
高明臉色微紅,“昨天留在招待所等消息的有兄弟三人,是我送過去的,我一會去看看他們在不在。”
郭小洲沉默不語,他想到一個問題,如果謝富麗來陳塔時,這三個據說很潑皮的男人來鬧事怎麼辦?
“你馬上去招待所,安排一輛車,帶他們離開陳塔鎮……”
高明一臉愕然道:“郭鎮長,帶他們去哪兒?”
“去紅旗鎮的餐館,去村子裡釣魚,總之,好酒好飯招待他們,一定要拖到晚上。當然,你今天不能離開,你安排辦公室的誰去做這個工作。”
高明還是有些摸不着頭腦,“郭鎮長,這是唱的那齣戲?”
郭小洲沉聲道:“你照做就是。”
高明還是第一次看到郭小洲露出官威,他點點頭,默默走了出去。
他當然不知道大市的市長要來陳塔調研。就是黃港縣的縣委書記也才接到通知,但他也只是知道謝富麗帶隊來縣裡考察新農村建設工作。至於到時是縣裡推薦幾個調研的鄉鎮,還是市長點名,他也心裡沒譜。
當然,關立華還是提前做了一些安排,他通知了大河鎮紅旗鎮等五個鄉鎮提前做接待的準備工作,比如街鎮上的衛生清潔工作,提前準備好的歡迎橫幅,每個鄉鎮至少要準備兩個新農村建設的調研點。
關立華惟獨沒考慮過陳塔鎮。
誰會去哪兒調研呢?大市的領導又不傻。
再說高明,他離開了郭小洲的辦公室後,雖然不怎麼情願,但還是慢悠悠地走進了鎮招待所。
門面接待處不見秀秀,倒是劉菁寒着臉站在門口,看到高明,劉菁便劈哩啪拉的發起了牢騷,“老高,你得把三個混賬王八蛋帶走,他們要是再敢踏老孃的門檻,老孃就死給你們看。”
“曖!噯!劉主任,大清早的你發這麼大火……”
“大清早,老孃一晚都不敢睡覺,你知道這三個王八蛋昨天晚上幹什麼了嗎?”
“幹什麼?”高明眯起眼睛打量劉菁的臉,兩眼發紅,的確透着疲憊。他心中“咯噔”一響,尋思莫非鄧家三個混賬東西晚上招惹了她?
“幹什麼……”提起來劉菁的火氣直往上冒,“昨天他們先是敲秀秀的門,想欺負她,幸虧老孃在家,上去把秀秀帶到我房間裡睡覺,誰知道這三個色胚居然連老孃的門都敢敲,從十二點一直敲到三點……”
高明心裡頗不以爲然,你不騷誰來招惹你?狗爲什麼吃屎而不吃草?但這話他肯定不能說,他呵呵一笑,“劉主任別生氣,爲這三個潑皮不值得。對了,他們人呢?還在房間裡?”
“剛出去了……”火氣不小的劉菁知道再怎麼和高明說都沒用,她扭頭走向樓梯,“今天晚上我的招待所拒絕接待他們,老高你另安排地方吧……”
“出去了,去哪裡了?”高明臉色一變,心道,這三個混賬是不是又去棉紡廠鬧事去了?
“老孃管他們去哪裡,滾得越遠越好,眼不見心不煩。”
“喂喂!劉主任,你真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高明有些着急地往樓梯上趕了兩步。
“想知道?”劉菁勾起塗着鮮紅寇丹的玉指,“給老孃先報點招待費。”
高明苦笑道:“鎮上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我說有什麼用呢……”
“哼!那您自個去找人吧。不送!”
高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他跺了跺腳,轉身走向鄉政府大院。